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注我们
长沟流月去无声
——我的老师们
作者：季梅
图片选自网络
每当读到“长沟流月去无声”这句诗时，我就倍感亲切。“长沟”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我人生里大部分时光都在那儿度过，这中间包括我曾学习六年、工作四年的长沟小学。
作为一所名不见经传的村小，长沟小学在七八十年代盛极一时。当时里面不仅有小学，还有初中办学点和幼儿园，每个年级虽仅有一两个班，但囊括了义务教育的各个层级。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长沟小学在贫瘠的岁月里栉风沐雨，长成一片丰茂的树林。一茬一茬的学生从树林里飞出，如羽翼丰满的小鸟，飞向四面八方，飞向广阔天地；一茬一茬的老师进来又出去，在这里挥洒青春热血，倾注泪水汗水，然后重新开启人生篇章。
我在里面读书时，长沟小学有不少代课老师，这其中又以女老师居多。撇开教师的身份，她们其实就是农村常见的大姑娘、小媳妇儿，高考落榜后，被家里四处托关系送到学校里来，工作体面稳定，淳朴的农家人总会礼敬三分。她们中许多人有着农村人与生俱来的纯良和善，不龈龈计较。其中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阳子老师和金老师。
阳子老师是我三年级的语文老师，圆圆脸，细长的眼睛，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坐在课堂上的我们，面对着这样毫不掩饰的笑脸，心里真是敞亮。我对她的记忆，是从二年级时的一节音乐课开始的。
那节课，阳子老师教我们唱《义勇军进行曲》，半节课后，她便点名让大家唱。都是土生土长的农村娃，没有歌唱技巧，都直着脖子扯着嗓子喊。我也被点到名。二年级时的我便显示出了与众不同的胆量，一字一顿，有板有眼地唱起来，一曲终了，阳子老师连连点头称赞。那一刻，我的自信心得到了空前的发掘，就像一株平时无人问津的杂草，突然一缕阳光照到了叶片上，激动得通体发亮。
金老师大骨架，伶仃地站着，老让人担心她海拔太高重心不稳。但她稳稳地走着，不急不躁，长长的手臂在身体两侧晃荡着，说起话来也是不紧不慢。
有一回，校长把各班管纪律的学生喊到一个狭长的屋子里开小会，会议内容大概是“揭发检举”老师在上班上课期间的“违规”举止。会议开得很热闹，在校长的平易近人和绝不公开秘密的许诺下，我们这帮毫无抵抗力的孩子一个个缴械投降，纷纷声讨自家老师的不是，恨不得无中生有，好赶紧过了这一关，逃离这间“禁闭室”。
轮到我时，想起平时金老师对我的种种好，我不是没有犹豫，可一看到校长大义凛然的脸，又有一股六亲不认的豪气冲向我的脑门。于是我就将金老师在自习课上打毛线的事儿一股脑儿抖了出来，校长听了频频点头，脸上露出微笑，在当时的我看来更像是对我诚实的鼓励。
没过多久，金老师就知道了这事儿。下课后，她把我拉到身边，笑着问我，上次你是不是在校长面前讲我打毛线的事？听了她的话，我的脑袋轰的一声巨响，瞬间，悲愤、懊恼、恐惧、惊惶像一只只凶猛的怪兽龇牙咧嘴地向我扑来。可金老师脸上的笑容又那么亲切，仿佛是在和我交谈与她不相干的事。担惊受怕也就两天，我发现，金老师一如既往地对我好，丝毫没有因为我的冒失而怪罪冷落我，更没让我穿小鞋。
两位老师虽都是普通的代课老师，但带给我的记忆，却犹如一道光，穿越悠长的时空隧道，温暖纯净明亮，照耀在我的心房。
月老师是学校为数不多的师范生之一。微胖的身材，银月似的脸上挂着一副金边眼镜，让人不由自主想亲近。她刚从学校毕业没多久，浑身上下有喷薄欲出的朝气活力。活动课时间，我们一群孩子趴在体育室的窗台上，饶有兴致地看月老师和男老师们打乒乓球。月老师虽说有些胖，可打球时动作爽利，挥拍扣球时英气逼人，丝毫没有弱女子的娇态和忸怩。她自然不造作，尽情挥洒青春，释放活力，像一股清新的春风，吹过我们荒芜的心田，促使我们的审美到达了一个新高度。
月老师喜欢清风老师的事，可不算什么秘密。我们这些半大的孩子常常津津乐道于此事，在我们看来，这是多么新鲜而又需要勇气的事儿啊。
下课时，月老师悄悄走到我身边，把我叫到教室外面，然后塞给我一张纸条，让我递给清风老师。我如同领了圣旨一般，脚底像生了风，顾不上打探花坛里又开了几朵月季，耳边宛转的鸟鸣也提不起我的兴趣，我身上肩负了更神圣的使命。
清风老师教初中，走到初中教室门口，我先被这静谧严肃的氛围镇住了，脚步不由放轻，侧着身子蹭到他们教室后门，眼睛搜寻着清风老师的身影。清风老师年轻、高大、帅气，平时少言寡语，总见他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虽然在作为孩子的我的眼里，他有点配不上活泼可爱的月老师，但既然我喜欢的月老师喜欢，我也只能爱屋及乌了。
我在后门站了半晌，清风老师才看到我，我向他招招手，他徐徐走过来，我也不说一句话，小手一伸，将纸条郑重地递给他。他不着一言，仿佛我俩是交换秘密信号的地下工作者，一个眼神就心领神会了。
纸条传了好几回，有时我在校园里看到清风老师，总会多瞄他几眼，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可他依然沉默寡言的样子。
后来，月老师如愿以偿嫁给了清风老师，有了幸福的归宿。
许多年后，想起这段插曲，我依然会为自己成功地扮演了小红娘而沾沾自喜。月老师自由奔放的姿影和她为了爱一往无前的勇气，穿越世俗的目光，穿越时间的风尘，静待在我的记忆深处，熠熠生辉。
季 梅，济川中学教师。教书，写文，陪娃，做有趣之事，遣有涯之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