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城市暴力传说快要被人遗忘了,那些故事被讲述过很多遍之后,已经失去了吸引力。过去我们这座川南城市以暴力闻名,随着时代的浪涛轮番几次打来,只剩一点零星火苗,躲藏在看不见的暗处。上个月发生了一起案子,让市民们感到十分惊诧。几个人只是因为言语之争,就当众拿出刀子来把人杀死了。被杀的是个胖子,被两个人一前一后抓住,身体正面被捅了喉颈窝,背面被捅破了脾脏,当晚就死掉了。传言说他们之前没有过节。被杀死的是个富二代,杀他的是一对双胞胎,市区的地痞流氓。连着好几天,市民都在议论这事,大家又重新谈论起以前暗巷里的危险,不过那时的许多地名已经消失,如今摇身一变,盖成了崭新的大楼。这座城市不断有外来人口的涌入,许多人对这个城市的过往跟这些久远的地名一样陌生。我在报社上班,平时就写写简单的新闻稿子,现在这个特稿交给了我,这么大一个案子,光采访对象就有数十人,可真是让我犯难。我去到刑警大队,一页页地翻看之前的采访笔录。虽然每个人的诉说都是站在各自角度,但拼凑起来,似乎看到了一个完整的事发现场。王某:5月的一天23时许,我和大小西瓜、邓某、小何以及另外一名不认识的男子,在桥头烧烤吃东西。我那天比较饿,点了一桌子的烤牛肉烤鸭肠烤脆骨烤鼻筋那些,我们胃口都很好,没吃多久又喊老板加菜。啤酒先是喝了一件,刚刚送上来十几分钟就喝完了。第二件送上来也差不多,喝到第三件的时候才慢了下来。那天晚上周围很闹,我喝了不少,后来睡着了。涛总过来敬酒的时候把我叫醒了。我有点迷迷糊糊,不知道怎么大西瓜就生气了,大西瓜就站在那,一动也不动。然后我们看到涛总哭了,他先是声泪俱下地道歉,一直在说他错了。大西瓜说,老子今天非杀了你不可。接着涛总跪了下去。我看到大西瓜揪住涛总的衣领,把他拽了起来,大西瓜掏出匕首,先是在涛总胸口横着划了两刀,不少血就从衬衫中淌了出来。他又竖着一刀,匕首扎进涛总的锁骨窝,刀子一拔出来鲜血四溅。后面又冒出一个人来,站在后面,对着涛总一阵乱捅。很快涛总四肢一瘫,躺在地上了,我才看清楚,站在后面的人是小西瓜。当时空气里面全是血水的腥腐味道。大小西瓜往外跑,我们也一起跑。大西瓜拦了辆出租车,叫我们先走。他说要到他姐那里去,后来又说不去了。后面的事情就不知道了。邓某:5月17日22时许,我和小何、大小西瓜、老廖在银海KTV唱歌,唱完歌后我们去桥头烧烤。我们经常去那儿,那个烧烤摊最热闹。那阵子白天很晒,但是到了晚上那边特别凉快,一点潮气也没有,大家都喜欢在那聚。我们都喜欢坐里面那排的第三个位置,老板都知道的。那个小广场外面摆了很多桌,靠近店铺的那一排搭了凉棚。那时候的天气有些怪,快要到凌晨了,天色看起来跟晚上七八点差不多,那边很热闹,等到我们走的时候,夜宵摊还有两三桌。涛总,我知道的。很早之前就认识了。他很胖,单眼皮,看别人都是眯着小眼睛。那天他梳了个油头,穿一身古驰的衣服,logo特别大,从头到脚都金灿灿的。我知道他的背景,以前大家叫他阿涛,后来叫他涛总,二十出头的浪荡公子哥,家里人在外地做生意发了财,他自己是没有在做事,花钱大手大脚,喜欢大家恭维他,叫他涛总。涛总过来敬了两次酒。第二次来的时候可能喝高了,很傲气很牛逼的样子,把每个人的肩膀都用力拍了拍,装着很熟。我很清楚他跟大西瓜只见过几面,甚至都不算打过招呼。“幺弟们!幺弟们!听我说。”涛总当时伸着食指,把每一位都点了点。“今天晚上,幺弟们的单,全部由我来买。我说的很清楚,全部我来买。”他很牛逼,他只把杯中的酒喝了一半,就不喝了。他以为大家都要给他面子。“哪个要你付?”大西瓜说话的声音冰冷,他比涛总矮一个头,直愣愣地瞪着涛总,然后一字一字地说,“日你妈!哪个喊了你付?你第一次过来,喊我们几个幺弟,我问你,哪个是你幺弟?你要当哪个的哥?日你妈!当时没有找你麻烦。你现在又这样喊,我问你哪个是你幺弟?”我看着大西瓜那副样子,当时我就害怕了,想着要出事情了,我知道他起了杀心,不知道怎么就撞在今晚了。接着我听到大西瓜说,“老子今天跟你说,我要杀了你!”涛总始终在求饶。可能他自己也知道麻烦大了,他真的害怕了,浑身发抖,两只手都在打颤颤。他跪下去抱大西瓜的大腿,被拎了起来。大西瓜没听他的,几刀子捅上去,小西瓜也过去帮忙,拿出刀出来往他身上捅。涛总那个人虽然长得胖,但很快就像一个喝麻的醉汉一样躺倒了。我们知道出了事,不能待了,都往外面跑。大西瓜一边跑一边把匕首往草丛里扔。后来我们几个都分开了,那几天我躲在朋友家,电话都关了机的。(路人)张某甲:5月17日23时30分许,他们一行五人,那时还没到酷暑,不过他们之中有两个人是打着赤膊上身的,记得其中一个还纹了满背的观音菩萨。三个穿黑衣服走在后面。我听到朋友莫某说,大小西瓜来了,又指给了我看。我之前听说过这号人物,他们两个人都很瘦,都留着贴着头皮的寸头,胸前都挂着指头粗的金项链。相较而言,小西瓜还要高些,还要瘦些。再后来就是涛总他们来了,那几个都是本地的富二代,到这里的时候,他们几个很讨厌地把两门跑车轰得嗡嗡作响。有两三个烫了卷发,戴着墨镜,装扮看起来很潮。不知道怎么样起的纷争,之前他们还有说有笑的,没想到转瞬之间就翻了脸。大西瓜揪住涛总,涛总完全动弹不得,可能是被大西瓜的气势吓到了。大西瓜蛮狠的,手起刀落,眼睛都没眨一下。不过应该是小西瓜做的了结,我们看到他站在背后一阵乱捅,不讲道理的。那一两分钟,感觉时间都暂停了。后来他们那几个人跑了,一阵皮鞋跟声音蹬得很响。等到这一切已经结束,涛总那桌的几个年轻人都没敢往这边走一步,后来不知道其中的谁扯着脖子喊“杀人了!杀人了!”一直喊个不停,谁都拉他不住。我问了社会上的朋友。他们说这两拨人之前没有过节,是大西瓜这阵子诸事不顺,早就想找个出气筒,没想到让涛总给碰上了。刘某:5月17日21时,我们是在丁总监的录音棚里碰头的,有艾伦、科科、涛哥、小马。之前一个玩嘻哈的歌手过来录音,留了新作品的小样在那边,我们过去听。我不是很感兴趣,那个歌手没名气,唱得不怎么样,不过艾伦和涛哥很高兴,听歌的时候很兴奋。听了一会儿,我们就去吃宵夜了,到了那边,涛哥的两门跑车轰得嗡嗡作响,又放着说唱乐,很大声的,大家都看着我们。我们选了里面的座位,整晚涛总都很活跃。他跟我们吹嘘跟大小西瓜都很熟,他说小西瓜比较犟,除了他哥的话之外,谁都不听,又说大西瓜风头很劲,会做事情,很少对人服气,但百分之百地尊重涛哥。后来发生的事情,把大家吓坏了,都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我私下听到一些对大西瓜的评价,道上的人说大西瓜不是那么容易冲动的人,做事情是有考虑的。我在想,这些人骨子里就是仇富的,只是平时没有表现出来,这次逮住了机会借题发挥。最近碰到的几起事情都让我确信了这个想法。李某丁:5月18日1时许,我在医院的急诊室值晚班,当时我看到医院大门外有三四名男子扶着一名男子进来,那男子满身是血,另外一名男子用手捂着那名受伤的男子的左胸口,伤者有好几处伤口,不停地流着血。我立马用推车把受伤的男子推进了急诊室。再后来我发现那三四名男子已经离开了医院。后来还发生了一些事情,可以这样来描述:凌晨三点,大西瓜去派出所自首了。他一个人把罪全背了,说是他一个人干的。小西瓜连夜外逃,有兄弟开车送他到了川滇边界,他自己想了个办法逃到了云南的腹地。同时这一口角纷争造成的杀人案,在全市范围内快速传播。我不想把新闻写得像地摊文学那样耸人听闻,尽管这案件里包含着一些可以炒作的噱头,比如少年杀人、双胞胎、口角之争……但我觉得这些还不够,我企图找到更内里更隐蔽的故事。接下来了解到的事情再次让我措手不及,他们的父亲也坐过牢,而且他们的父亲还是九十年代的大学生。一个昏昏欲睡的中午,我从市区出发,前往一个小镇,到那后换坐了一辆农村客运车,前往双胞胎杀人犯的出生地。我找到大小西瓜的表舅,在一个山坳里。他头戴一顶浅黄色草帽,皮肤黝黑,身穿一件廉价的条纹衬衫,卷着袖子正在干活。我走到他面前,说明了来意,他停下了手中的劳作。一边听我攀谈,他一边摘下草帽扇凉,他的额头上密布着细密的汗珠。间隙,他从衬衫口袋掏出一包红塔山,抽出一根烟递给我。我不抽烟,好意拒绝了他。他的回答往往是词不达意的,喜欢拉拉杂杂地说上很多毫无相关的事情,如果不及时打断他,他可以一直闲聊下去。“我带他们玩儿,带他们去王家池塘抓过螃蟹,萧家竹林里捉过笋虫,纸钱坊旁的溪水沟洗过澡。他们俩小时候都长得很乖巧的。“我表妹夫是犯了法,他是下海做生意遭了殃。要说起来,他也算是了不得的人才,是九十年代的大学生毕业呢!那时候的大学生可是凤毛麟角。可人呢就是不能太聪明了,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放着分配的工作不要,要下海去经商,要搞蔬菜种植基地,谁都劝不过他。他是在外乡搞的,在我们这村搞不起来。后来规模算是搞得蛮大的,是全市最早一批的农业承包商。他发了财,回村修了小洋楼,可好日子还没过上几天,就遭了背运,被人诬告到法院了,说是什么侵占财产罪,后面还追加了非法经营罪。警察半夜来抓的人,几天后就关进牢里了。谁会想得到他家走这么大的一个背运啊!“要不在外地搞,可能不会犯事,但本村也不一定能容他。村里两个大家族刘家和王家,好些事情他们两家点了头才行。我们这里外姓人少,说不上话。我们祖上是从周边寨子迁来的,五十年代成都平原发洪水,到川南下游容易受灾,都是那个年代陆陆续续迁来的,本地只有刘家王家两个姻亲家族,外姓人在村里不好过活,是要看他们眼色的。“这一家子人是从天上落到地上,我表妹夫被关进去后,丧门星找上了门!我表妹好端端的一个人,染上了赌瘾。后来跟另一个男人跑了,去了沿海城市,把大小西瓜丢给了爷爷奶奶,后来就渺无音信了。那二老年事已高,他们一走,这双胞胎也彻底没指望了。唉!“表妹夫出狱没出狱我也不知道,听说有过减刑,但具体减多少不知道。他很少联系我们,没什么音信。”表舅领着我,去到大小西瓜曾经住过的房子。这是一栋小洋楼,三层楼高,最下面一层是南洋的骑楼样式,有一条长廊和几根雕花立柱,楼房已经老旧。这房子抵押给了另外一个生意人,但一直就没人住过,常年锁着门。或许是这房子太晦气,后来的屋主经营破了产,家当搬空后,这儿只剩下荒芜的空房。我望着眼前这栋过时的洋楼,历尽时间沧桑,往昔的气派早已散尽,房屋常年失修,屋檐和墙壁长了不少青苔和杂草,显得破落不堪。表舅说以前这房子可比城里的好多豪宅都要气派,配置有高档家具,那个年代最豪华的家庭影院设备,还有令人惊羡的全乡第一台座机电话。他的脸上浮现着艳羡之情。可这些像过眼烟云一样,如今全都消散了。我脑海里翻涌着这里曾有的生活场景,心里五味杂陈,我到这里来寻找大小西瓜的故事,却不一小心进入跌进时代的沟壑,走入到一段唏嘘的旧人往事中。我胡乱地记了一些笔记,有些散乱,一时想不到怎么样把这些文字串联起来。经表舅提醒,我才注意到小洋楼四周全是荒地,那些歪歪斜斜的土地太久没有平整过,丰茂的野草漫过了界线。表舅在叙说的过程中,连连哀叹,他怀念以前村庄的样子,有许多年轻人一起下田干活,乘凉时大家聊天,虽然那时候大家在一起只是傻乐呵,也不像现在了无生气,都是些垂垂老者在村子里游荡。我举目四望恬静的乡村田园风光,感受到了违和的封闭感和压抑感,这或许就是双胞胎兄弟想要逃离的吧。我去到看守所,在等待的时间,我翻看自己的提问提纲,呆呆地望着窗外。此时阳光明媚,树枝的叶芽冒出夏天的新绿。这正是一个草长莺飞的季节,在这种好天气里,好像做什么事情都是在浪费生命,不管在外面的我,还是在里面失去自由的他。一个狱警进到办公室来,我的神游被打断了,他举手招呼我,说可以进去了。推开门,门框变幻的光影落在了他身上。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我知道他就是大西瓜。他外面套着一件红色背心,左胸上面是三个白色数字:714,那是他关押时期的号码。我见过他照片,不过他本人看起来完全不一样,他长得像一只狼。虽然我之前没有见过狼长什么样子,但我见他的第一眼,就立马想到这种动物。他的眼睛似乎紧盯着我,等我与他对视,却发现他的眼神空洞,那目光穿透了我,仿佛我是一团空气。我问他话时,他的头偏向一边,偶尔转过来一次,便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他羁押了一个多月,很快就要宣判了,对此他无动于衷。他回答我的问题时很轻蔑,仿佛我像个无知的学生在跟老师提问。“为什么总在重复着问这些问题……阿涛是死掉了……我之前跟他并没怎么联系过,就在老九的堂子里打过几次照面……”我调查过大小西瓜到了市里之后的生活轨迹。他们的据点在曹家巷,早期投靠在刘三哥的手下。以前那些地下钱庄,改头换面后成了信贷公司,租了街铺,挂了店牌,里面穿衬衫打领带的人有了总经理头衔,可做的事情跟以前一模一样,还是在放高利贷。大小西瓜在这里很快站稳了脚跟。他们连着弄了几个大动作,搞黑吃黑,他们心狠手辣,还剁掉了一个大佬的手指,社会上都知道了有这号人物,那时候他们算是混得风生水起了。有一些同党对他们的残暴方式表示不齿,认为那个打打杀杀的年代已经过去了,不过大小西瓜用行动证明了这套方法永不过时。风光的背后并不太平,底下一直有暗波涌动,好几种不同的声音在圈子里流传。传言最广的说大小西瓜要另起山头,大家以为圈子里会有一场争斗,没想到陡然一转,局势急转而下,发生后来的这件要案。我递给他一张报纸,这张日期为1997年3月28日的省级报刊上面刊登着他爸发表的文章。这篇文章专业性很强,谈的是土地的集中管理、土壤改善、精准育种等方面的技术知识。此前我把这篇文章转给了一名本地院校的大学教授看了,他是农业现代科技前沿的专家,他表示惊讶,说作者具有很强的学术底子,但观念太过超前,文中展望的农业科技技术和发展形态,即使放到现在,条件也并不具备。他接过了报纸,看了几眼,突然变得警觉起来,沉默不语,似乎等着我继续说下去。我拿出一份文件复印件,放在他面前,“三四个月前,他出狱了,他要求不通知家属,他也没回你们乡的派出所报到。目前我还没联系上他,听说他去找以前合作的生意伙伴了。”他眼神上移,开始思索回忆,随即他低下了头,用力地呼了几口气,似乎陷入到沮丧的情绪中。“我一直想知道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我想问的是,如果不是涛总,也可能是其他人会出意外?”他对我的提问充耳不闻,双眼发直望着地面,有时好久才回过神来。我又把问题重复一遍。“无所谓,都一样。我只想要做点什么事情出来,只是必须做点什么。”他说。“在我看来,这可像是自寻苦吃。”我这句话好像也是废话,“你会羡慕过另外一种生活吗?如果你爸没有出事,你们会继续读书,之后呢,可能进到一个企业上班,那样的生活在你看来怎么样?”“当然没有。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样,那不是我的生活。”“好吧。”我说。他似乎不觉得后悔,那些常见于电视报纸上的悔过,在他这里绝对不会出现,尽管我已经这样尝试着诱导他,试图将他纳入可描述的框架内,可他最后强调的那一句话,简直就是在指出我的幼稚。我曾试图找到他爸爸对他的影响,所以我会错以为大西瓜身上或许有几分儒雅,是我太天真了。可以反过来说,我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些他爸爸的气质,我能想象他们是一样的压抑,为了生存下来而极度收敛内心的张狂,那股劲儿像野兽一样在他们内心里嘶吼和乱窜。一直以来,我想把他的经历,加上他父辈的遭遇,放进我的那一套叙事中。一个具有学术潜力的人,在九零年代下海经商,遭遇了变故,让他无暇顾及自己的两个孩子,最终他们走上歧路,成了罪犯。这两代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巨大的断裂感。对比起来,他们村的许多人进了城买了房,找了个体面的工作,后辈成了城里人。而他们家却是逆流而下,四分五裂到最终溃不成形。正如表舅所言,如果他们的父亲没有选择辞职,按部就班地上着班呢?那么大小西瓜人生的轨迹肯定会截然不同。他们应该跟许多同龄人一样,读一个好的大学,进入公司上班,过上常见的中产阶级生活。只不过父亲遭了厄运,让家里所有人的人生就此滑入深渊。这些构想过去让我夜不能寐,让我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也是鼓动着我要去写一篇好报道的动力。而如今,我才发现他的语气是多么自嘲,他的态度又是多么超然。我一边快速记录着谈话,一边想到,这场访谈注定是失败的,我只能写出一个蹩脚的访谈。还有很多细节是格格不入的,也是我无法写进报道里的,比如他眼神里偶尔透露出的仿徨和自怜,狡黠与善变。狱警说他最近在接受精神分析,他想要向法院证明他有精神分裂症。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狡猾的伎俩,为了要减刑或者逃脱刑罚。不过谁知道呢,他那幅样子,脆弱的时候像株芦苇,强硬的样子又像颗顽石,或许他真的有精神方面的问题吧。采访完他,我又找到当时的办案民警做了一些补充采访。我好奇地问到小西瓜目前可能是什么样的状况。“这段时间小西瓜会极度的躁动不安,如果熬不住,他就会败漏踪迹,就会被我们捉住。”“那他会忘了整个事情,变得渺无音信,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案子结束后,大西瓜被判了十年。关于定刑的标准听说内部产生过一些分歧,一种是说他激情犯罪,应该少判,而另外一种说他这个案子社会影响巨大,应该要加大刑期。无论如何,他的案子终于了结了。我的报道出来后获得不少好评。出乎我的意料,这篇报道被各大省级媒体转载,继而引发更大的社会效益。一时间,青少年的犯罪问题备受关注。有不少专家学者撰文发表评论,舆论持续发酵。面对诸多赞誉,我愧疚不安。我获得了一个省级媒体的表彰奖励。举办场地在一个户外广场,我诚惶诚恐地坐在第一排。登台的那一刻,不知为何,一股巨大的失望之感徜徉在我心头。在这个瞬间,我想起当时在狱所里,我向大西瓜提问时,那时的阳光正如今天一样,清明透亮,他的眼神飘在空中,那背后似乎有许多纷杂的隐喻,关于生命力、宿命、牢笼和自由,以及那诸多不可言说之物,如今又像烟雾一般飘荡在我眼前,那正是我想写却未能写下的东西。狂躁在上辗转反侧|何处是眼?林中不见赤裸的柏拉图(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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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张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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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茂,青年写作者,作品散见于网络和文学期刊。现生活工作于自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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