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宜园的时候已是初秋,午后的太阳虽失去盛夏的凶猛,但依然灼热。在走进宜园的一瞬,眼前的一袭浅绿,和着氿水的清风,一下子扫去我的困倦。
这风从不远处的阳羡山深处吹来,带着松针的清香; 它从团氿的水面上吹来,留下长长的涟漪,在秋日的光辉里闪动,让人迷离心醉。
这风好像有重量,拂过我的脸,穿过眼帘,降落到鼻翼与唇齿,婉转在呼吸之间,存留于胸怀里。
这风从不远处的滨湖景廊里吹来,从武穆亭吹来,是武穆遗风。
岳飞曾七次驻兵宜兴,扩建岳家军,与金兵鏖战,至今宜兴尚有“百合场”、“岳堤”、“衣冠冢”、“金沙寺题壁”等20多处遗迹。
“撼山易,撼岳家军难”,他精忠报国,爱兵如子,对百姓秋毫无犯,一生两袖清风,一直吹到今天。
眼前的氿水如此清澈,清澈得一眼见底,像鸡蛋清那样软,那样嫩;又如一块温润的碧玉,你只想采撷一块,合在胸前,放于唇边。
她来自阳羡山间的清溪流泉,曾在一轮明亮的月光下闪动,在青黑的岩石上跳跃; 她曾在悬崖边生紫烟,曾在李白的眼前落九天; 她流过竹海,穿过西溪,汇成了眼前的这一汪碧波。
一片碧水,也是一片深情。“山是眉峰聚,水是眼波横。” 是最神妙的句子,古人喜欢把美丽女子的眼睛比作秋波,而这一句却把秋波比作了眼波,盈盈闪动,无限风情,这团氿的水,让人要看你多少眼?
这澄澈的氿水,映着天上的流云,缓缓; 映着曲桥上的人,默立。它曾映照过千年前的粉墙黛瓦,也映照着着如今氿水两岸的高楼大厦。
看着眼前这无垠碧波,不能不想起汉代阳羡长袁玘,他深知百姓疾苦,在团氿筑长桥,贯通城区。又为氿中船只免遭风浪覆舟之险,率众百姓开凿一条内河,便是宜园南面的“便民河”,亦称“后袁河”。
难怪眼前的氿水这样清,原来是袁公的厚德清流。
曲桥一直向前,像是历史的隧道。岸上栾树如火,在秋天里燃烧。旁侧香樟蓬勃着身姿,穿越了历史时空,展现顽强的生命活力。
我沿着曲桥步道走向东南一隅,有一片荷花。虽是十月的天,别处的荷早已变黄,开始卷边,已经残破,只待静夜听雨,而这里仍是那样的圆满,那样的青翠,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西风愁起绿波间了吗?西风确是吹来,但这一片绿荷中仍有一支红花挺立,把它最美的姿容展现给了我。它的倩影投在湖面上,形成美丽的镜像。现实和虚幻有时可以如此交融,如小夜曲一样的和谐轻柔。
她在秋风里仍努力地开放着,只为等待我今天的一瞥吗?眼前人可以算是她的知己吗?默默地立在花前,倾听她的心音。
旁边一支饱满的莲蓬立于众荷之间,氿水清清,莲子青青。南朝歌赋“釆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年少时不懂莲子清如水,后来方知:莲子,即怜子,怜就是爱;子,是你。一边采着莲,一边想着远方的人,心像眼前的氿水一样清澈。
风来了,绿的荷和红的花一起轻轻摇动。在这样的一个秋天,荷还能这样的蓬勃,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就算全部枯萎又怎样呢?生命有着不同的姿态容颜,残荷尚可听雨。不能听雨也无妨,它们暂时告别夏的火热,也将告别秋的缤纷,在沉寂中蓄积着更大的力量,来年有着更大的蓬勃。
生命不可能天天张扬,有时需要寂寞,需要沉淀,需要回味,如同四季,各有美韵。
一只白鹭飞来,停栖在一片风荷之上,像一首纯洁的诗。那雪白的蓑毛,那全身的流线型结构,那铁色的长喙,那青色的脚,一切都是正正好,包括这清风,这清流。
江南多白鹭,从初春到深秋,都可见它们的身影。它们是自由的,也是闲适的,羽翅如鹤,轻轻地飘掠而来,无声无息。“漠漠江湖自在飞,一身到处沾渔矶。”不记得这是谁的诗句了,每次见到白鹭时又总想起这一句。
我虽生于江南,长于江南,但似乎从来没有听到过白鹭的叫声。《诗经》上说:“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这是鹤鸣,清脆悦耳。白鹭像鹤,它的叫声也是如此吗?
从它那悠然的姿态中,我猜想着它的叫声,应是来自远方的天籁,清新,悠远,绵长,如山间汩汩的泉水,如旷野的一缕清风。
宜园的四周,高楼林立,楼影投于氿水中。那里升腾的是人间烟火,而眼前的白鹭似乎超越了俗世凡尘。
“众禽无此格,玉立一间身。清似参禅客,癯如辟谷人。”宋末诗人丘葵的这几句写得真好,正是眼前白鹭的最好写照,大有苏轼遗风。
当年东坡酷爱宜兴山水之美,民风之淳,“买田阳羡吾将老,从来只为溪山好。”他真的买田阳羡,上表乞居。他曾畅游西氿,舣舟氿滨,宜兴人便在西氿之滨为他建了“苏亭”。
他虽然身系牢狱,几次流放,但心如鹤如鹭,曾翩然于眼前的这一片山水之间。
清风徐来,清流脉脉,这美丽的宜园,美丽的氿水,沉淀着历史的流风遗韵,洋溢着无限诗情,绘就优美的画卷。
难怪叫宜园呀,一个宜留宜驻宜赏宜思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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