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 禾

文摘   2024-11-13 09:02   广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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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 禾


作者:李开兴




又到农历金秋十月末,晚造稻谷成熟,田野一片金黄。望着金灿灿的稻田,看着沉甸甸的稻穗,令人喜悦,心中充满丰足的感觉。

我看到郊区农民正在收割稻谷,勾起了许多回忆。

出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的农村,从小就伴随稻谷一起成长。在我记事起,家门前及旁边便是稻田,村民们犁田、耙田、插秧、收割等各种劳动场景都亲眼看到,随着年纪增大,了解逐渐增多。小时候看到大人们有说有笑,还以为劳动是很愉快的事情,多想快点长大,自己也能进到田里,像大人们一样快乐劳动。

终于有一天,我要学割禾了。那是1981年的秋收时节,我10岁,由于包产到户,家里种了很多水稻,劳动量很大,家里割禾的重任落在母亲、大哥、大姐的肩上。一天傍晚,我在田边放牛,牛儿很听话,静静地在田边吃草,我在田中看着大人们割禾,金色的夕阳照在金黄的稻谷上,令我们感到丰收的喜悦。母亲见我闲着,说我也应该学学割禾了。看着大人割禾的样子,我很羡慕,一捎一割,两三次下来手中便握着一大把稻禾,然后放进竹箕里,整整齐齐,结结实实,很容易的样子。母亲开始教我学割禾,她先介绍镰刀的结构,母亲说,镰刀由禾刀和禾钩组成,割禾的时候右手拿镰刀,先用禾钩勾上两三株稻禾的中部,然后收钩扭转,把零散的稻禾收拢为一扎,左手伸过来抓住稻禾,右手拿着镰刀平行地面割断禾,力求一刀割完,这样,就完成割一扎禾的程序了。接着,在母亲的指导下,我学割禾。我右手拿着镰刀,用禾钩去勾禾,一勾,三株稻禾好像讨厌我似的,全部滑钩而去,还勾落好些稻谷散落进田;再一勾,依然如故,浪费的稻谷令在一旁的母亲很心疼。但母亲没有放弃,耐心地教导我,教我先从割一株禾开始,要我先左手抓住一株禾,然后右手拿镰刀沿着稻禾中部割断,就可以了。我照着做,果然好割多了,一株,两株……半个钟头下来,我割了好些稻禾出来,累得腰酸背痛,差点站立不稳。



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我很欣慰,但毕竟是初学,割出来的稻禾放进禾箕是参差不齐、松松散散的,田里的禾头也是参差不齐,像一个人的头发被不熟悉剪发的人剪出来的样子。再看大人割禾,一钩一捎一割,如牛吃草一样干脆利落,放进禾箕的禾把整齐结实,田中的禾头平整如地。虽然未能达到熟练程度,但初学割禾,我很有成就感,似乎自己已成大人了,母亲很欣慰,鼓励我继续学习,争取早日为家里分担劳动。夕阳在天边远远发着红光,凉冷的傍晚逐渐降临,长长的一块旱田终于收割完毕,母亲和姐姐挑着禾担回晒场,我赶着牛回家,劳动过后真轻松。那一年,是包产到户的第一年,我家收获的粮食很多,是前所未有的大收获,所取得的丰收除了气候适宜的原因外,还有父母辛勤开垦了3小块新旱田,还把所有的秧地、旱田都种满了。

自此,我逐渐参与家里劳动,割禾的技术慢慢掌握,也由于渐渐长大,割禾的能力日臻成熟。在我读完初一时,已经成为一个割禾的好手,一勾一扭一割,两三个回合后,左手便抓起一大把稻禾,所到之处“嚓嚓”响,便见一片光秃秃,熟练程度就像小时候见到大人割禾一样。

收割晚造稻谷天气凉爽,田地结硬,道路干爽,稻禾重量轻,整个劳动稍微轻松,而夏天收割稻谷,辛苦程度要重得多。



早造稻谷收割的时候,正是夏日炎炎的六月天,太阳猛烈、暴雨时常,这时候禾田泥深、道路泥泞,给整个割禾工作带来难度。盛夏的早上,迎着初出的太阳,母亲挑着禾箕,装着中餐和镰刀,带领我们一起来踩着泥泞的小路,翻山越岭,到离家两公里远的稻田,开始收割早稻。同一麓田,连续6块水田都是我们家的,这里是我们家种田的主阵地。母亲望着成熟后沉甸甸的稻谷,消瘦的脸上露出喜悦,放好担子后,她第一个下到田里,开始收割。田里有水,泥土松软,母亲双脚深陷在泥土中,每移动一步都要用力抽出脚,重新踩入另一个深渊,发出咕咕的声音。母亲有条不紊地收割着,时而站起来,抱着割出的稻禾,很恬然,因为母亲知道,我们家的粮食接上了,开春以来,去年的稻谷已吃完,刚过了一段青黄不接的困难日子。在母亲的感召下,我捋起裤脚,踩进松软的田里,一起收割早稻。田里有水,那是为了保障晚造插秧所用,因此,要时时预防蚂蝗吸血,每次抽脚,都不忘检查一下小腿。蚂蝗很狡猾,有时刚抽脚起来,棕色阴冷的蚂蝗便跟着滑进水里,再也难抓到它,留下小腿痒痒的伤口,伤口流出丝丝鲜血,因此,我对蚂蝗恨之入骨。蚂蝗的贪婪,终于被抓到,在我抽出右脚的时候,一条蚂蝗正吸在我的小腿上,像一个棕色的“一”字,好阴冷,我瞬间倒吸冷气。我来不及思索,迅速放下镰刀,按照母亲交给我的方法,用右手掌内侧边想把蚂蝗刮脱捧在手心上,但蚂蝗吸血已入迷,死死地吸住我的小腿,我的手掌边滑过它冰冷的肌体上,令人心寒,它两头的口死死地吸住我的小腿,只能迅速用指甲刮它的吸口,硬生生的将它刮落,才最终将蚂蝗捧在手掌心。我来不及处理伤口,捧着蚂蝗,快速上到岭上,把蚂蝗放在地上监控者,找一段小木枝,顶住蚂蝗小的一头吸口,向大的一头吸口不断翻,最后把整条蚂蝗由里向外彻底翻过来,蚂蝗的肌体就像一个长袋,吸进去的鲜血全部倒出来,染红我的左手和地面。接着,我把小木枝另一头插在地上,让蚂蝗的“翻尸”接受烈日的炙烤,接受蚂蚁的群吃,大人说,处决蚂蝗的最好办法就是这个了,因为蚂蝗生命力很强,即使用刀切断它,它也能生存的。



割禾继续,我边割边挑,把稻禾挑上山顶装上人力车。挑着一担稻禾,踩着将近没膝的水田,时不时被禾头尖刺痛小腿,每动一步都是那么费力,接着上田垄,过水沟,爬山坡,上到山顶的时候已是强弩之末,气喘吁吁,放下禾担,稍作休息才能有力气装车。中午时分,太阳像火一样烘烤大地,田里的水也变得烫起来,我们都累了,真是“割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深感碗中餐,粒粒皆辛苦”。父亲用田边泉水煲出来的米饭从山坡传来香气,我的肚子已经收缩到极点,洗干净手脚准备吃午饭。一家人坐在几棵松树挡住太阳的草地上吃午饭,虽然天气是炎热的,但这也是能得到的最好阴凉了。喷香的米饭,驱赶我肚中的饥饿,饭菜很简单,但对于我们一家来说已经是很丰盛了,因为夏收前一个月已经靠买米过日子,为节省用米,都是煮粥,能吃干饭已是很奢侈了。吃完午饭,稍作休息,又开始下午的收割劳动。傍晚时分,要把稻禾运回家旁的晒场,抖禾、脱粒、出杆、收谷,一直忙到晚上将近十二点钟。第二天要将前一晚脱粒的稻谷先晒干,运回家里,暂时放存起来。全部收割完了,再重新晒谷,晒干了要用风柜风掉秕谷,才成为粒粒饱满的稻谷,每一粒稻谷成为粮食前,都要付出勤苦的劳动,洒下无数的汗水。



在我读初中、高中、大学以及出来工作的头两年共11年里,每年暑假及农忙假,都回家进行稻谷收割工作,经历过无数劳动场景,体验过无数劳动艰辛和生活辛酸。1983年早造,我家在三块主要水田试种高产种子,全家满怀希望,期待着有个好丰收,但到生长中期,禾苗病态无神,稀疏矮小,结果抽出的稻穗又短又少。那一年,母亲带着我们割禾,心情沉重,割出的稻禾比不上平常的十分之一多,收获的稻谷又少又秕,当年,我家粮食失收,造成粮食困难。1986年,我家的水田正当收割前夕,遇到连续降大雨天气,大水刮过,成熟的稻禾全部伏倒在田中,待天晴收割,稻谷已经长出牙。我们从田中用禾钩困难地勾起稻禾,小心翼翼地割着,心情很是沉重,劳动的辛苦已经抛之脑后,想得更多是将要面临的粮食不足。那一年,我家交完公购粮后,只能吃到变味、涩嘴的半粒米煮出的粥饭。最难忘的一次收割稻谷,是在1987年我家收割到最远的稻田“水尾”的时候。那一天是星期五,下午放学回家,我匆匆赶往“水尾”,参加家里的割禾工作。“水尾”的稻田离家有三公里,路途遥远,父亲已老,三哥不理事,割出的稻禾只能请手扶拖拉机运回家。我赶到停放稻禾的山脊时,已是五点多钟,北风呼呼刮过,使人感到阵阵寒冷。远远的,看见一堆稻禾,走近时,看见父亲缩在稻禾堆旁边避风取暖,等车运禾。见此情景,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堆积如山的稻禾,竟靠父亲一人挑上山脊,可恶的三哥,辛苦的父亲,我的心像汹涌的大海,爱恨翻滚。



1998年秋收时节,母亲积劳成疾,倒下了,家里割禾的脊梁倒下了。当急救车从南宁的一家医院把母亲运回家的时候,母亲口不停地动,眼睛不停地动,似乎想说什么,她有太多的话要说,但已不能说出声音,对这个辛苦劳作几十年的家,她无限留恋,但一切对于她来说是多么的无奈、多么的无力。母亲辞世时是农历九月二十六下午五时左右,当天天气晴朗,秋天金黄色的阳光透过屋顶瓦缝斜照在大厅墙上,屋外“九月九”(黄蜂进化而成)嗡嗡飞舞,这本该是母亲秋收的时节,但今年的秋收,母亲终于“闲”下来了,将会永远地“闲”下来了。我的泪水,顷刻挂满两颊。金黄色的阳光下,母亲面容饱满,她消瘦一生,此刻才有个“饱满”的面容,我的心里更加酸楚,因为我知道,这是肿,是病情所致。

母亲离我们而去,家里从此不再种水稻,我也不再割禾,家里的镰刀从此静静地挂在墙上。多少次梦中,我回到金黄色的稻田里,跟着母亲,挥镰割禾,每当我劳累厌倦时,母亲说:“有禾割,就有饭吃。”,我又重新振作起来。



作者简介:李开兴,钦南区一名教育工作者,喜欢阅读文学作品,喜欢文学创作,发表过一些作品,期望通过文学创作提高写作能力、反映生活、丰富生活、记录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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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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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       稿:散板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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