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口七甲圩,像片巨型长条形树叶,漂浮在苍茫的巢湖水面上,它的底部宽宽大大,顶部稍圆,东、南两面,亲临巢湖,西边牵着南淝河,北部坐拥着十八联圩一条窄窄的内河,东边仅有一百多米长的大埂,与邻村孙柳村接壤。
只要有部分土地或石崖伸向湖中,往往被叫作“嘴”。巢湖沿岸有十八个村子叫“嘴”,比如,红石嘴,黑石嘴,王家嘴等等。我一直搞不清楚,施口村为什么不叫“嘴”呢?不过,没关系,施口七甲圩,是伸向湖面之上的真正半岛,随着湖水拍打湖岸,汹涌澎湃,浩荡起伏,七甲圩有时仿佛给人一种在湖面上起伏摇晃的感觉。
每当我行走在七甲圩大堤上,常常感到施口村的祖先们,太了不起了。筑堤造圩,为保住圩口安全,少受巢湖水患侵扰,在圩堤的南边巢湖滩上,种植了两公里长、数十米宽的芦苇,宛如一道巨型屏障,挡住了汹涌湖水的冲刷。
在圩堤的东南角,修筑了长达数百米的大堤,伸向湖面,像一条长臂,挡住湖水冲击,保护东面数百米长堤的安危。当然,在我儿时记事中,这条挡浪的长堤,经悠悠岁月的洗礼,只留下了短短三四十米的堤埂,堤身单薄,长满密密的荒草。不仅如此,还在东部长堤外部的湖中,也种植了密密麻麻的芦苇,形成一条芦苇墙。芦苇墙,默默无语,忠诚地保护着大堤。
七甲方圩的水系,顺应自然,又非常考究。为筑起雄伟的大堤,就近在大堤内外两边取土,形成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水塘。圩内沟渠纵横,如毛细血管般伸展到绝大部分的田块。利用这些交错的沟渠,运送肥料、秧苗、稻谷,节省劳力,方便劳作,大大地减轻了劳动强度。
为节制巢湖水位和七甲圩内的水位,七甲圩大堤上建造了五个涵闸,其中双涵口、大涵口,最大,最重要。如圩内沟渠缺少水源,巢湖水位高,就直接提升涵口木闸,巢湖水就日夜不停地哗哗流入圩内,不到两天,所有沟渠就汪满了湖水。如果圩内沟渠水位高过巢湖水位,圩内出现部分田块内涝,就开闸放水,流入巢湖。五个涵闸为保圩内庄稼的生长,起了关键作用。
施口村桥南就坐落在七甲圩大堤的西部,长一公里多,百余户人家,几乎家家瓦屋,大部分人家是土墙,少数人家砌了砖墙,整个村落整洁,门前道路宽窄不等,有两三丈的,也有四五丈的,最宽处的南部,两排房屋门对门,形成了街巷。在街巷的北边,就是轮船码头。还有一处是店子口,也有个小街巷。这里人气较旺,有个渡船口,一条木船,飘浮要大河上,船后摇橹起伏,接送两岸村民和过往客人。
村庄面临宽阔的南淝河,家家门前河沿都栽了柳树,树杆粗如脸盆,万千柳条随风飘扬,染绿一河水。木船,小火轮,在大河中来来往往,特别是施口轮船码头的港湾,常常停泊数百条船只,极为壮观。
水乡施口,风景是很优美的。春天,七甲圩满圩红花草、油菜花绽放,大片大片绿的,黄的,如色彩斑斓的厚毯,铺展在沟沟渠渠之间。而曲曲弯弯的沟渠在阳光映衬下,如一条条银色的链子,在蓝天白云下闪动,特别是天空中大大小小、变幻莫测的云块,飞动在清汪汪的沟渠水面上,显得特别妩媚。南风吹拂,红花草、油菜花的香气,充盈着七甲圩。在田间劳作,人舒服,也有精神。
红花草翻犁,油菜籽收割,七甲圩又变成了另一种模样。随着大盆装着秧苗穿梭在沟渠间,秧苗抛撒在白浪浪的水田上。很快,绸缎般的稻叶便随风起伏,特别是洒过湖淀后,稻叶子发疯一样,由浅绿变成深绿,每片叶子都像抺了油一般精神,一阵风来,波浪般起伏,神气活现。
夏天,圩内圩外,大大小小的荷花塘,热闹非凡,每个池塘的荷花,羞答答地登场,亭亭玉立的荷箭,在墨绿色重重叠叠、高低调起伏的荷叶间,随风摇曳,把沁人肺腑的荷香,洒满七甲圩。早早晚晚,满圩心更是“青草池塘处处蛙”。
七甲圩实际面积1300多亩,但上报需交农业税的田亩,只有 901亩。早先圩内种植双季稻,双抢时节,炎炎烈日,人们汗流浃背、起早摸黑,圩内惯忽桶的声音,和着脱粒机呼呼呼的声响,在整个圩心里回荡。圩心的场基上,摊晒着金黄的稻谷,晒了几个太阳,收拢成几堆,两个老农迎风扬场,将颗粒饱满的稻谷,堆起,盖上厚厚的稻草。人们开心地忙碌着,丰收的喜悦,写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冬天,七甲圩外的芦苇滩,又是另一番的美色,芦花飞雪,几公里的芦苇顶着洁白的芦花,在烟波浩渺湖水映衬下,沙沙沙,随风飞舞。那种壮观场面,只能留在记忆中。随后,家家划大盆到芦苇滩,收割分摊到自家的芦苇,傍晚,一张张满载芦苇的大盆离开湖滩,划向巢湖,沿着湖岸,向施口口门而去。
整个冬春,几乎家家都在堂屋打芦席,户户成了打芦席的小作坊。
满圩稻米,一湖鱼虾,滋养着施口人。鸡张口,许多人家灶间,升起袅袅饮烟,大河沿,解铁链子声,连成一片,一张张大盆离开河岸,向河心滑去,顿时,一河两岸,数百张大盆如燕子展翅,向湖面划去。
傍晚,人们回来,许多合肥来的鱼贩子,伸长脖子,站在南头大圩堤上,眼巴巴望着一张张归来的大盆。也有些拉虾张鱼的人搞晚了,擦黑回来,鱼贩子也早没踪影,不过,没关系,第二天,天蒙蒙亮,家中的女人就拎着鱼虾,踢着露水,上长临河镇上去了。
俗话说,圩田好做,七月难过。巢湖流域,几乎隔七八年,十来年,发一次大水,当汹涌湖水像疯子一样沖击着圩堤,激起几丈高的浪头,就是考验施口人的时候。男劳力轮流上堤防汛,睡在七甲圩的大堤上,日夜值班。解放以来,七甲圩除掉内涝不算,破了六次圩,分别是,1954年,1969年,1983年,1991年,2016年,2020年。2020年巢湖最高水位12.96米,超过警水位12米的0.96米,不过这次七甲圩自身不算破圩,七甲圩属十八联圩中的一个圩口,合肥市确定,为降低巢湖水位,保合肥市和沿湖圩口的安全,十八联圩主动破堤蓄洪,顿时,包括七甲圩在内的十八联圩,一片汪洋。
往往,每次发大水破圩,政府会给灾民发放几个月的救济粮,加上家家平时注意留些粮食备荒,日子虽然十分艰难,但也能勉强接上新麦登场。
河岸的柳树,青了又黄,黄了又青,岁月随着河水,不紧不慢地流淌。施口村民做梦也没想到,祖祖辈辈居住的七甲圩,住不下去了。
2000年前后,南淝河患了重病,污染严重。省城工业化、城市化加速发展,城市污水处理跟不上,拖累了南淝河。有一次,我们陪同外地亲戚游巢湖姥山岛,游船从合肥码头起航,沿南淝河向施口方向行驶,只见河水黑如酱油,一股股恶臭扑鼻而来,河面上飘浮着许多树枝,杂草。那些年,施口村家家打了压水井,可是,压水井离大河太近,井水也不干净。七甲圩沟沟渠渠的水,也成了黑酱油,用这种水,浇庄稼,后果可想而知。
五六年前,施口整村,搬迁到长临河镇上居住。南淝河两岸的所有村庄,也前前后后,搬迁进合肥市城区。
合肥市投入重金,治理污染,取得初步成效。南淝河的水质,得到较大改善,河水变清了,但距离能饮用,还有遥远的路,要走。前些日子,在南淝河大桥下,偶遇一位钓鱼人,他说,在离大桥几公里的河面上,钓上来的鱼,是不能吃的。
如今,七甲圩成了长临河十八联圩湿地的一个圩口。十八联圩湿地是巢湖沿岸十大湿地之一,是合肥市最大的湿地公园,面积达27 平方公里。前几天,我们到十八联圩湿地游玩,首先沿环湖大道路到七甲圩,大堤内侧,栽种了许多柳树、水杉,树下修筑了公园小径,路边鲜花盛开,圩内芦苇摇曳,水塘荷花朵朵。
熟悉的家乡,摇身一变,成了陌生地。我在大堤上走来走去,细细寻找、辩识着祖屋的地方,是喜悦,是伤感,是失落,是无奈,是凄凉,五味杂陈。缓缓转身离开时,深情看着辽阔的巢湖水面,我不禁泪流满面。
最忆是巢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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Ψ 一阵微微的巢湖风……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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