我出生那年，叶圣陶先生就发表了《如果我当教师》，距今已83年了。今年是先生诞生130周年，重读此文，感慨良多。我教了五十一年语文，自以为懂得了如何当老师，但对照先生文中所说内容，深感自己欠缺甚多。认真通读全文，觉得以下几点值得我终身铭记。
一、培养好习惯
当老师，首先要搞清楚“教育是什么”。先生告诉我：“我想‘教育’这个词儿，往精深的方面说，一些专家可以写成巨大的著作；可是就粗浅方面说，‘养成好习惯’一句话也就说明了它的含义。无论怎样好的行为，如果只表演一两回，而不能终身以之，那是扮戏；无论怎样有价值的知识，如果只挂在口头上，而不能彻底消化，举一反三，那是语言的游戏；都必须化为习惯，才可以一辈子受用。”
培养好习惯，必须落实到各个学科的教学之中。拿语文学科来说，就是要培养语言的好习惯。对此，先生作了如下解说：“一个词儿，不但使他们知道怎么念，怎么写，更要使他们知道它的含义和限度，该怎样使用它才得当；一句句子，不但使他们知道它的语气和情调，该用在什么场合才合适。……教识字读书，只是手段，养成他们语言的好习惯，才是终极的目的。”
没有专业术语，没有宏篇大论，却把基础教育的着力点说得通俗易懂，让人乐于接受。这就是大师的魅力。教育不是“扮戏”，也不是“语言的游戏”，这种虔诚很有现实指导意义。
二、认真学做人
在大学时我就知道当老师就是要“教书育人”，但育什么人，怎么育，并不十分清楚。先生告诉我：“决不能将我的行业叫作‘教书’，犹如我决不将学生入学校的事叫作‘读书’一个样，……要使学生能做人，能做事，成为健全的公民。……若有人问我干什么，我的回答将是：‘帮助学生得到做人做事的经验’；我决不说‘教书’。”
我终于明白，我有培养“健全的公民”的责任，这就要让学生明白作为一名公民应有的权利和义务，以及相应的社会担当，方法是使学生“得到做人做事的经验”。这就不仅要学习文化知识，还得有一定的社会实践。在执教的后30年里，我努力这样去做了，但还很不够。现在我退休了，无法继续去做了。我衷心希望广大在职教师，尤其是青年教师，能按先生的教导，为培养“健全的公民”尽一份心力。
三、教会自主学
长期来，我认为课堂教学就是我讲你听。现在想想，这有很大的片面性。先生告诉我：“教学生一味听讲，实际上无异于要他们游心外骛或者什么都不想，无异于摧残他们心思活动的机能，岂不是残酷？我不怕多费学生的心力，我要他们试读，试讲，试作探讨，试作实习，做许多的工作，比仅仅听讲多得多，我要他们处于主动的地位。……我只给他们纠正，给他们补充，替他们分析和综合。”
老师就是要通过各种“试”，让学生“处于主动的地位”，逐步学会自主学习。老师的“纠正”“补充”“分析和综合”都只是点拨。这就是后来先生所说的“教是为了达到不需要教”。就像儿女迟早要离开父母一样，学生迟早要离开老师，学生只有学会了自主学习，才能用独立学习、生活的能力，去适应现实的社会需求。
四、凡事做表率
做表率，就是“以身作则”。先生是这么说的：“我认为自己是与学生同样的人，我所过的是与学生同样的生活；凡希望学生去实践的，我自己一定要去实践，凡劝学生不要做的，我自己一定不做。”这就是我们平时常说的“身教重于言教”。先生特别强调，绝不做“有名无实”的事。
在这方面，我是长期尽力的。我的书写、朗读、口语表述、书面写作，都努力做学生的表率，要学生做到的，我一定先做到。但不少时候由于忙于事务，也会马虎、粗糙，不过，如发现明显做得不合要求，我也会公开在学生面前承认，正如先生所说，我“自己是与学生同样的人”，要做到事事做表率，并不容易，这需要严格自律，随时接受学生的监督。
五、平等待学生
先生十分重视师生关系的和谐。他说：“我要做学生的朋友，我要学生做我的朋友。我无法教学生一定要尊重我，学生尊重不尊重在学生方面而不在我的方面。可是我总得在课程方面同时在行动方面，尽力取得他们的尊重，因为我是他们的教师。取得他们的尊重，并不为满足我的虚荣心，只因为如此才能证明我对课程同时对那个总的目标（注：指“教育”的总目标）负了责。”这种师生互为朋友的理念，体现了教育的民主，也是确保教育有效性的重要条件。
回顾我的实践，执教的头十几年，我比较自负，总认为我是老师，比学生高明，至少我比你懂得的多，总希望学生完全听我的。后30年，我改了，越来越尊重学生，尊重他们的个性、爱好与思考，在作文教学中特别尊重他们的批判精神。前几年，有位学生在微信里说我跟他们的关系是“亦师亦友”，这让我深感欣慰。我觉得，平等的师生关系决不能只是做做样子，而应该从内心深处真正热爱学生，与他们共同成长。
六、坚持说真话
没有引经据典，没有玩弄概念，丝毫不居高临下教训人，而是始终用第一人称“我”，以完全平等的态度，跟人交流，说的是诚恳的、自己想说的话，质朴无华，真实客观，既包含理念，又有可操作性。这充分展示了先生的个性特质和人格魅力。
先生这种表述方式（语言风格）对我的影响是深刻而长久的。我近30年来所写的文章，凡谈论教育尤其是探讨语文教育的文章，都以第一人称“我”来表述，都用通俗的口语去写我的观察、我的实践、我的反思、我的感悟。这使我切切实实提高了对有些问题的认识，也因此多了不少知心朋友。
先生小学、中学、大学都教过，又当过教育部副部长；到多地进行过教育视察；与一大批中小学教师通过信；开座谈会都要请学生参加。从教育体制、教材编写到读写辅导、教师修养，他都有深入的研究。他对中国教育尤其是对中国语文教育的贡献是巨大的。他一切立足于中国的教育实际，是地地道道具有中国特色的教育家。
我会重读《叶圣陶语文教育文选》和《给老师的一百封信》，终身以他为师，做一名符合他要求的普通教师。
不说大话，只做实事，也许是对他最好的纪念。
2024年11月
喻旭初，1941年生，江苏宜兴人。1963年从江苏教育学院中文系毕业后，执教于南京金陵中学至2014年，历时51年。1994年被评为江苏省语文特级教师。曾任南京中语会会长丶江苏省青少年写作研究会会长丶全国中语会学术委员等职。著有《求真学步集》《高中作文十五讲》等。主编的《古代名句选讲》等三本语文普及性小册子曾被评为"全国优秀畅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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