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理解企业家精神》一书，看法非常之深刻，对制度、资源和市场关系的分析，与今年新晋诺贝尔奖得主的看法殊途同归，有些观点甚至比他们更为深刻。——题记
董良杰｜文
在2023年8月底的一次经济学家会议上，我有幸认识了著名经济学家张维迎教授。他多年来坚持从企业家的角度研究经济学，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阅读他的著作《重新理解企业家精神》后，我对他的独特视角有了更深的理解，并认为他的研究为当今经济学研究领域带来了重要的启发。
经济学不是我的专业，我本是旁听经济学家的会议。但其中有一个情结一直耿耿于怀，中国有太多的从形而上学概念出发搞研究的经济学家，他们的研究大而不当，研究的问题子虚乌有，例如“姓资姓社”之类的问题。不管哪一个学科，研究虚假的问题就是虚假的思想，浪费自己的青春也罢了。最要命的是，头脑被形而上学的大词汇搞傻了，一旦身居高位，那就会误国误民；因为他们面对是一个虚幻的想象的世界，往好处夸他，你可以说他的世界是诗意的、浪漫的，但落实到政策的结果却是灾难性的。
张维迎教授质疑了传统经济学的一些核心理论及其背景，这是“种庄稼先清理土壤办法”直奔要害，所以开篇就说，“第一个是文化背景：所有传统文化，无论东方的还是西方的，宗教的还是世俗的，都鄙视商人，鄙视企业家活动。”中国的传统文化依然还是官本位文化，一个税务所的小科员，可以满脸鄙视地对待一个创造了巨大税收和众多就业的企业家。
第二个是传统经济学的重大缺憾，主流经济学里没有企业家，甚至没有企业家这个词！仿佛企业决策是一个会计程序，而不是企业家拍板。荒诞吧？其实这个自有它的病根：“主流的经济理论是静态的理论，描述的一个不变的循环经济，这就是为什么它没有企业家的原因”。这类固定的经济学概念，往往是将形而上学的抽象概念当作科学概念来研究。在他看来，诸如资本家、剥削、剩余价值等理论，除了具有抽象的哲学意义，更多的是道德价值判断。确实，这种道德干扰不仅无益于科学研究的客观性，反而会给研究带来偏差。因此，他强调，经济学应该摒弃道德评判，回归科学的本质，探讨最真实的经济现象。
经济学理论，本着最根本事实和单元，应该来一场哥白尼式的革命。“新古典经济学扭曲了我们对市场的理解，因为它研究的是想象的市场，而不是真实的市场”。（P13）。这是何等的真知灼见！
在经济学会议上张维迎教授解释他的增长模型（2023年8月24日），这个可能是他多年研究最重要的成果：企业家居于核心的地位。
从企业家的视角重新看经济
张维迎的一个核心观点是，企业家是现代经济的核心驱动力。过去，家庭、农场、作坊是经济运行的基本单位，而在现代市场经济中，企业取而代之，成为经济活动的基本单元。企业家，作为企业的核心，承担着创新、冒险和市场决策的重要责任。张教授指出，忽视这一常识，可能导致经济学研究的根本性偏差。因此，他从企业家的视角出发，探索经济学的制度、市场、冒险与安全等关键领域，显得尤为重要。
企业家的角色：创新与冒险
在《重新理解企业家精神》中，张维迎教授深刻剖析了企业家的角色。他认为，企业家不仅仅是资源的整合者，还是创新的推动者和风险的承担者。企业家的成功取决于他们能否在复杂、不确定的环境中做出“正确”的决策。特别重要的是理解企业家的决策不是科学决策，不是基于数据和计算；企业家也不是弄几个约束变量解方程，而是把不可能变为可能；企业家不以利润为唯一目的。
新古典经济学家为什么不能理解企业家呢？因为他们假定生产者的唯一目的就是利润最大化。他引用了熊彼得的观点，企业家追求的不仅仅是利润，还有超越利润的目标：1、包括建立自己商业王国的梦想；2、征服欲和战斗欲的冲动（这个也是本能）；3、对创造过程的享受、施展个人能力和智谋的快乐。然后加上一条中国特色的一条：4、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所以，把企业家作为经济和市场的真正推动力量，必须在模型上改变。所以，张维迎教授构造了以企业家为核心的“斯密--熊彼得增长模型”，作为哥白尼式革命的尝试。这正是在有吸收前人成果基础上的创新，非常难能可贵。
企业家要在竞争中创新，同时要平衡冒险与安全的关系，促进经济的动态发展。张维迎强调，企业家的责任不只是经济上的，而是整个社会进步的推动力。这种对企业家角色的重新理解，不仅提升了经济学理论的深度，也为未来的政策制定提供了重要的参考。
制度与市场：经济成功的关键要素
张维迎教授在书中还特别探讨了制度对市场经济的影响。他有一个非常核心的观念就是：企业家是市场的主体，无论是资源配置，还是技术进步，都是来自企业家精神的发挥和应用。他在书中比较了阿根廷和日本，为什么资源如此丰富的阿根廷，其经济发展远远不如资源贫乏的日本。道理十分的简单：因为阿根廷没有在经济发展中最宝贵的人力资源：企业家资源。也许套用兵家的话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兵和将在IQ上的区别不大，韩信也许比那个屠夫还不如。但企业家的素质就在于目标的明确。在和平环境中，健全的制度环境对企业家至关重要，不要让老是让企业家去受各种各样的胯下之辱。一个良好的市场环境不仅能激发企业家的创新热情，还能有效控制风险，确保市场的稳定运行。相反，制度缺陷则可能导致市场的紊乱和企业创新能力的削弱。张维迎教授从企业家的视角出发，分析了制度设计、市场规则和创新之间的复杂关系，进一步强调了市场经济的核心在于企业家精神的自由发挥。
冒险与安全：企业家的平衡艺术
冒险与安全是企业家面临的最大挑战之一。冒险精神也是企业家最为突出的素质。非常遗憾的是“冒险”这个词，在中文里和赌徒心态、盲目投机等贬义词联系在一起。张维迎教授在书中回忆当年给《北京日报》写稿《冒险精神是企业家的基本素质之一》，1984年6月13日就把“冒险精神”改成了“探险精神”，探险是科学的、具体的——如地理探险，放到经济学里就有点不伦不类了。企业家必须在不确定的环境中找到创新与安全之间的平衡。他们既要敢于冒险，开拓新市场、新技术，又要避免过度风险，确保企业的可持续发展。张教授的这一论述不仅揭示了企业家的决策艺术，也为企业在面对经济波动时提供了有益的参考。
经济学家常用飞行和动力来比喻经济体运行。2009年1月29日，美国空客公司一架飞机被飞鸟撞击，双引擎失灵后，竟然奇迹般地迫降在纽约哈德孙河流上，机上155人全部得救。
经济学的未来与企业家的力量
张维迎教授的研究，无疑对未来的经济学研究方向有着重要的启发。他不仅重新定义了企业家在经济中的角色，还揭示了市场经济中的制度和创新之间的复杂关系。更为重要的是，他摒弃了传统经济学中过多的道德评判，回归到对企业家行为的科学分析。
中国企业家正在经历从套利到创新的阶段，套利阶段的驱动还可以有快速的经济增长。“当套利的空间逐步缩小、模仿的难度越来越大的时候，中国的企业家怎么赚钱呢？只能靠创新。外国企业在中国的套利赚钱也不容易了，也要靠创新。”
但是创新是谈何容易！创新本身就有非常大的不确定性。
所以，张维迎教授对经济现实清醒得很，对经济发展的前景远远没有他“奏折学派”的同行乐观，他在书中写道：以此看来，中国经济未来10年能保持4%-5%的增长速度就很不错了。因为，从历史经验来看，靠创新驱动的增长很难超过3%。中国与发达国家还有差距，因而还有一定的套利空间，可以高一些，但也不可能太多！
《重新理解企业家精神》是一本深刻而富有洞见的著作。通过企业家的视角，他带领我们重新理解了制度、市场、冒险、安全和创新的本质，并为经济学的未来发展提供了新的路径。这种从企业家角度出发的视角，不仅在当今的经济学界极具前瞻性。如果中国的经济学家能获诺贝尔经济学奖，张维迎应该是最具资格的；他的研究是清醒、严谨、统一而又富有原创性的。
这是一本历史与故事交融、历史与现实交汇的图书，很多观点非常具有启发性，让你自己做出判断。
会议结束后张维迎博士在幽谷花园里休息
后记——本来这篇文章应该在2023年8月底就写出来的，在开会期间读他的书非常有收获，有大快朵颐的感觉，有了问题可即时发问，可惜在会议最后一天的聚会上，我也感染了新冠病毒（多人集体感染）。于是第一位的需求不是读书写字而是集中精力战胜病毒，就把这个写读后感的事搁置起来了。没想到一年多过去，大陆企业家精神安在？遇见了几个来访的企业家，他们已经从套利型进一步成了逃离型。
由此让人深入思考的一个经济学假设，传统经济学的各种参数都是在和平环境下的正常安全运行，就像一个巨大的飞机一样，靠的是多个引擎：消费动力，企业家创新动力，投资驱动力、外贸出口动力等等，但是不管什么动力，在飞机飞行的时候，最可怕的就是发动机引擎里吸进一只鸟；一旦发生，飞机能安全着陆，已经是上帝保佑之奇迹了。
在人的所有本能中，安全是排在第一位的；飞行安全更是如此。一只大傻鸟导致机毁人亡的事儿还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