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荐读|《蔑视大众》

文摘   2024-11-28 11:35   美国  

XUE  SHU  JIANG

 NO.197

2024/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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蔑视大众:
现代社会文化斗争的实验






【原作名】Die Verachtung der Massen: Versuch über Kulturkämpfe in der modernen Gesellschaft

【作者】[德]彼德·斯洛特戴克(Peter Sloterdijk)

【译者】常晅

【出版社】南京大学出版社

【出版日期】2024年10月

【ISBN】9787305283529


作者简介

About the Author



▶️作者: [德]彼德·斯洛特戴克

[德]彼德·斯洛特戴克(Peter Sloterdijk
当代德国哲学家、文化理论家,卡尔斯鲁厄艺术与设计大学哲学和媒体理论教授。曾于2002年至2012年担任德国电视节目《哲学四重奏》的主持人。斯洛特戴克常自称是时代的诊断者,对社会现实进行分析评判,力求把握未知的未来,找到有利于现实的良方。他的代表作包括《玩世理性批判》《资本的内部》《你必须改变你的生活》、“《球面学》三部曲”等。他曾获欧洲政治文化奖和赫尔穆特·普莱斯纳奖。

常晅(译者)
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德语系教师,博士。译有《资本的内部》《购买时间》《海德格尔与妻书》《魏玛共和国的兴亡》等著作,主持国家社科基金中华学术外译项目1项。

内容梗概

Summary of Contents

大众进入历史是我们这个时代最重要的标志之一。
彼德·斯洛特戴克,当代德国哲学家、文化理论家,卡尔斯鲁厄艺术与设计大学哲学和媒体理论教授。曾于2002年至2012年担任德国电视节目《哲学四重奏》的主持人。斯洛特戴克常自称是时代的诊断者,对社会现实进行分析评判,力求把握未知的未来,找到有利于现实的良方。
彼德·斯洛特戴克在《蔑视大众:现代社会文化斗争的实验》一书中从埃利亚斯·卡内蒂的思想出发,阐述了大众主体一经形成,人群之间的距离便缩小,在人群聚集产生的黑色中,本质差异被废除,新的人为差异出现,即一种有区别的无差异性。他分析了文化斗争中针对差异的合法性和起源产生的争论,以及大众在后现代社会中基于大众传媒的结晶一般的聚集形式。

目录

Table of contents


Ⅰ 人群之黑
Ⅱ 关于蔑视这个概念
Ⅲ 双重伤痕
Ⅳ 人类学差异
Ⅴ 大众同一性:无差异性

后记

精彩摘编

Highlights Compilation


人群之黑

20世纪的很多作者,其中不乏一流作者,都将大众(Masse)进入历史算作我们这个时代的重要标签之一。这一现象的发生是基于良好的洞见之上的。近几个世纪以来有启发性的哲学思想为其提供了支撑。黑格尔提出了作为主体的实体(Substanz als Subjekt)的发展,将其作为其逻辑学研究,事实证明那是那个时代最有力的准则,在我们的时代依然如此,如今则是“作为主体的大众的发展”。该准则为可能算是现代性计划的东西赋予了堂皇的政治内容。对我们来说已经成为过去的民族主义时代,以及我们作为公民别无选择地生活于其中的社会民主时代,其指导思想都来源于此。两个时代中,主导的动机就是,一切权力以及一切能够产生效力的表达方式都必须源于大多数人。

大众一旦成为主体,并拥有了意志和历史,理想主义的傲慢时代就完全终结了,形式(Form)自以为可以任意地塑造内容(Inhalt)。并且,一旦大众被认为有能力具有主体性和主权性,那么形而上的主人的优先权、意志、知识和灵魂就会进入原本看起来完全不过是单纯物质的东西中去,并使被征服和被误判的部分获得另一方的尊严。近代以来的宏大主题——解放——围绕着一切在旧逻辑和旧的统治秩序中被称作下等(das Untere)和他者(das Andere)的东西,这其中既有自然的物质,也有人群。那些曾经是可支配的物质的东西,将成为自由的形式(freie Form);而曾经完全献身于工作和服务的东西,将作为自我的目的来把握。现代化的、积极主动的且是主体化的人群却还被人们——无论是它的支持者,还是蔑视它的人——固执地称为大众,并且只要这种状况一天得不到改变,就意味着,绝大多数人崛起成为某种主权(Souveränität)的进程就是一个未完成的,也许是一个永远也无法完成的过程。作为主体的实体的发展在黑格尔的著作中说起来容易,但在街头或是在近代大都市的近郊则显得困难重重。

在论及现代性的伟大作者当中,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有且只有一人完全没有采取进步哲学的人为拔高,也没有用青年黑格尔式的进步迷信来看待大众的兴起,以及在历史中逐渐占据一席之地——在这里,我说的是埃利亚斯·卡内蒂(Elias Canetti)。鉴于格奥尔格·施泰因纳(George Steiner)自称为柏拉图式的无政府主义者,我们或许可以把卡内蒂称为人类学思想中的无政府主义者。正因为有了他,才有了20世纪最艰深的、思想最为丰富的关于社会和人的概况的著作《群众与权力》(Masse und Macht)。然而该著作自从1960年出版以来就一直广受大多数社会学家和社会哲学家的质疑、诟病,以及回避。因为作者在这本著作中拒绝像其他社会学家就其本职工作而言所做的那样,用批判的形式来向他们的研究对象或当事人,也即当下的社会行献媚之事。卡内蒂的强项在于他一以贯之的不讨好献媚,这来源于他在数十年间总是能够一次次重新唤起关于社会不过是被暴力行径激发的大众的核心体验。1927年,年仅22岁的卡内蒂身陷维也纳一场工人起义之中,并亲身经历了当时火烧最高法院时,人群被点燃的情绪以及肆意释放的能量。从那个时候起,大众这个问题对于卡内蒂来说就至关重要,并且也在他著作的标题中得以体现。他亲身体验了人们向群体涌动的动力中注入的直觉,这对他来说难以忘记。在他的自白《我也成了大众中的一员》中,他表达了自己清醒的意志,这段经历虽令人羞耻,但同样发人深省,他有义务清算这段过往。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本书之所以叫《群众与权力》,是因为作者不想直接依照个人的经验去命名它。否则的话,这本书可能会命名为“群众和聚集”“群众和爆炸”,又或是“群众和裹挟”。这本书比他的其他任何写作都更清楚地点明了20世纪大众心理学的基本问题:被恶和假所裹挟。没有这样的论断就无法说明在大众身上始终存在着什么样的风险。马克思虽然曾经教导我们,一切的批判始于对宗教的批判——但从卡内蒂那里,我们学会了,批判宗教时,若不去区分裹挟,或将好的和坏的奉献分门别类,则批判无半点进步意义。
卡内蒂关于大众精神的现象学一开始看起来沿袭了青年黑格尔派的路子,研究作为主体的大众的发展;它认为大众的产生意味着在政治舞台上形成了一个强有力的,同时又令人不安的行动主体。最大的未来份额属于被赋予权利的大众在舞台上的表演,鉴于人们对此深信不疑,便无可避免地要把它作为研究对象。从一开始,卡内蒂的观察中就混入了关于大众成为主体的不可克服的迟钝的以及不透明的特性的洞见。 
可能有几个人走到了一起,五个人、十个人或十二个人,不再多了。没有宣布什么,也没有期待什么。突然间,一切都变成了黑压压的人。
卡内蒂看起来很清楚地知道,他说出这样的话就等于越过了社会学研究惯常的且受人欢迎的边界,因为每个由公众着手建起的社会理论,就算它自诩为批判的理论,并自诩谈及一切可以谈及的东西,也会避免以群体形式自动聚集的社会丑闻以及黑压压的人群的丑闻。牢牢抓住了这些令人不快的证据之后,卡内蒂将他的描写艺术发挥到了极致。在那些黑压压的都是人的地方,大众的本质,即一个纯粹的旋涡就显露出来了。旋涡的轨迹就是向下,向着中间。
很多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也完全不知道问题的答案,但是他们表现得行色匆匆,来到了那个大多数人在的地方[……]一个人的运动,人们认为会传递给其他人,但又不单是如此:他们有一个目标。就在那里,在他们找到合适的言辞之前:目标就是最黑的地方,那个最大多数人聚在一起的地方。
突然之间黑压压的都是人:对于所有那些尤为重视女性解放运动,把大众提升到主体地位的人来说,这个表达无异于令人尴尬且绕梁不绝的辱骂。在这一表达中,有着清楚的自我欲望认知的民主主体的理性浪漫想象也完全坍缩了。关于自身透明的群体的梦想荡然无存,关于世界精神与群体相拥的社会哲学幻影也粉碎在了无法消解的黑箱中:黑压压的人群。卡内蒂的直觉邪恶而又无比清楚地强调了大众主体(Massensubjekt)一经形成,不透明的动机就占据了主导地位的事实。因为在大众当中,表现为被激发状态的个体集中起来以后,并没有形成神话话语中的所谓“观众”(Publikum)——实际上,他们更多地集结成块,形成一块块由人构成的污渍(Menschkleckse)。他们涌向那些他们聚集得最黑压压的地方。自动聚集(Auflauf)的理论表明了,在群体的自我构建中,作为材料的人从一开始就是过剩的,并且发展作为主体的大众的崇高理想,理所当然地被这种过剩破坏殆尽。因此,大众这个表达在卡内蒂的阐释中就成了一个术语,它在实施成为主体(Subjektwerdung)这一行为的一瞬间就已经自我屏蔽了这一实施过程,这也就是为什么大众——这里指自动聚集起来的人群——总是无一例外地是一种伪解放以及半主体化的状态。大众是模糊的、不稳定的、不加区分的,由争相模仿和疫情般传播的激动情绪所控制,是阴性-感官的(weiblich-faunisches)、前爆炸性的,它的实际诊断与过往的大众心理学大师,如加布里埃尔·塔尔德(Gabriel Tarde)、古斯塔夫·勒庞(Gustave Le Bon)以及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刻画出的肖像高度相似。
同时,卡内蒂也没有忘记强调大众形成中的退化特性:他指出,在资产阶级的生活状态中存在着一个不留情面的自我距离(Ich-Abstände)体系,它硬生生地将人与他人孤立开来,从而让每个个体进入一种孤独的“必须独自一人”的紧张状态中去。“没有人能够到达他人的近旁或高度。”然而在人群自动聚集起来时,距离就消失了。黑压压的人群最密集的地方就形成了一个旋涡,它能够产生一种非常奇妙的破除障碍的效果。卡内蒂还证明了,自动聚集的人群存在的原因就在于人释放(Entladung)的意志:
只有大家在一起的时候,人们才能从距离的束缚中解放出来。这也正是在大众当中发生的现象。在“释放”中,隔阂消失了,所有人觉得是“一样的”。在密集状态中,因为人与人之间没有了空间,人与他人之间彼此邻近,从而不分彼此。可怕的正是这种“释然”。为了这幸福的瞬间,彼时没有人比他人拥有更多、更优越,此时,人群就成了大众。

关于蔑视这个概念

在将大众发展为主体的现代性计划中,就我们所能理解的范围来看,聚集了大量心理政治方面的爆炸物。无论是来自上层还是下层的任何一点火星都可能使其发生爆炸。
如同一切发展计划那样,这个计划必然会冒犯它的受众,只要它让他们明白了他们还不是他们应该成为的那个人。布鲁诺·鲍尔就不无讽刺地说过:“为了至少能有伟大的东西,群众再次被抬到了盾牌上。他们想把它举到自己面前,好像这样它就会被奇迹般地举起来……要多高就有多高!”很明显,如果不羞辱那些我们要发展的人,就不能实现发展,除非那些想发展的人把自己降低到不发展的人的状态。如果想避免这种在进步、提升和提高思考中棘手的隐含意义,就必须立即免除强加给群体的发展的要求,并向他们保证,他们现在的样子,实际上已经完全达到了他们的目标。关于人是目的的现代论述,则一直在发展还是溺爱的选择之间来回游移。因此,现代性是进化论者和诱惑者之间无休止的冲突舞台,进化论者坚持努力的前景,而诱惑者则教导努力的终结。无论谁介入关于当前社会制度及其人口的讨论,精英和大众,平等的人和所谓“更平等”的人,很多的人和更多的人,都已经有意无意地在决定是发展并侮辱公众,还是奉承并引诱公众。人们在现代所看到的文化冲突和意识形态上的争端,大多不过是侮辱者和奉承者之间的争吵。他们之间进行的这场争夺特权的斗争,是为了公正对待许多人(即使不是所有人)真实和真正的利益。

当人们不得不在与一个集体有关的纵向交流(侮辱)或横向交流(奉承)之间做出选择时,就会出现那个必须称之为客观认可的问题。在大众概念中,固有的特征使人们本身就倾向于拒绝认可。拒绝认可意味着蔑视——就像拒绝触摸意味着厌恶一样。如果像一些黑格尔阐释者有充分理由认为的那样,现代世界是一个为获得认可而进行普遍斗争的舞台,那么它必然会导致一种蔑视成为流行病的社会形式——首先是因为认可就像注意力一样是一种资源,其价值与其稀缺性相关。其次,这在于迫切要求认可的人,他们的数量越来越庞大,必然会使彼此负担过重。最后,大众本身就构成了一个伪主体,如果不把蔑视的因素带入其中,就不能与之发生关系,这样一来,我就把奉承视为一种颠倒的蔑视。

这一蔑视戏剧就像整个近现代一种亲密的遗传性疾病一样挥之不去,然而人们对它的历史和逻辑知之甚少。学院派有组织的哲学研究已经回避了这个问题,而公共领域却一直不断地被争取认可的斗争以及蔑视和厌恶的潮流所分裂,无法清楚地看到战场。可以肯定的是,随着近现代的到来,投入才有所上升。蔑视不再是为那些黑暗中的人、被边缘化的人和异类保留的情感;它不再只适用于野蛮人或其他带着“宇宙劣等印记”的挑战人类形式的事物。这一观点来自高尚人士的胆量爆发,它也不再局限于那些像达·芬奇一样宣称人类在大多数情况下不过是“化粪池的填充物”的人。相反,近现代的剧本设定在于,非高等贵族的集体主体——首先是中产阶级和宫廷贵族,然后是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工人阶级和所谓的少数群体——开始表现出历史上前所未有的自我尊重的热情,并进入政治和文学舞台来满足它的需求。如果只把政党理解为利益集团,那么人们对政党的概念理解得还不够透彻。最晚从19世纪开始,政治集体行为者就用这个概念来称呼自己了。真正的政治团体总是同时也是自尊的激情形成的力量场。从现在开始,他们想填满历史书,成功地从受委屈的懒惰状态上升到强烈表达能力的主体性,并作为公共的伟大人物而受到赞赏。我们可以注意到,近现代崛起的群体不仅表现出一种自传式的悲怆;他们还无一例外地发展出一种爱人的,更确切地说,一种自爱式的情感。我们不要忘记,19世纪和20世纪的民族国家只能作为由大众传媒控制的集体自尊和自大的实验而成形——那么,它们之间的所谓外交政策,还包括想象中的竞争,就不可避免地总是被尊重和不尊重的张力所戏剧化。可以说没有人比马克斯·韦伯在1906年的一封信中更清楚地证明了这一点,当时他就威廉二世的问题给他的朋友和党内同事弗里德里希·瑙曼写信:

国外(意大利、美国,各个地方!)对我们这个国家的蔑视程度……是有道理的!归根结底,因为我们忍受了这个人的这个政权,它已经完全成为具有一流世界政治意义的权力因素……

但是,对于所有人来说,通往主体尊严的道路是一条首先看起来是向下而非向上的道路。早在新的心理政治学的早期,即17世纪,与宗教动机推动的内战同时出现的还有政治作为国家技术的独立范畴的理念,托马斯·霍布斯就开始了其极具前瞻性的任务,将大众发展为臣民。正是由于他在理论的天赋和实践中的坚忍不拔,我们才能够洞察到,主观性和服从性无论在词源上,还是在现实中都是一致的——这一事实在英语的“subject”和法语的“sujet”中明确无误地表达了出来;然而,在德语中我们满足于在文牍和哲学上都十分可疑的“Subjekt”概念。因此,即将被发展为主体的大众登上了近代的理论舞台,并以国家技术现代化的主权者下的同质化的人群的形式出现。它的第一特点就是对自身利益的合理顺从,或曰对国家的自愿被动。

霍布斯对群众的主体或者说臣民的素质感兴趣,是因为他打算从根本上重建被内战打碎的晚期封建国家机器,其方式是让个人——无论作为某个政治流派的追随者还是公民个人——对自尊的热情——霍布斯可能会说这是忏悔和骄傲的狂热——不再优先于共同财富的利益。为了实现这一目标,霍布斯似乎有必要在政治上阉割所有迫切要求认可的人,这就几乎是专制主义国家中所有的人,特别是高等和乡村贵族,以便给他们所有人都符合国家能力的优秀标准——自愿服从,当然,要符合这种标准,首先要在宗教问题上服从——从17世纪的戏剧来看,这意味着放弃教派的神圣怒火。具有服从性是资产阶级的良知,它知道为了满足公共空间,必须放弃自己对主权的主张。理想的臣民是最终明白了只应该有一个君主,即所有合法权力的真正在任的承载者,而当他承认自己是臣民的时候,出于自身的洞察力,就会将自己的叛逆和“新教”的冲动交给这个人为的主宰。因此,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服从的公民只能脱离自己来看主权。他在领主的形象中看到了这一点,他应该高雅地体现出已经变得理性的权力的潜力,从精神分析上说体现了臣民的超我,并以坚硬的手臂实现了它。

霍布斯非常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他对政治领域的新构建必须与大多数旧的自由和新的主张的持有者的顽固态度背道而驰。因此,他认为自己不得不将他的国家机器固定在比任何争夺贵族荣誉的举动或资产阶级的拥趸更为深厚的基础之上。寻求臣民的人必须抓住人的根本。对于国家逻辑的理论家来说,从人类学的角度将所有的个体个性还原为一个稳定的、自然的共同动机基础,就可以让所有人都臣服于一个主权。因为只有当人性中存在某种在任何情况下都比渴望得到认可、荣誉和关注的激情更加强大的东西时,才能保证普遍的、同质的服从性。在这一点上,同时代的人们在长达数十年的内战中已经给出了如此显而易见却又灾难性的案例。

托马斯·霍布斯作为一个国家理论家,他足够乐观,能够证明人性中的这种动机使人们趋于顺从,但作为一个人类学家,他又足够悲观,认为所有人都共同拥有的先决条件是卑微以及平凡。就像后来的斯宾诺莎一样,他的出发点是假设每个个体都充满了不可剥夺的自我保护的追求。诚然,对他来说,这种追求最终仍然保留了一种防御性倾向。因为即使侵略和扩张的激情、对认可的渴求、嫉妒和对个人利益的渴望属于争取自我保护的最强大动力——我们在《利维坦》第一部分臭名昭著的第十三章(“论人类幸福与苦难的自然状况”)中仍然看到了这一点——它们还是被所有动机中的一个保守动机超越,那就是恐惧,或者更确切地说,对死亡的恐惧。它比所有积极的食欲更有力地彰显自己。这是顺从性的普遍基础,是面对显性或隐性的毁灭威胁时对自身的理性关注。霍布斯不忘强调,人与人之间的平等才是他们之间不断爆发战争的根源。因此,自然平等的个体之间需要一个存在于他们之上的法律,它对所有人都有统一的威胁,这将阻止他们对彼此做出他们同意对彼此所做之事:

大自然创造的人在身体和精神能力上是如此平等——尽管人们注意到一个人的身体力量有时明显比另一个人强,或者头脑比另一个人更敏捷——但当我们把所有这些特性叠加在一起时,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决然没有大到让一个人可以凭借自身的能力获得另一个人无法获得的利益。至于体力,最弱的人有足够的力量杀死最强的人,无论是通过秘密的阴谋,还是通过与他人结盟……

从这种能力的平等中产生了我们实现目标希望的平等。因此,如果两个人渴望同样的东西,却不能同时享受,他们就会成为敌人。

读者评介

Reader's review


用这么薄的一个体量来讲这个话题有点力不从心了,整体可以看作老头子针对“大众”这个文化现象所作的一篇简短的批评文本。借由卡内蒂来拆解大众的确眼光毒辣,妙语连珠,洞见频出,各种点子随意散落在机关枪似的句子之间,但写作风格或者说原文本的演讲风格注定了没有空间来细嚼慢咽,所以许多论点没有经过足够细致的铺垫和论证,从这里感觉到斯洛特戴克是个不那么有耐心,但鬼点子很多的人,但比起齐泽克,他的修辞会更华丽,更像是个文人,以华丽的修辞来思想,这一点上能看出很重的尼采的影响,甚至可以说,斯洛特戴克比现今尚在的其他欧洲思想家都更贴近尼采,起码在思想风格上,尽管他不是纯粹在用格言体写作。看了这本,收获不大不小,卡内蒂确实很有趣,之前关于疫情的随笔中,阿甘本也着重引用过《群众与权力》。

——zh


斯洛特戴克延续了卡内蒂对“大众”的批判传统,而不像诸如约翰·凯里之流,站在预设的大众的政治正确立场上的偏执批判,其中对“垂直/水平”与“差异性弱化”的分析非常具有启发性。在斯洛特戴克看来,现代民主的陷阱在于为了提倡“平等主义”而拒绝本质的、自然的、发现的差异,再用人为制造的差异来代替,从而将垂直差异转化为水平差异,允许大众在“差异化的无差异性”这种中性空间中降格,保持一种低度尊敬的状态。看似稳定,却恰恰由于价值的频繁重估与标准的消融而造成社会的仇恨与嫉妒情绪的显现。基于此,他仍寄希望于艺术,主张重新恢复规范意义上的文化,调整价值弱化的问题,流露出捍卫艺术的真诚立场。

——X.N 0131


《蔑视大众》——这本书蔑视得不是大众,而是平庸,他挑衅了“站队思想”和“从众心理”。很早的时候我就认识到了,控制一群人比控制一个人更为容易,不信,让他们抢盐好了。他认为江河日下的最根本原因在于“无数个人无组织的无能为力变成大多数人有组织的自我放弃”——他的愤懑和激昂,源于人性的集体沦丧。
——刀叢中的小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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