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是一场剧

文摘   情感   2024-01-11 17:17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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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就是一场剧

作者:重来   诵读 :文婷




    老伴拿着一个花布手提袋下楼去买菜,门刹那,我猛然发现她的肩胛骨隆起了很多,人也矮了不少。我的心咯噔一下心绪霎时纷乱如麻,我没像往常那样立即关上门,而是瞅着她低着头踩着小碎步走进电梯,电梯门徐徐关上,留给我一个俨然陌生的微微弓起的背影。我呆滞地望着电梯楼层显示屏,数字在一层一层地变小,而老伴仿佛在刹那间春归人老。这世上有两件东西是我们永远留不住的,一个是时间,另一个是青春。我终于明白驻足在我心里几十年的那位双眼放光、亭亭玉立的可爱姑娘悄无声息地去了远方,你接受也好,拒绝也罢,这个事实不会因为你的意愿而改变。


    震惊、迷茫、伤心、恐慌、忐忑……你争我夺地向我袭来,那些词语中有我理解的,有生疏的;有我常用的,也有从未用过的。字字扎心,句句入骨。人生毫无意义,我再次发出这样的感慨!


    唉,我们这代人命中注定是在纵目亲人背影的变化中走完一生!回想起来,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祖母在农田劳动的背影,然后刻在骨子里的是母亲里外忙碌的背影,再是孩子长大渐行渐远的背影,最后欣赏到的是活蹦乱跳的孙子的背影。倘若生命足够长,还有可能看见重孙的背影。读完这些背影,自己也该回去了。

    人生就是一场剧,从舞台帷幕拉开那一刻起,就奔着剧终而去。无论是喜剧还是悲剧,也不论是主角还是配角,我们都将站在同一个舞台上向这个世界谢幕。


    记忆里印象最深的要属外婆的背影。我的记忆都是五六七岁以后的事情,我问过外婆,这之前的我在干嘛?她说,我生下来就是五岁。后来我知道,搪塞是老人被孩子问急了后惯用的一种杀手锏。现在,我也常用这个方法应付孙子。我出生在上海,小时候随外婆生活在乡下。老家的屋子坐北朝南,出门隔一个晒场有一条河,小河顺着老屋的西墙温驯地拐了一个弯向北流去。老家面对南、西两片水域,这也是外婆最为担心的一件事,生怕我一个不小心掉入河里。所以我童年的活动空间很有限,一切都在外婆目力所及的可控范围之内。现在照看孙子在我身上体现出来的那种小心翼翼的举止,恐怕就是外婆风格的延续。这个小心,那个危险,孙子玩一些稍微有点强度的娱乐项目都会让我惶恐不安
    现在想来,老家那条河给外婆带去畏惧的同时,也给那时的生活带去了很大的便利。不可想象,倘若没有那条河那时的日子将怎么过?从日出到日落,外婆有一半的时间在河边水站忙活。淘米、洗菜、棒槌洗衣,家中也确实有那么多要洗的东西,还有农具和大大小小我也不知道用来派啥用处的竹编篮子。河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占据着一个很重大的位置,一度我都误以为自己是生在船上,长在河上的。


    临近水站的河堤上有一棵柿子树,每年的十月彤红彤红的柿子匀称地分布在每条树枝上。在我第一次注意到它,以为是外婆在我入睡时挂上去的一个一个小灯笼。外婆去水站,会在这棵树下用树枝画一个圈,再三叮嘱我不能出圈。这个圈的大小以及离河距离有讲究,她在水站抬头要能看见我,又要考虑到我脚下打滑也不至于掉入河里。我是在这个圈子里看着外婆劳作的背影长大的。外婆身子的柔韧度超强,有时得像煮熟的虾子,有时坚韧如磐。外婆肩膀宽,腰很细,肩胛骨大而外突。有次赶集和外婆走散了,在人流中我边哭边四处张望着寻找外婆,最后就是依靠辨识度很强的背影才把跟丢的外婆从人群中找回来的。外婆蹲下身子帮我擦泪,我竟然把她推倒在地,斥责她没看管好我,让我惊恐一场。每每想到这件事,我忍不住会落泪。


    每次回老家,我都会在河边呆上很长一段时间。“还记得外婆抱你在河里洗澡吗?”对岸有过一位老太太想用这样的方式让我记起她来,我微笑地摇了摇头。河还是那条河,几块石板建成的水站依然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水中绿藻疯狂地生长,遮盖了半个河面。河对岸的人家和屋子也变了样。那棵柿子树,被表哥用电锯给锯了,说是不断生长的树根会影响到屋子地基。


    柿子树不在了,外婆曾经在地上划的那个圈的痕迹依稀可见。表哥说哪有圈呀?我懒得跟他解释,现在就站在圈子里。我再次见到了外婆,这次要比梦里真实得多得多,她猫着腰在水站上漂洗床单,身后有个篮球大竹篮子里面堆满锅碗瓢盆。我没去惊扰她,默默地看着她,贪婪地看着她。外婆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件上青色斜襟外衣,倒梯形的背影,动作依旧干净利落。


    “坐下吧!”表哥从屋内给我端来一张竹椅,“你们慢慢聊。”表哥是个明白人,我感谢他将这个水站一直保留到今天,水站石板上长满青苔,给人以古远的感觉,它是这条河里唯一一个水站了。我有一种幻觉,无论是烈日当空的酷暑,还是飘雪结冰的寒冬,外婆一直在水站等我,她知道我会回去看她的。我说,外婆你不要在风里雨里等我,我也快是七十岁的人了,回老家的次数一年比一年少。现在孙子还小,等孙子长大了,我会去找你的。外婆颔首莞尔,一会儿便消失了,徒留空空的水站和一条大不如从前的小河。外婆不擅长言语表达,还是从前那个样,来去如风。


    在人生舞台上,亲人背影魔幻般地出现又戏剧性地消失已是一种常态,阅读这道风景的过程也许就是我人生的全部意义。


    灰白色的天空里飘起霏霏细雨,我得给老伴送雨伞去。电梯里有一面镜子,我转啊转,想看看自己的背影,可是任我怎么扭啊、转啊就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角度,我的背影一定很丑,不看也罢。看尽众生背影的我,唯独看不到自己的背影,难免有些遗憾。这种心绪也只是滴答的瞬间,因为自己明白老人的背影是经不起研究的!



重来,生于上海,专栏作家,北美中文作家协会终身会员。热衷言情和伤感文学创作。散文、随笔、游记、小说时有在报刊杂志上发表。并有在日本、美国报刊上发表文章的经历。代表作长篇小说《越不过的山丘》,散文集《影子》,专著《人参图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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