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岁才知道填饱肚子之易与难
四十不惑是圣人。于凡人如我辈,六十多了,依然时时惑,处处惑,可谓满眼迷惑,满心疑惑,满脑困惑。
但四十时,我倒确实明白了一个理:填饱肚子是件很容易的事,也是件很难的事。
先说难吧。
我是饿大的。
记得完全填饱肚子是21岁。那年教书了,领工资了。每顿吃6两大米蒸出来的一大碗米饭,一天三顿,早中晚到吃饭时都还是饥肠辘辘的感觉,现在还能感觉到那时的饥肠辘辘声。
说饿大是什么意思?就是童年少年甚至青年生命的最底层最高层、最深层最浅层、最呆痴层最活跃层,都是这饥饿层。换言之,我的记忆卡里,储存的基本是饥饿或与饥饿有关的天地人事。
我想,等真正闲下来了,写一本《饥饿记忆》,大概能使自己成为一位饥饿艺术家吧。此前有过一些宏愿,可惜一愿的毛都没有摸到。现在想想,也许后面还真能了此饥饿宏愿。
在忍饥挨饿的日子里,以为这饥饿日子是每个人的正常日子。因为无论哪个村子,都没有哪家人不在过这饥饿日子;老师还告诉我,万恶的旧社会和万恶的美帝苏修,人们更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所以,像我们,能每天有点烂红薯汤喝,就很幸福了。
真的,我完全明白填饱肚子很难,是在四十岁时。
四十岁的我真的明白了:人有一种能力,可以使人不去种粮食,打死也不种!饿死也不种!坚决不种!
当人都坚决不种粮食时,人怎么能填饱肚子呢?
四十岁的我也真的完全明白了:人要填饱肚是很容易的,满足一个条件即可,就是明白——人先要吃饭,才能做事。
有人说一部中国历史,就是一部中国人受难史。以前我总觉得这话太片面。但当我翻阅历史,了解到几千年中国历史,很少有过较长时间持续填饱肚子的历史时,我有点相信这话了。
那一年,我四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