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雯靓 | 那些花儿

文化   2024-08-31 20:06   山东  

那是一种原始的炸米花儿机器,即“爆米花儿”。这种来料加工的过程得说“炸”,说“爆”会失去记忆的味道。它是个有着花瓶身姿的黑铁蛋,白色的仪表盘很显眼,黑乎乎的摇把转起来没有一点摩擦力,仿佛即便把手放开,黑铁蛋也会靠惯性无止境地转下去,转得疯狂而忘我。一个又粗又长的布袋,懒散的瘪瘪地躺在地上,然而一声惊天巨响过后,布袋瞬间鼓起,那香味也四处逃窜、弥漫开去……

偶然间,居然在路边又看到了它!他仿佛一位历尽沧桑的老人,满脸的沟壑写不尽他毕生的漂泊——我要把回忆讲给他听。

天刚擦黑,偏僻但熙攘的苏北小城,护城河边的空地上,炸米花的机子忘我地转起来了。操控摇把的人静静地坐着,若无其事地盯着缥缈的火苗轻舔黑厚的铁瓶,偶有火星轻微的迸溅,也不能打破火苗宁静的缥缈和摇把沉静的旋转。车水马龙的下班路上,人们都只顾回家吃晚饭,谁也没有注意到他,唯独我——心里和脸上都雀跃起来。

于是,回家后就开始闹,无奈须等到晚饭后才能去——大人说“闲事”不能误了吃饭。唉,等啊,等啊,等到星星越来越亮,等到那“啪”的惊天巨响,一声接一声,把我的心挠得痒痒,痒到我都想抱着肚子乱蹦!心里急啊,我知道摇机子的人不言不语,可是“惊天巨响”却震撼着附近五六幢楼的上上下下,再不去人就多了呀——终于,大人开始为这件“闲事”做准备了:一是一个搪瓷茶缸,可爱的米粒们乖巧地与茶缸外沿齐平;二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塑料袋;三是两块钱;四是尾巴似的我,或者还有更小的尾巴,我妹。

我们到的时候,总是排了长队,总是七八家的样子,但我不会有丝毫怨言,绝不抱怨来得晚——这种等待多好啊!等待也是一种快乐!没有作业,只有闪亮的星星、风中的香甜,还有尽情地嬉闹,再等久些也无妨。

可恨的是,玩都玩得不安心,得斜着眼时刻注意着,只要发现那个“世界上最勇敢的”人松开摇把,有欲从小板凳上缓缓起身之势,我就要用最快的速度捂着耳朵逃窜到十米以外,紧闭眼睛等待着他木然的实施爆炸——“惊天巨响”!怎会那样响?这是我多年的疑问!即便指头使劲堵住耳朵眼,以至耳眼都疼了,那“惊天巨响”还是震得我心口疼,不圆润、不浑厚,就是一面天一样大的破锣被重重的铁锤狠狠地砸上去!爆炸过后,暂时安全,嬉戏继续,但还要时刻准备着,周而复始……

想想,胆小也有胆小的好处,要不是我害怕爆炸声,大人怎会跟我一起来呢?那样我就只能老实端着那缸米和空袋子,攥着两块钱傻傻地排队,怎能再跑东跑西追鸟逐雀呢?

从那趴在地上的神奇大布袋里往自家大塑料袋里倒米花儿的感觉很爽——那么多!够我们大把大把地吃多少天啊!最快乐的是我还有个秘密的期待:我蹦跳着探着头凑近去,会让大人倒干净点,再干净点,因为那样就会有额外的惊喜!前面几家没倒干净的都会掺进我的囊中,关键是里面会有炸的玉米棒子粒,麦仁粒,小米粒!自家没有的东西总是好的,回到家后,我总是翻到最底下也要把这最稀罕的宝贝先挑出来“中饱私囊”。接下来便是大把大把地满口塞!或者盛上一大碗,把舌头伸得尽可能的长,米花沾满舌头,直至舔到碗底,和碗底星星点点,甜甜的渣。或者和妹妹抢着,每人一次,把头深深地埋进那大袋子里,潜在米花底猛吃一阵,才满足地把头浮出水面……

炸米花的记忆越来越远,写下来,讲给炸米花的老机子听,让四处漂泊的它不那么寂寞。仿佛记忆里的美好,胜过眼前的一切,大学城那沾满芝麻的名牌爆米花,纵使它有几十种味道,也难抵那沁人心脾的几粒糖精的甜味。

难抵的有很多,那时候的“惊天巨响”再也不会让我害怕,那时候的米花含在嘴里,你想让它炸开它就炸开,你想让它化掉它就化掉,那时候的米花沾一点口水就可以粘到胖胖的脸上……

难抵的还有那时候的老房子,那时候我们孩子的个头,那时候我们穿的孩子的衣裳,那时候爸爸和妈妈的年轻,那时候无忧无虑嬉闹,现在却早已不知去向的——那些花儿。

(作者为日照市东港区作家协会理事,日照献唐学校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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