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利强:回家

文摘   2024-07-28 12:37   陕西  



回  家

文‖乔利强


小时候,你生长的地方就是家。

长大后,父母在的地方就是家。

后来,埋葬亲人遗骨的地方就是家。

        ——题记


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陕北人。2010年大学毕业后,我从陕西神木来到遥远的东南福建工作。这些年,离家的日子越久,对家人、对故土的思念与眷恋越深。我知道,无论我走到哪里,也永远走不出那片黄土地,走不出故乡的窑洞。久未回家,我清楚地记得,上次回老家还是在2015年春节,想来将近十年不着家了。十年弹指一挥间,终于回来了,让我好好看看你,我的家!

进村有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熟悉的山山峁峁,熟悉的沟沟梁梁,熟悉的窑洞,熟悉的小路……却不见熟悉的乡亲,不闻熟悉的乡音。快到家门,我才远远地看见窑对面的阳坡坡上趴卧着一位耄耋老人,老人一手拄着一根枯树枝,一手费力地刨挖着阳坡上风干的蒿柴,跌跌爬爬,踉踉跄跄,一阵剧烈的咳嗽,一阵艰难的喘息。

我们的到来惊动了一只蜷缩在老人附近的小白狗,小白狗欠起身子“汪汪”地轻叫了两声,然后吃力地爬起来,一跛一颠地朝老人走去。我看到小白狗的后腿上裹缠着一绺布条,渗出黑褐色的血污,可能是被过路的汽车撞的,或者是被老鸹抓的。几只苍蝇嗡嗡地在伤口处叮咬、作蛹。老人停下手中的活计,强撑起佝偻的身子,一只手搭在前额上,远远地朝我们这边瞭望着……

一路再未遇见乡亲乡党,到处都是撂荒地,街坊四邻几乎都举家搬进城里了,徒留一座座荒宅旧院。村子里一片孤寂冷清,静得出奇。听不到任何鸡鸣狗吠、牛叫羊号,也听不到那曲转回肠的山曲儿、悠扬哀婉的信天游。静得仿佛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与呼吸。

终于到家了!家门未改,故园仍在,一切还是梦里相逢时的模样,只是明显的陈旧了、破败了、冷清了。门前的土坝垮了,坝上的枣树枯了,窑脑的电线杆倒了,圪塄畔被杂草封锁了。入院的木栅栏上裹缠着一绺破布条和一截废铁丝,七扭八歪的,甭说防盗防贼,可能一只小羊轻轻一顶,栅栏门就全开了。三孔窑洞依然在岁月的风霜中坚强地挺立着,窑面上残留着一道道雨水与泥土的污浊印记,像是留守儿童脸上孤独而又委屈的泪痕。

恍惚间,十年的岁月褪去了,恍如我清晨出门上学,日暮散学还家,到得家门,却见门扉紧掩,不见灯火炊烟,亦不见阿黄热情摇尾,不闻母亲堂前唤儿……十年长别,天涯孤旅,千里归途,故园应是温柔乡!但是,置身于老屋跟前,我却惶然悚然,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把我远远地隔开了。

十年,记忆中那个温暖的家,俨然变成了一座残破的敞院。院墙坍塌了一大截,烂石头、土疙瘩和残砖断瓦散落了一地。剩余的一截虽然勉强撑立着,却是歪歪扭扭、松松垮垮、摇摇欲坠,兴许刮一股小风就能使它彻底倾倒、垮塌。曾经多么干净敞亮的院落啊,如今却被一人高的草木疯狂覆盖。我惆怅地立在门前的土坝上,踮起脚跟朝院内张望,只看到半截儿窑口,不知是我变高了,还是窑洞变矮了。

终于在杂草中拨开一条通道,走近细看,门关和门锁上都生了褐色的斑驳的铁锈。窗台上蒙着一层铜钱厚的尘土,这尘土中留有一道道老鼠的爪印,混杂着一粒粒鲜老鼠粪和被老鼠啃食后的败仁残壳。墙角处密布着残破的蜘蛛网。一扇门板经不住岁月和风雨的侵袭,已经腐朽、变弯,就像一位空巢老人,不堪岁月的重负,弓下腰,发出无声的呼唤。

见有来人,一群受惊的野雀儿扑棱扑棱地飞起来,自由而又警惕地在窑面上张开的裂缝里筑巢垒窝。一只老雀儿落在窑檐上,惊惶而又戒备地叫着、跳着,像是朝同伴们预警,又像是对我这个“不速之客”的呐喊与驱逐。显然,这个曾被称作“家”的院落,已变成杂草和树木的世界,变成小鸟、蜘蛛、蚂蚁和老鼠们的乐园。

终于推开前窑的门,门窗上的污尘扑簌簌地落下来,直呛得人咳嗽流泪。窑里光线暗淡,充斥着久无人住的阴潮霉变气息。窑顶的泥皮大块地脱落,就像一个个大疮疤,脚地上堆积着泥皮和山水冲刷下来的淤泥。借着手机的光亮,我在窑里急切地四处寻找,寻找那些堆满窑洞角角落落的珍贵的生活情节,寻找那些在时光中逐渐远去的曾经——积满尘埃的旧相框、耷拉着脑袋的旧年画、褪了漆面的组合柜、停止跳动的石英钟、裂了缝的腌菜瓮、锈迹斑斑的缝纫机、灰塌塌的旧布鞋……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我用双手轻轻拂去相框里的污尘,久久地端详着这暗黄的照片上的一张张脸孔,往事难忘,岁月在心中倒流……

这是我的家吔!我在这窑洞的土炕上出生,在这窑里长大,在这个小村庄生活了将近二十个年头。这孔窑洞、这座院落、这个村庄有我全部的童年和少年的成长往事。这片土地承载过一村人生活的喜怒哀乐、饥寒冷暖、悲欢离合,凝聚着我对故乡从未淡薄的思念与记忆、挚爱与深情。老实说,离家这十几年,我无时无刻不牵挂着她,她是我生命中最深沉而痛苦的情感。而今,目睹这破败不堪的窑洞和这日渐荒凉的村庄,想起我那些正在城市逼仄的缝隙中奔波打拼或在黑暗的煤矿井下受苦受累的亲人与乡邻,总有一种悲怆欲哭的感觉。耳边仿佛响起那充满苦情和伤感的陕北民歌《受苦人难》:

“……

年年起来去揽工,

你看我们穷成个甚,

受苦人苦来受苦人难,

哎呀受苦人难处说不完。

受苦的人儿苦,

受苦的人儿难,

东山的太阳热西山,

你看我们难不难。

……”

——这一声声呼喊,是故乡的人们对这片土地和这个冷暖世界的复杂体验。其间包含了多少希望与无奈,多少辛酸与苦楚。

门前的土坝早已被丰年发大水冲垮了,硕大的豁口深处露出像断骨一样白花花的基岩。坝堎边的几棵老榆树被连根拔起,横尸一般倒栽在豁口断崖下塌方的土堆里……我呆立在圪塄畔上,失神地凝望着眼前的一切。这阵势,仿佛气根对老树的绞杀,狼群对老马的包抄,胜负其实在一开始就注定了。

我垂手驻足,怀着无限惊讶,深情地凝视着这印留着无数记忆的旧居,一股难以言表的对祖先故土的复杂情感涌上心头,两颗清泪无声地垂落在脚下干涸的黄土里,溅击起滚滚尘烟。心头纵有千言万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此刻,我仿佛是一只外出觅食的雀儿,跋涉千山万水,历经千辛万苦,等到归来的那一刻,却发现自己的巢窝早已被大自然的狂风暴雨击垮、毁灭,残破不堪。

日已西沉,夕照空山。我不能久留,必须返回县城赶次日的航班。别了!我的故土、我的老家、我的村庄。我折转身,仰起头,闭上眼,双腿沉重地上路了。别了!我的窑洞、我的亲人、我的黄土地。我用手掌揩去眼角的冰凉,一步三回首。故乡啊!你曾给过我多少苦难,就将赋予我多少力量。无论我走多远、分别多久,也无论我挣多少钱、奔多少前程,故乡永远系着我的情感、牵着我的心;永远是我心灵的归宿、精神的家园。而我,就像一个往来匆匆的过客,匆匆而来,匆匆而去。那些美好的抑或苦难的记忆与念想,像梦一样常常浮现在眼前,像风一样时时萦绕在耳畔。

走到村头,我又遇到了那位耄耋老人,老人用衣襟包满了大红枣,双手颤抖着捧一掬,硬往我们车窗里塞。一阵推让拉扯,罢了,老人孤立在公路边,干裂的嘴唇嗫嚅了几下,凹陷的喉结动了动,欲说还休。分别本无言,我却看到老人眼角噙着泪水,眼神中滑过苍凉。那只小白狗拖着受伤的后腿蜷卧在老人身旁,一动也不动,只伸出舌头轻轻舔舐着渗血的伤口,眼泪汪汪的……

如今,回家就像走亲戚一样,几年甚至好几年才回去一次。故乡的老人与我,见一面就少一面了。再回家,也许是来年,后年,或者大后年。此一别,兴许就是最后的别离。本是老人为我们送行,却像是我们跟老人告别。

四野荒芜,苍穹浩渺。我们的车子开动了,老人攥紧那根用作拐杖的枯树枝,在苍茫的暮色中挥手,微微颤抖。透过车窗,我看到天边有一只孤雁,离群孑立,无伴无依,发出孤单而又绝望的悲鸣……


                      文中图片均来源于网络                         


作者简介

乔利强,陕西神木人。工作单位:福建宁德核电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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