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最近半年，羽毛球经历几波涨价，有的品牌一筒球价格上涨30-40元，上涨幅度超过30%，很多人调侃“月薪2万，打不起球”。抢球和囤球，近期成了羽毛球爱好者的常态。而这背后的影响因素，既有打球人数的激增，也有材料源头的供需短缺。
编辑｜王珊
抢球和囤球，是今年上半年张天涵打球生活中的关键词。张天涵18岁，是一名羽毛球爱好者。他告诉本刊，今年以来，羽毛球一直都在涨价，6月底至7月初，包括尤尼克斯、李宁、红双喜、胜利、亚狮龙等头部羽毛球厂商都接连发布涨价通知，不少品牌单筒涨价有十四五元。其中尤尼克斯品牌旗下多个羽毛球型号以单筒40元-50元的涨幅被称为“涨价天王”。张天涵常用的一款羽毛球，今年4月，其价格为98元/筒，现在价格为120元/筒，一只羽毛球的单价到了10元。广州花都区一家羽毛球馆老板兼俱乐部主理人连樱经常跟羽毛球生产商订球，她提到，今年1月至5月，合作的工厂每隔两个月一筒球就涨价4-5元。到了7月，一月有两次涨价，原本65元一筒的羽毛球，目前每筒94元。涨价的同时是缺货。连樱告诉本刊，原先购球是到货付款，现在需提前一两周预定，并支付全额货款。最近一次拿货，她预定2箱，出货时厂家只给她留了一箱，“没货”。![]()
张天涵从2019年开始打羽毛球，作为高中校羽毛球社副社长，每周都会组织社团成员打球，一周会用掉一到两筒球。这段时间，为了省钱，张天涵他们对球越来越珍惜。“原先想换就换，球减速、炸毛了就换，现在必须打到球头变扁。”同等质量的球，张天涵从1-1.5局换一个球，到2局换一个球。张天涵发现，球场里很多人开始用小品牌的球来代替，好多品牌他都没见过。球价上涨，球的质量却在降级。飞行稳定性和耐打性是判断球质量的两个重要指标，这主要跟羽毛的种类有关系。羽毛球毛片加工厂老板于伟告诉本刊，羽毛球可采用鹅或鸭双翼的14根、16根天然羽毛制成，质量最好的是鹅毛，其次是鹚鸪鸭毛、水鸭毛、番鸭毛等。张天涵说，他之前用的球原先是纯鹚鸪鸭毛，现在官网的商品介绍提到，混入了豚鸭毛。打球体验因此变差。张天涵说，加入了豚鸭毛的球打球时球会扭动，无法准确落到边线上，恰好出界。杀球时，羽毛也更容易折断，而非散开。3小时下来，耗球量从6-10个增加到9-12个。这半年，张天涵也在不断尝试各种品牌的羽毛球，希望找个替代品。在试了十几个品牌后，他最终在一个小品牌中挑到了一款价格虽高，但质量不错、耗球量更低的球，每个人平摊费用从30元左右降至20元上下。但如今，这款球的价格也从一筒130元上涨到了145元。![]()
视觉中国供图张天涵只能努力寻找性价比更高的球。他发现一款采用一二级鹅刀翎制作的小品牌羽毛球售价只要99.9元/筒，比同等质量的小品牌球还要便宜30块钱左右。但这个球需要抢。上新半小时前，商家会在微信群里发布淘宝链接，通知全员提前选好款式，蹲点等正式上货。商家实行限购，每人最多买2箱，竞争很激烈：商家有70多个群，每群500人。张天涵就会像抢演唱会门票一样狂点支付，“真难抢，12点上货，12点01分去看，就什么球都没了”。为了提高抢购成功率和数量，张天涵还拉了四五个同学进来，但每次只能抢到三四筒，半个月或一个月后再抢一次。在张天涵的印象里，羽毛球涨价早在2021年已经开始。以他使用过的一款亚狮龙5号球为例，2019年单筒售价69元，2021年、2022年以每年4元、10元的价格上涨，今年5月和7月又有两轮涨价。在羽毛球加工厂老板罗浚丞的观察中，羽毛球价格上涨的一个直接原因是打球人数激增，需求量上涨。罗浚丞告诉本刊，他们通过对已有客户的数据调查发现，疫情后，羽毛球馆的数量增长了两三倍，像广州、上海等一线城市球馆的数量甚至翻了四五倍。“以前一块区域2公里内只有一家，现在几百米就有一家，拐个弯过两条街又一家羽毛球馆。”张天涵也告诉本刊，去年他所在的羽毛球社只有六七十人，今年筛选后还有168人。而他加入的一家俱乐部羽毛球活动群，进群时3群都有300多人了，参加活动都需要抢名额：群里9点29分发布的通知，32个人的名额，7分钟就能抢完。原先张天涵家附近只有2个球场，今年年初又增加了1个，球场增加了，空场率缺降低了。2019年时，他下午或晚上黄金期去打球，时常能看到一两块空场地，现在都是满客。30多岁的连樱是一个宝妈，她是去年组建羽毛球俱乐部的，一开始他们在别的场馆打，但总订不上场，她自己就开了一家球馆。连樱的球馆目标人群是宝妈群体和上班族，她为此专门设置了两个群，一个200多人，一个300人左右。她说，疫情时很多人憋坏了，也更加注重身体健康了，放开后都开始打起羽毛球。宝妈们基本是附近的邻居，连樱说，原先她们困在家里，不是抱怨老公，就是在发脾气，有的人还有乳腺增生，打球后大家心情都好多了。对于30岁的北漂上班族孙静来讲，打羽毛球更多的是满足社交需求。一个人生活，她常常感觉无聊，如果不出门，她会给自己订计划，比如学一门语言、看书，但没法坚持下来。很多时候，她会感觉房间过于安静，非常冷清，她尝试刷剧，但剧集结束后是巨大的空虚感。后来她开始跑步，一个人边跑边听播客打发时间，但只要摘下耳机，就会胡思乱想，没法沉浸；她还会格外关注时间、运动手环显示的心率变化，锻炼变成了一个任务。“羽毛球的快乐非常纯粹，不知不觉2小时就过去了，身体也得到锻炼，精神特别饱满。”如今，她每周打三次球，下班后直奔球馆。罗浚丞是安徽六安一家羽毛球厂家的老板，他告诉本刊，国内的羽毛球生产主要在安徽六安、无为和浙江江山，其中安徽主生产中高档球，江山主生产中低档球。罗浚丞的工厂算中等规模，每个月的产量在4万筒球左右，主要为两三个大品牌做代加工，生产中档和中高档球。在罗浚丞的感受里，因为需求的增加，近一两年，在六安有3成工厂都在扩大生产规模。他自己也购置了五台机器、另请了2个工人，月产量增加1万筒。羽毛球的材料之一是毛片，罗浚丞说，毛片的产生通常需要经过多人之手，养殖户将鸭鹅卖给屠宰厂，屠宰场将毛卖给毛贩子，毛贩子再将羽毛卖给毛片加工厂，工厂经过分拣、清洗、晾晒、切割、分类等工序，最后毛片才能到羽毛球工厂这里。罗浚丞是从去年6月开始感受到毛片紧缺和涨价的。最开始，他发现，原来合作的毛片加工厂品类变得不全，价格也高起来。他没敢冒风险进货，“工厂的利润率很低，每筒球利润在3-5元之间，质量差的只赚1块。原材料轻微的变动，如5元、10元的上涨，就会导致亏本。”![]()
2021年8月11日，位于四川省成都市青白江区五桂村的一羽毛加工厂内，工人正在晾晒羽毛。 （中新社记者 张浪 摄/视觉中国供图）
2个月后，罗浚丞工厂库存的毛片里有四款毛片库存消耗完，他停掉部分机器、辞退工人，想等一等再看。大半个月后，其他毛片也即将消耗完毕，那时他才发现，毛片的紧缺和涨价已经覆盖各种品类、地域。比如，比如广西的鸭毛原先是110-130元/斤，现在200-260元/斤。羽毛球厂家最看不上的广东黑鹅毛（买来后还需要漂白），2022年以前只要8元/斤，因为毛片紧张，截至今年6月底，黑鹅毛的采购价已经是75元/斤。罗浚丞固定合作的有20家毛片供货商，原先为了卖羽毛，对方会送烟送酒请客吃饭，现在角色调转，而且，羽毛运输的运费和人工分拣废毛的费用，都由工厂承担。罗浚丞说，毛片价格的增长一方面跟羽毛球产量增大有关，另一方面则是羽毛材料源头的限制。毛片是鸭鹅毛的副产品，鸭鹅毛又是肉鸭鹅的副产品。山东一位肉鸭养殖户告诉本刊，肉鸭与肉鹅作为猪肉的替代性产品，通常会随着猪肉价格产生周期性波动，这几年猪肉价格始终处于十几元每斤的低位，鸭和鹅的需求量低、价格低，因而养的也少，“羽毛价格上涨很难对饲养产生影响。”而且，不是所有的肉鸭与肉鹅的羽毛都能用来制作毛片。一家毛片加工厂老板于伟告诉本刊，能够制作羽毛球的鸭子生长周期必须达到60天，鹅必须达到90天，否则羽毛太小、太轻，无法用于生产。于伟告诉本刊，羽毛球的生产中，出于成本的考虑，大多数用的都是鸭毛，中国肉鸭主产地在山东、河南，两地以生长周期三四十天的樱桃谷鸭为主，不适合制作羽毛球；比较合适的是广东广西的番鸭和江西的水鸭，前者要求生长天数和重量，后者采用放养模式，饲养慢。由于近些年类似樱桃谷鸭这样“短期速成”鸭的推广，能够产出毛片的鸭总出栏量在下降。中国畜牧业协会数据显示，2019-2022年，白羽肉鸭占到肉鸭总产量80%以上，而樱桃谷鸭在中国白羽肉鸭里占比约60%。山东枣庄、潍坊等多位养殖户告诉本刊，他们本地饲养的多是36天出栏的樱桃谷鸭，目前该品种也在向全国推广，养殖户的积极性也在降低。今年60岁的蔡文星是江西南昌一家养殖场老板，饲养的是水鸭，他告诉本刊，南昌本地的水鸭是按照两季稻谷的生长周期，分为早鸭和晚鸭，早鸭从3月至5月，晚鸭从9月至12月。蔡文星与农户合作，将水鸭苗和饲料发放给农户，农户采用稻田放养的模式。2018年以前，与蔡文星合作的有100多个农户，一人能养个几千只，每年有30万只。但2018年左右，国家以补贴的形式鼓励农民种植早稻和油菜，早稻面积增加50-60%，早稻种植期为3-7月，与早鸭养殖期重合，早鸭的养殖面积缩小，很多农户干脆不养，到现在只有四五十户还在养殖。家在江苏盐城的王洪军从事羽毛收购20多年，主要是从散养的农户家里收羽毛。他觉得羽毛越来越难收。2016年以前，周边乡镇村里九成农户都会养一二十只鸭或鹅，但八年前，当地土地流转，养鸭人数渐渐减少，王洪军的收购对象从农户转向屠宰户、菜市场摊贩，收购范围逐渐从本镇扩展到江苏省，三年前开始前往全国各地收购鸭毛。罗浚丞说，在供求不平衡的情况下，因为需求量大且稳定，工厂会优先将毛片或羽毛球供给大品牌，可能也导致部分大品牌或毛片生产商利用这一情况，囤积居奇，这也是造成羽毛球价格上涨的一个原因。本文为原创内容，版权归「三联生活周刊」所有。欢迎文末分享、点赞、在看三连！未经许可，严禁复制、转载、篡改或再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