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溪繁花】依然泰兴 | 汪向荣

文摘   2024-12-04 16:57   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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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泰兴

作者:汪向荣

图片选自网络


在游子心中,能去的城市无数,可回的却只有一座,于我则专指苏中平原的家乡之城——泰兴县城了。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从曲霞小镇考上苏北一所商校,假期来回,车辆中转,都在泰兴城驻足。好几次投宿于南门姨奶奶家,耳闻了一些城里新鲜事,闲谈中更记住了民间唱词《泰兴十景》,”泰兴城,好风光;十样景,听我唱。一鼓楼,二水关;三井头,四关厢;五城门……。劝诸君,莫相忘。”怎能忘呢?其时,我对泰兴城的好奇和了解才刚开始。这座枕江襟水,寓意“国泰民安,百业兴旺”的江北小城,科举时代在全省文风最盛地区已“为各县之趐楚”。人才辈出,代有俊彦,泰兴人在外常被刮目相看。
人过中年,怀旧情浓、念乡心切,即便父母已经早逝,我依然常常回泰兴,且喜欢下榻闹市,以便自由看看,随便逛逛。这种自在、散漫带来了惊喜发现:建于二十一世纪的城市干道多用人名:文江路、东润路、曾涛路、贻芳路、根思路。他(她)们或是地质之父、文史大家或是外交家、教育家、新中国第一位抗美援朝特级战斗英雄。路人合一,便是乡魂永远的归依。与贤达同道,和名流并行,乡人的腰板平添了几份挺直,后代的脚板陡增了一程豪迈。
到了县城,多去星火美食街聚会。二百多家店铺,扎推各色菜系,涌流多方口音。透过氤氲烟火,看得眼热、闻着心动的还是本土风味:刁铺羊肉、刘陈四宝、毗卢猪蹄、曲霞蟹黄汤包、宣堡小馄饨,还有大锅摊烧饼、元麦粯子粥、蚬子疙瘩汤……依然老家灶膛,一式农家手艺。当然最具网红气质的还是黄桥烧饼,当街挂了好几家推广中心的招牌,无声叙述不衰的传奇故事。1940年,新四军挥师东进,在陈毅、粟裕带领下,打响了以少胜多的著名黄桥战役,由此巩固了苏北抗日根据地。其时,当地二十多家饭店和周边群众自发组织,日夜不息赶制烧饼,车推肩挑送往前线。“黄桥烧饼黄又黄,黄桥烧饼慰劳忙,烧饼要用热火烤哎,军队要靠老百姓帮……”,一曲《黄桥烧饼歌》即兴创作于枪林弹雨之中,激发了军民一家、合力歼敌的斗志。后来,黄桥烧饼入选开国大典国宴,同题散文收录中学语文课本,《东进序曲》电影红遍城乡,更使它名扬中华,香飘四方。黄桥烧饼在星火路上布局,更多是服务各地学员,接受技能培训,将泰兴美食技艺传播到全国。2023年底,泰兴专门举行了首届星火路青年美食节,邀约年轻学子还巢,鼓励新泰兴人扎根。
在星火路拐角处,我意外撞见了“宝平羊肉批发部”的门市,他的主人叫马宝平,以前只在微信上结识却从未谋面,这位退伍军人返乡后接过父母的老行当,自主创业20年,起早贪黑从事羊肉贩运批发,忙中偷闲爬上狭小逼仄的阁楼读书写作,发表了不少作品。浓浓的腥膻渗入淡淡的书香,养家糊口的同时享受心灵自由呼吸,他的店铺中央悬挂着手书”一马平川”,名字巧妙镶入,语意双关。骤然觉得,星火路不只是美食一条街,更是本色乡愁的大本营,红色文化的传播地和金色梦想的实验田。一条街肩负着一座城市星火燎原、薪火传承的时代责任。
怀揣暖热走过星火路,沿路西行很快就到了楼阁峥嵘、活流萦绕、嘉木荫浓的历史街区。岁月沉淀,时光厚积,留下足够的纵深引人寻幽探秘。古时就在此设立的县衙旧制犹存。南北向500米的前街上,中山砖塔昂然耸立,“天下为公”赫然入目;一桥横跨,镌刻”三思”,告诫从政者三思而行。也许真是恪守了古训,旧衙所在虽处黄金宝地,地价不菲,却安然完整保留、就地改造为1.8万平米的文博中心,非遗、名人、城市展览三馆合一,历史、当下、未来呈现三位同体。
非遗馆前,一棵古朴苍劲的银杏迎面塑立,片片杏叶镀金溢彩,件件木雕栩栩如生。号称亿年活化石的长寿银杏树乃泰兴市树,百年只能算年少,千年方可言其老。家前屋后簇拥成群,国家级公园里顶天立地,代代相传,扎根在百万泰兴人心田深处。非遗馆中最聚人气的还是方言展区,泰兴方言属江淮官话泰如片区,但拗口难懂,多位乡人倾心钻研,至少出版解读专著5册,蔡敦康先生业余奋发10余载,收录词条6904条,逐一注释,在社会襄助下编印成册,馈赠故里。一位返乡的年轻父亲嗓音宏亮,引领刚启蒙不久的女儿练习发声“杲昃,此词乃古语,源远流长,意为“东西”,由太阳从东升到西落象形会意演绎而来。还有一群白发老人,见字生情,依然不失童心,轻声和唱起故乡民谣“凉日子巴巴,照见佤家照见恁家……"。一个人无论走得再远,活得再久,只有方言不离不弃,如影随行,母语慈祥而亲热,如同可以偎依的母亲。
一方水土一方人。名人馆里群贤毕至,100多位名臣和乡贤或以人物雕塑或以灯箱图片方式集体亮相,从兵部尚书、武状元、民族英雄到航天专家、地质学家、文学家、体育明星,大放异彩,各显其才。一对双子星格外耀目,不久前,嫦娥六号任务参研参试人员代表受到习近平总书记亲切接见,其中就有两位泰兴籍领头人。一位是年近八旬的嫦娥卫星系列各型号及火星探测器总指挥、国际小行星编号456677的命名者、人民科学家叶培建;一位是六十年代生人、悟空暗物质粒子探测卫星首席科学家常进。全城热议的一段佳话,还有出生于1989年的神舟十八号载人飞船最年轻的成员李聪,是泰兴人的女婿,7月3日,他随乘组圆满完成了出舱任务。老中青三代携手飞天,如同家乡金秋的银杏,硕果累累,灿若繁星,既为太空增光,也为人间添彩。
走出文博中心,回眸墙壁上“走过千年,依然泰兴”八个大字,不由为故乡敬畏历史的执著,善待乡贤的自觉而感动。出广场左拐,一脚就踏进整座城市的文脉结穴。从宋代绍兴年间,儒学肇始于此到清末新学崛起,前后800多年。大成殿、奎阁、鲲化池等古筑修葺完备。嘉树园池沼澄明如镜,似可照见明代主人季寓庸的清晰容颜。此公卸任返乡以盐发迹,在当地建起最大园林,收藏过国家级宝物《神龙兰亭》《富春山居图》。他的两个儿子,一位季开生,史称”清朝第一谏臣”;另一子季振宜,藏书大家,仅宋元抄本就有两万七千余卷,特别是编纂唐诗717卷,收录作品42900余首,为康熙钦定的《全唐诗》提供了详实底本,惠泽天下。清咸丰十年,时任知县金以诚在倭匪逼近、守城紧急的情况下,力排众议,带头捐银,按既定计划,在嘉树园核心如期落成了襟江书院,确保县试考生安心迎考、会试学子北上无虞,为国家储备了大量名臣和纯儒“良种"人才。这段并不寻常的经历,由清代书法第一人何绍基书写刻进碑文,至今保留在复建后的书院。解放以后,江苏省泰兴中学同脉赓续,也创设于书院遗址之上,厚积薄发,曾经创下高考高分雄居江苏之首,清华大学录取全国居前的纪录。事实上,一个地方,文系一脉,凤栖一枝,其气灵动,其物质朴,其人儒雅,其城就不会落后到哪里去。
在沿江灿若群星的城市群落中,泰兴虽然位居苏中,但多项经济、社会指标业绩年考,通常跻身江北第一方阵,财政收入更是进入全省十强,与苏南县市不相上下。底气来自何处?后劲发自何方?三言两语难尽,却可从人文角度解析一二。偶尔寻访,走进城南澄江门遗址公园。登上长百米、高10米的城垛,环望四周,龟背状的传统城脉,蛇一般的城河流势清晰可见,依然如初。多年前,修复此门耗用砖头10万块,6万多来民间征集和百姓捐献,砌筑采用传统工法,依然如旧。众志成城,凝其形更铸其魂。不由再度想起文博中心那句醒目的口号“走过千年,依然泰兴”以及今人所作《泰兴赋》中的联句,“广邀五湖海客,诚开四方门庭”。一为守恒,一为融汇。若有所思,更有所悟:襟江小城通大海,文运古邑城长兴。

  

    汪向荣,江苏泰兴人,现居仪征,原地方媒体总编,中国作协会员,兼扬州市诗歌学会名誉会长。八十年代末《诗歌报》重点推介作者、第十届全国里下河文学研讨会代表作者。作品散见《诗刊》《人民日报》《雨花》《扬子江诗刊》《上海文学》《星星》《诗歌月刊》《滇池》《西藏文学》等,出版诗文专著10本,其中《心仪之城》和《长江之犊》入选地方全民阅读推荐书目。诗作获《诗刊》“春天送你一首诗”品牌活动征文一等奖,入选《江苏文学50年》、教育部课外阅读文本等;担任文学撰稿的纪录片评为江苏省2022年度优秀文艺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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