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国的外交生涯》（连载44）希拉克来做客

希拉克2000年10月对中国的访问很成功，他本人也很满意。在离开北京时，他握着我的手，感谢我为这次访问所做的工作，并对我说：“我一定要抽时间到您的官邸吃饭。”

听说希拉克在当巴黎市长时，多次接受中国大使的邀请，到官邸来吃饭。当总统后，一般不接受任何国家大使的宴请，这是可以理解的。巴黎的外国使馆有一百多个，还有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使团、驻经济与合作组织的使团，加起来可能有近三百个外国使团。如果希拉克接受一个国家的邀请，就如打开了闸门，其他国家都会发出邀请，他就得天天赴宴了。

2001年元旦过后不久，我的朋友、总统外事顾问勒维特告诉我，希拉克打算3月2日到我的官邸来吃饭。2月份，他又正式确认，并告我随希拉克来官邸的法方人员名单，要我发请帖。我立即请秘书给希拉克夫妇及其随行人员发了请帖。过了几天，使馆收到一封总统府打印的信件，信写得很客气，一方面感谢我的邀请，另一方面说总统的日程很紧，这次不能应邀了等等。

我看了信，觉得太突然了。从年初开始，使馆就在筹划总统夫妇来官邸吃饭的事，必要的设备也已经配备起来了。3月2日是总统自己定的，他已在日程上把这天晚上空出来了，像这类重要的活动，没有特殊情况是不会随便变卦的，难道总统那天有急事要处理？

我百思不得其解，决定打电话给勒维特核实一下。对方听了我的陈述后，连忙道歉，说总统去中国大使官邸一事是他直接同我联系的，总统秘书不知此事，别人也不知道。总统秘书只是按惯例处理这类邀请，在发出回信前不需要请示，所以造成了这场误会。他还要我“赶快把信烧掉”，并且不要把希拉克出席我的晚宴事告诉其他大使。

我心中一块石头落地，立即召开会议，提出要求，请办公室抓好准备工作。

官邸厨师刘玉年是从扬州国宾馆调来的，技术高超，他从扬州国宾馆要来了2000年江主席宴请希拉克时的菜单作为参考，还请扬州市外办协助，通过中国国际航空公司的班机运来一箱扬州龄酒，这是一种含有中草药的低度白酒。施燕华从总统外事顾问处听说希拉克夫人爱吃虾仁和禽类，就同刘师傅商量，在菜单里加进清炒虾仁和黄焖鸭子。刘师傅想做白鳗，味道倒是很好，只是小刺太多，外国人不习惯，只好割爱。希拉克什么都爱吃，他是1米9多的个子，身强体壮，胃口很好，所以我们策划给他的菜量稍多些。

花工米孟凯把院子整理得干干净净。3月2日气候还相当冷，官邸的十多盆君子兰一般要到5月份才开花。小米早早想了办法：把君子兰放在温室里，开一点暖气，催它开花。这一招还真灵，2月底，十多盆君子兰都长出了诱人的花蕾，3月2日那天，小米把这些君子兰集中放到宴会厅的一角，橘黄色的花朵清纯而高贵，形成了一个微型“君子兰园”。

施燕华还同小米商量餐桌的插花。在这种场合，中国人喜欢摆放红花，渲染喜庆热闹的气氛。欧洲人喜欢摆白色、浅黄或浅红色花，尤其喜欢百合，突出高雅、宁静。中国人对放白花总有很大顾虑，但这次我们按照法国人的习惯，买了白色百合花和少量浅红色玫瑰相配，放在餐桌上很漂亮。

我们请帖上写的是晚上8点开始。希拉克的助手准时到达，因为是请总统，他们不敢迟到。

8点过5分，希拉克夫人来了，我们在门外迎接。她下车就问：“雅克（希拉克的名字）还没来？”然后告诉我们：“今天一早，我俩分别活动前，他就不断提醒我：晚上宴会是8点，一定要准时到。说了有40遍！”

8点20分，希拉克到了。他一下车就连连说“抱歉，迟到了”。他解释说，他在开会，“那个会开得没完没了，有人说话太长了”。

2001年3月2日，希拉克夫妇来官邸做客。

我们在客厅陪希拉克夫妇坐下，招待员王平过来问希拉克喝什么饮料。希拉克说：“啊，我渴死了，给我一杯冰镇啤酒吧。”我们知道希拉克爱喝冰镇啤酒，所以早有准备。第一杯拿来，他“咕嘟咕嘟”地一饮而尽，接着又喝了几杯。外国人开会，经常是“干谈”，哪有服务员不断地给你倒茶啊？难怪希拉克那么渴了。

大约9时，我们请希拉克总统夫妇入席。夫人走进宴会厅，看到长餐桌上的三盆花，就说：“啊，多漂亮的鲜花！”

按照法国人的习惯，希拉克坐在施燕华右侧，希拉克夫人坐在我的右侧。希拉克性格热情，在宴会桌上谈笑风生，从中国的出土文物谈到国际形势，每道菜吃完后，总要夸奖一番：“这菜非常鲜美” “鲜贝很难做，这鲜贝做得入味，不容易” “这肉丸子做得非常细腻，口感好极了”，对每道菜都评论得恰到好处，真是美食家！

吃完水果，我请希拉克在贵宾留言簿上留言，他欣然同意，拿起笔写了以下几句话：“亲爱的大使，如您所知，我钦佩并热爱你们美丽而伟大的国家，我向贵国表示衷心的敬意和诚挚的友谊，并请向江主席转达我对他的友好情意。您作为他在法国的代表，工作出色，卓有成效。谨致谢意。”

宴会结束时，我专门请希拉克夫人欣赏厅里的君子兰。我告诉她，这是周恩来总理喜欢的花。在法国很少见到君子兰，她和总统俩在君子兰前看了好久，还问了许多问题，例如，这类花生长在中国什么地方、是不是属于兰花的一种、花期有多长等等。最后希拉克夫人说：“这花确实很美，一定很名贵。”

我又请他们欣赏宴会厅上挂的两幅中国山水画，一幅是文徵明画的松柏竹梅花，另一幅是乾隆的宫廷画师董邦达画的松柏。我向他们介绍了这两幅画的特点，希拉克听得津津有味，最后他坦率地“表态”说：“我更喜欢这幅（指文徵明的画），线条活泼，有生气。”

在回到客厅喝咖啡前，要经过一个陈列柜，希拉克在柜前细细地看了每件艺术品。其中有一只唐三彩骆驼，他特别感兴趣，他以行家的口气对我说，唐三彩马较普遍，而骆驼不多见。他看得很仔细，指出这骆驼可能是猎人外出打猎回家，骆驼背上驼的是猎物、一个口袋、几根大葱……我不禁汗颜，在这官邸住了一年多，居然没仔细欣赏过这一珍宝！

希拉克又把陈列的青铜器的花纹特点大约是什么朝代向周围的法国人说了一遍，我们也受益匪浅。最后，他拉着我的手说：“大使，如果哪一天你们要拍卖这骆驼，别忘了告诉我一声，我们买了可以放在吉美博物馆展出。”大家知道他在开玩笑，都笑了起来。

作者与希拉克在官邸畅谈。

喝完咖啡和餐后酒，希拉克看了一下表，惊奇得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说：“呀！太晚了，大使夫妇要休息了。”此时已过午夜，但他还是兴致很高，毫无倦意。

希拉克走到门厅，使馆参加工作的厨师、招待员等各方面的工作人员都站在那里等候他。希拉克快步过去，与他们一一握手，表示感谢，他还主动提出与大家照相。使馆的人分三批照相，最后，希拉克还提出：“大家一起照张相，Tout le monde！Tout le monde！（统统过来！统统过来！）”这下可热闹了，法国人也挤上来“凑热闹”，照了一张“合家欢”。

总统一行离开时，已是12点40分，使馆的工作人员尽管忙了好几天，但大家都很兴奋，觉得有一种成就感。

第二天上午，总统府派人送来了一个大花篮，上面插满了白色百合花，百合花的清香渗透到官邸小楼的每一个角落。花篮上的一根细棍上插着一个小信封，信封上是希拉克亲笔书写的官邸地址及“吴建民夫人收”的字样。按西方礼仪，客人往往在宴请后，给女主人写一封信、送一束花或巧克力等，表示感谢。希拉克是国家元首，能出席我们的宴会是我们的荣幸，从礼节上说不一定要写感谢信，但他是位周到细致的人，估计回去后立即写了这封信，交代工作人员买花送来，这是把我们当朋友了。

-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