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简史10】巅峰对决:五帝时代中国与西亚两河流域文明大比拼

2024-08-14 11:46   加拿大  

西亚两河流域和东亚中国,都是人类文明的起源地。西方学界通常认为,两河流域拥有5000多年文明史,中国拥有3600多年文明史。不过,中国考古学最近几十年的突飞猛进,正在从根本上修正这种传统认识。牛梁河遗址、良渚遗址、陶寺遗址、石峁遗址的出现,让考古学者们越来越自信地意识到,中国同样从5000多年前就进入到了国家文明阶段。

既然中国与西亚都有5000年的文明历史,那么将两者放到同一框架中对照一番,会有怎样的认识和感受?

接下来,就让我们从农业起源、水利兴修、城市建设、宗教信仰、文字使用、青铜铸造、社会分化和政权组织等角度,来做一个粗略的东西对照。目的不是分个高下,而是将东亚和西亚放到四五千年前同一图景中,展示人类文明起源的多样性。

  1.2万年前末次冰期结束后,东亚和西亚人口快速增加,逼迫当地人群寻找更稳定的食物来源,农业由此出现。根据李小强介绍,距今1.21万年前,约旦河谷出现了储藏炕、燧石镰刀;叙利亚、两河上游和伊朗西部山地,出土了割谷、烤谷物、储存谷物证据,甚至还保留了小麦和大麦原始品种。距今10500年到9500年前,西亚已经驯化出小麦、大麦、燕麦、椰枣、无花果、葡萄、橄榄、洋白菜、胡萝卜、洋葱和豌豆等粮食和经济类作物。

东亚中国境内的人群也不遑多让。1.2万年以前,湖南玉蟾岩人群就学会了食用野生稻;1.1万年以前,浙江上山人开始人工栽培水稻,随后一发不可收拾,到万年前水稻种植已经比较成熟。与南方不同,中国北方驯化的是粟黍。最新研究表明,距今1万年前左右,山西柿子滩、河北南庄头、北京东胡林遗址开始利用粟-黍,河北磁山人群则能够直接生产人工黍。

农业要想丰收,就不能仅仅靠天吃饭。所以,伴随农业出现而来的,是水利灌溉系统的发明。

据复旦大学吴欣著作介绍,距今6500年左右,两河流域南部农民开始引水灌溉。随后上千年,南部农民摸索出了丰富多样的灌溉系统,包括水吊杆、运河、水渠、堤坝、堰和水库等。5500年前城邦出现后,两河流域南部更加重视灌溉,几乎每个城邦都将修建和维护运河,作为最重要的施政任务。

中国古人的水利意识和成就,同样令人惊叹不已。距今67006500年左右,浙江余姚施岙人开始修建稻田田埂、河沟;公元前3300年后,又陆续发展出河道、水渠、灌排水口等灌溉系统。当然,真正令人赞不绝口的,是5000年前浙江良渚古人修建的大型水坝工程。

良渚水坝工程由谷口高坝、平原低坝和山前长堤等11条人工坝体,以及天然山体和溢洪道构成,具有防洪、灌溉、运输等多种功能。整个水坝系统可以拦蓄13平方公里的水面,总库容量约4600万立方米,分别是杭州西湖的1.5倍和4倍。假设5000年前的良渚,拥有1万个壮劳力,按照每年农闲100天建造水坝,需要9年时间才能完成整个水利建设。

说到良渚古城,我们就接着讲五千多年前的中国和西亚城市建设。

五六千年前,中国境内出现了城镇痕迹。湖南城头山遗址和河南西山遗址,都号称是中国最早的城址。不过,这两个城址规模较小,严格说来只能算雏形。真正称得上第一个大城市的,应该还是良渚古城。

最早发端于5300年前的良渚古城,拥有宫殿区、内城、外城和外围水利系统四重结构,内城又包括河道、宫殿区、王陵区、仓储区和作坊区等功能分区。外郭城以内没有稻田,城内居民主要是贵族和手工业者,这些手工业者从事玉器、石器、漆木器、骨器等行业。根据刘斌等人研究,良渚古城面积250万平方米,居住人口23万人,在当时东亚境内属于绝对的一线城市。

不过,作为南来北往、人居聚集之地的两河流域,在城市发展上更高一筹。两河流域的埃利都,兴起于6500年前,被认为是世界上最早的城市,人口最多时4000人。6000年前,乌鲁克强势崛起,成为两河流域新的城市中心。6000年前到5200年前的八百年间,乌鲁克一跃成为世界上最大城市,占地面积600万平方米,居民4万左右,周边人口八九万。

乌鲁克只是当时两河流域最大的城市,小城市不计其数。5000年前左右,两河流域出现了3000多个小城邦,其中12个中心城市结成联盟,左右着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政治格局。

两河流域庞大的城市人口,催生了神庙、文字、政府、冶金等种种需求。

从远古时代开始,两河流域居民就表现出狂热的宗教信仰。6000年前,埃利都在同一个地方,先后建立过12座神庙;乌鲁克则建造了敬拜天空之神安努的庞大塔庙,5200年前又开始修建21米高的石膏涂层白庙。白庙呈矩形,面积390多平方米,由中央大厅和两侧多个房间构成。稍晚于安努塔庙,乌鲁克还建造了一个供奉女神伊安娜的神庙,高度与白庙相似。祭司负责神庙日常运作,主持城邦宗教仪式,对政治和社会拥有决定性影响。

中国境内人群的原始宗教信仰,并不比西亚晚多少。问题的关键在于,中国境内人群始终停留于宗教信仰崇拜,有的地区是自然主神崇拜,有的地区是祖先主神崇拜,不喜欢将其组织化为宗教。这种特色的宗教信仰,催生的不是城市神庙和祭司,而是政教合一的天地和祖先祭祀。

五六千年前中国境内的考古遗址,除了辽宁牛梁河女神庙,很少出现神庙建筑。至于西亚那种作为城市中心的巨大神庙,根本无处觅踪。但是大多数文明遗址,无论良渚还是牛梁河,都有祭祀天地和祖先的祭台。

文字是人类心灵的外显,也是人类交流的最高级形式。两河流域的苏美尔人,在这方面是早熟者。或者说,是受战争逼迫的被动早熟者。

5200年前左右,迫于神庙建筑和城市管理需要,乌鲁克的苏美尔人已经使用成熟的楔形文字。至于它是什么时候起源的,目前不得而知。考古学界和古文字学界可以确定的是,5200年前苏美尔人留下的楔形文字,早就被语言学者成功解读了。

这种楔形文字有700多个符号,是目前已知最早的文字,启发了古埃及象形文字。它主要刻在泥版上,用来记录物资交易、行政和法律事务、宗教和知识等。进化到4500年前,两河流域的楔形文字已经非常成熟,可以有效表达人类语言。目前考古学界收集到的楔形泥版,多达50多万块。

从良渚古城的人口、组织和成就来看,仅仅靠口头传达信息很难实现。事实上,考古学者也在良渚陶器上发现了刻画符号,其中一个陶器刻有12个符号。但是由于缺少依据,学者尚无法解读,不能视其为文字。4300年前兴起的陶寺遗址,出土了一个带有朱笔字符的扁壶;4200年前的山东丁公遗址,也有人在陶片上刻画过11个字符。这两种符号同样没有被解读出来。

被越来越多人视为夏代都城的二里头遗址,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应该存在文字使用。但是,到目前为止,二里头遗址还没有出土任何文字痕迹。国内外公认的中国最早成熟文字,仍然局限于商代甲骨文。

出土图画资料显示,乌鲁克在城市出现、文字发明以前,就出现了主持祭祀的城邦首领。4900年前,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群雄并立,形成了争战不休的城邦体系,前后存续600年左右。早期城邦具有原始民主色彩,拥有长老大会、议事会、平民大会,国王权力受限;但是城邦中期,首领依靠对外战争,势力膨胀,他们宣称君权神授,逐渐垄断权力和财富。到4400年前城邦晚期,专制王权观念已经确立,国王成为集各种权力于一体的至高无上统治者。有的国王甚至直接以“神”自居。

公元前2334年,原来作为附属的阿卡德人,征服苏美尔人建立了统一政权。他们向北推进到两河流域中上游,将众多其他族群纳入麾下,足可以称得上当时全世界最庞大的帝国。

受制于文字记载匮乏,中国学界很难复原五帝时代中国境内的政府组织,只能靠残垣断壁去推断大概情况。从水坝、宫殿、玉器和神灵崇拜来看,5000年前的良渚古国人群,已经形成等级身份和政权组织,且拥有强大的资源调动和社会组织能力。但是,它的政府如何组织,是原始民主制度还是王制,尚不得而知。

陶寺古国显示出来的政权组织,比良渚古国更加复杂成熟。根据高江涛研究,4000多年前的陶寺古国,筑城建宫、敬授民时、以礼治国、合和万邦,呈现出一个早期国家的面貌。不过,如果与同时期西亚阿卡德帝国相比,陶寺古国的政治形态明显不同,前者是专制王权主导下的集权帝国,后者则是合和万邦的政治盟主。

这种不同的政治形态,以及由此导致的战争频率和规模,使得东西亚工艺重心迥然不同。从6000多年前红山文化开始,中国境内人群就热衷用玉制作兵器、礼器、用具、佩饰等。此后两千多年,玉器文化从东北到西北、华北,再到长江流域和岭南,成为中国史前文化最亮丽的瑰宝,至今不衰。可以说,史前中国境内工匠,将很大部分精力都用到了雕琢玉器上。

两河流域则完全不同。两河流域南边是闪米特语系族群,北边是印欧语系族群,四五千年前,受气候变冷推动,这两大语系族群前赴后继,奔向经济发达的两河流域。结果两河流域长期沦为战场,几乎很少有长时段的稳定。战争必定推动两河流域武器升级,而两河流域又离冶金起源的环黑海地区不远,所以很早就踏上了青铜武器之路。

7000年前,塞尔维亚出现青铜冶炼;6000年前,土耳其境内的冶铜技术已经比较成熟。两河流域东邻的伊朗和阿富汗,也具有丰富的锡矿资源。5300年前,苏美尔人通过贸易进口和技术引进,掌握了青铜铸造技术,进入了青铜时代。只是由于缺乏资源,他们不得不依赖进口,青铜制作规模相对有限。

五帝时代的中国境内,由于缺少战争的强大推动力,青铜冶炼明显晚一些。目前发现最早的青铜器,是距今5000年至4740年甘肃出土的一把青铜小刀。不过,4000年以前,中国境内仍停留于红铜使用阶段。直到夏朝建立前后,中原地区才凭借长期的冶炼积累,吸收西亚青铜技术迅速登堂入室,领先境内其他地区进入青铜时代,并一举奠定了长久的王朝气象。

总起来看,作为现代人类早期进入的两个地区,中国与西亚在驯化动植物、发明农业上不分伯仲,分别在万年前培育出了水稻、粟黍、大麦、小麦等作物。不过,地缘政治的巨大差异,使得两者呈现出不同的文明起源进程。

西亚两河流域地域局促,又处于南北两大人群包围之中,从5500年前就面临资源匮乏困境,引发了长时段无休止的城邦战争和外来入侵。战争逼迫两河流域各地集中人口和资源,建筑神庙维系群体认同,发明文字、水利和政府提供公共服务,引进青铜冶炼技术提升武力。所以,5000年前两河流域进入以暴力为前提的文明阶段。

5500年前也是中国境内的一道分水岭。原来平等稳定的生活状态,渐渐被部落战争和特权剥削所取代。但是,中国境内毕竟地大物博、资源丰富,又没有周边其他种族的威胁,各个族群和部落不必像两河流域那样,为了争夺资源而拼个你死我活。大不了,换个地方重新来过。

这种相对宽松的生活环境,使得中国境内区域人群长期缺少外部刺激,没有致命内部压力,热衷世俗享受,喜欢自由行动。其间接后果是,中国早期文明呈现出完全不同于西亚的面貌。多个古国占据一方,主要忙于构建内部等级秩序,而较少发动大规模战争。因此,中国早期文明的精华,在于玉器、礼器、乐器、宴饮,在于公共工程、宫殿建筑、祭祀场所,在于观天象、演八卦、拜祖先,在于古国林立、协和万邦,在于多元一体、兼收并蓄、绵延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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