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受邀去生活。不过
我目睹我的主人,露出疲倦和不耐烦的神情。
树摇摇摆摆,云日益陷入
沉默。群山从一个地方
移动到另一个地方,天空开裂。
夜里,风心神不安地绕着
东西打转,尘烟,人群,灯光。
我在上帝的贵宾簿上
签上名字:我存在过,我苟延残喘过,
岁月美好,我享受过,我内疚过,我背叛过,
我对这个世界的接待工作
印象深刻。
本诗出自《在应许与遗忘之间:阿米亥诗精选》。阿米亥的诗歌不仅是对个人经历的记录,也是对抗遗忘、守护记忆的力量源泉。本期我们聊聊遗忘。时间是以色列国宝级诗人耶胡达·阿米亥(Yehuda Amichai,1924—2000)诗歌中的一个重要维度。在阿米亥看来,记忆是一个开放的过程,而遗忘则是一个封闭的状态。但在遗忘的胶囊中,记忆通过诗歌的文字之光照亮,获得了永久的存在。唯有经历过极端痛苦的人,才能以这种方式保存记忆,使其在遗忘的包围下依然闪耀。正如译者刘国鹏所言,阿米亥的诗歌捕捉并保留了所有已逝去的美好,为不可逆转的过去开辟了通往未来的道路,使个人与记忆能够在时间的洪流中自由穿梭,抵御岁月的侵蚀,从而实现精神上的重生。诗歌如同时间长河中的灯塔,不仅缓解了时间带来的压力,还在不断流逝的时间里树立起永恒的标志。阿米亥的诗歌风格透明、睿智且不失幽默,既能深入描绘私密体验和个人生活,又能触及宏大的社会议题和集体记忆,他巧妙地融合了现代与传统、个人情感与普世意义,生动再现了犹太民族的命运及我们每个人的生活状态。在他的诗篇中,个人幸福被视为衡量一切的标准,在动荡不安的世界里,爱是唯一的避风港。“我们在同一条船上,有着同样的恐惧。”当代最具影响力的法国剧作家弗洛里安·泽勒用一句话如此阐释其剧作“家庭三部曲”的主旨。《困在时间里的父亲》汇集了“家庭三部曲”的剧本——《母亲》《父亲》《儿子》。这三部作品深刻剖析了家庭内部复杂而微妙的关系,揭示了原生家庭中普遍存在的焦虑与困扰。《母亲》探讨了失去生活重心的母亲面对空巢后的孤独与失落;《父亲》刻画了一位年迈的父亲在记忆衰退中挣扎的形象,以及他对过往生活的迷茫;《儿子》则讲述了一个表面上冷漠疏远的儿子内心深处对亲情的渴望。这三部剧作以品特式的语言风格,层层剥开家庭成员间看似亲密实则脆弱的关系网,触及每一个家庭成员内心的柔软之处。所谓品特式的语言风格,指的是作品呈现出独特的沉默与停顿、间接性和模糊性、日常对话中的戏剧张力、语言的断裂和不连贯、重复和变异以及简洁而富有表现力等特点,这种风格不仅增强了戏剧的表现力,也为观众提供了更多思考的空间。家庭不仅是塑造我们个性的重要因素,也是检验我们爱的能力的场所。在这三部剧中,无论是母亲的失落、父亲的困惑,还是儿子的疏离,都映射出现实生活中无数家庭面临的挑战。这些剧本就像一面有裂缝的镜子,在观众面前展现了一幅幅破碎的家庭图景,让人不得不面对自身生活中的种种问题。“家庭三部曲”中,享誉度最高的是《父亲》,赢得了法国莫里哀奖最佳戏剧奖,改编而成的电影《困在时间里的父亲》荣获了奥斯卡最佳改编剧本和最佳男主角奖等一众奖项。《泰晤士报》亦高度评价:“‘21世纪最伟大的戏剧之一’。”
《在遗忘之前告别》是美国作家、被誉为“美国当代雨果”的埃米·布卢姆(Amy Bloom)的一部回忆录,记录了帮助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的丈夫走向安乐死的艰难旅程。从诊断出阿尔茨海默病那一刻起,这对夫妇便踏上了一条充满挑战的道路。失忆、失智、失能……每一步都伴随着医疗、法律和伦理上的重重障碍。在这段旅程中,他们不仅要面对自身的恐惧和不安,还要做出无数艰难的选择,经历无数次的泪水和告别。然而,埃米·布卢姆从未放弃,她始终坚定地站在丈夫身边,努力为他寻找一条既无痛苦又合法、有尊严的生命终结之路。最终,在瑞士,他们实现了丈夫的愿望,让他得以体面地离开这个世界。这部感人至深的作品,不仅讲述了一个家庭如何面对绝症的挑战,更探讨了生命的意义、死亡的态度以及爱的力量。著名作家厄休拉·勒古恩赞扬埃米·布卢姆,“像契诃夫一样,以冷静之笔描绘无法言说的痛苦。而她那更为稀有的才华在于,她描述幸福的方式能够让读者深深沉浸其中。”永别了,你的面孔,已是记忆中的面孔。
离别的幽灵上升,飞啊飞。
畜生的面孔,水的面孔,离去的面孔,
飒飒作响的果园,膝上的面孔,孩子的面孔。
我们彼此偶遇的时刻已不复存在,
不再有我们的私语:此刻和所有的私语。
你曾有一个风和雨云的名字,紧张不安
和目的重重的女人,镜子,秋天。
不知不觉,我们一道唱起歌来。
世事变化,世代更迭,夜的面孔。
不复再有属于我的,永远无法破解的密码,
密闭的——乳头状的、紧扣的、有嘴的和缠结的紧致。
就此和你永别,不再沉睡的你,
因为,一切都在我们的言辞里,一个沙的世界。
从今往后,你摇身变作万事万物的
梦想家:世界在你的掌心。
永别了,死亡之束,塞满了等候的行李箱。
线团,羽毛,神圣的混乱,头发梳紧。
好定睛观瞧:不会有什么,没有手在书写;
凡不属肉体的,将不会持久。
——耶胡达·阿米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