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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金仲兵
四十三
康德老先生不但说过“头顶繁星”、“心怀律令”这样阳春白雪般的辞藻，也说过“从扭曲的人性之材中，造不出什么直的东西”这般通俗易懂的致理格言，如果我们用更接地气的习惯性说法就是：但凡吃了垃圾，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拉出黄金来。
对大众来说，后者更普适，更实用。
陈晓月有时候觉得，当下的自己就是理想与鸡毛共舞，星辰与粪土不分，大饼与馅井齐飞的混沌人生。天上掉下来的不一定是馅饼，也可能是炸弹，然后再炸出来一个很深的陷井，等你掉进去。这时候，很难保证纯洁人性本色不变。
不过，哪怕只要是一颗延时炸弹状的有毒馅饼，对于绝地求生者来说，也是无法抵抗的诱惑，也得先吃了再说。
“这就是短生与立死的抉择，管他妈的真假呢！”
有些东西，是好吃难消化。
从王主任一整天的谆谆教诲、极尽赞赏鼓励之能事，到最后一瞬间的拍案而起，拂袖而去，一系列的操作无异于让她从火焰山跌至冰窖，稚嫩的小心脏一下就碳化了，脑海里却不断浮现出那张陡然间扭曲并带着颤抖、饱含着极度痛苦和无助的脸。
不知道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直觉告诉她，好像是误解了、或是没有顺从前辈的良苦用心，站错了队，说错了话，做了一次猪队友+灭绝师太。当然，如果自己真的是京城所核心团队成员的话。
“真的是‘统治阶级’一员吗？如果不是呢？”
现在，那双灵动的眼睛很是傻傻地迷茫着，瞳仁中的阴影正与心理阴影面积同步扩大着。
她怀疑起自己的真实身份来。
为了控制住泪水不流出来，拼尽全力保持身体和眼睛一动不动。但这个违反物理动平衡科学的僵尸姿势，并没持续几秒即告失败。在试图调整坐姿和因眼睛发酸而闪动睫毛的那一刻，两道热乎乎、亮晶晶的液体还是从眼框喷涌而出，顺着双颊流到了脖颈，甚至钻进了前胸！
尴尬？羞愧？自责？背判？还是不服？不但自己不知道，连鬼也不知道！
“真狗血！”
心里狠狠地对自己竖起了中指，既是自我诅咒，也是在竖起一座无法逾越的心理高峰！
不管曾经是青铜还是王者，只要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就必有报应，不对，是报复！也许，自己天生只不过是那块马蹄子上的马蹄铁呢？想要成为越王剑，只有被踩废了，再回炉重铸。
“高尚不见得魅力四射，不需要用完美来证明自己。他妈的，先得接受这天生被踩的命！”
会议桌旁的几大佬互相尴尬地看了看，知趣地纷纷站起身来，“下班！下班！下班！”
程露露律师特意转过身来，真诚地看着她和小蓝：“真希望未来是你们的，今天，也许就是未来的第一天。如果不是，就自己努力去创造吧！”
陈晓月带着忐忑看着大家，心想：就算未来是我们的，可现在就过不去了，怎么办呀......
还好，并没人太在意自己的反应，而是都适时地转身离去。这一幕，让她反而有些释然，也非常感激同事们这份善解人意的表演，而且，还有程律师及时送温暖，转移话题呢。
在心里和自己开了个多余的玩笑：“多亏提前收了红包，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当然咯，大家都是体面人，发出的红包是不可能再猥琐地收回来的。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
“左脸喜羊羊，右脸灰太狼，变脸像翻书，又当又立，溢于言表！”
蓝芊芊一边低声咒骂，一边紧紧攥起她的手来。
“握手杀呀！你这是说谁呢？”
而小蓝那口气，那力道，更像是一种安慰。
这种情况下，还在极力拉近距离，让她忽然觉得，自己也属于小蓝鄙视中的这种两面族了。
“姐，就算你是，可我怎么能说你是呢？亲亲相隐不为罪嘛，嘻嘻。”
被富盐水浸过的眼睛有些干涩，脸颊也显得分外通红。用力眨了眨眼，然后使劲盯着小蓝，算是顺便表达了感激之情。
“姐，法律人为别人消灾解难，为什么到你自己头上却放弃了呢？”
小蓝的“十万个为什么”，当然属于傻白甜式的空降兵思维，既难得又让人惋惜，而在这个节点上装糊涂，谁能说不是在引导自己宽心呢？
想到这儿，她也赶紧借坡下驴：“法律的正义可以迟到甚至消失，但上班的社畜必须准时呀，而且加班还要无偿——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的操蛋世界，谈这些与太监谈性有什么两样？靠！”
她借回应小蓝稍微发泄一下怒火，让情绪恢复到正常，算是破涕为笑了：“像京城所这样，让人感动到哭笑不得，哪里还有理由和心情好意思去告状呢？”
小蓝张大了嘴，夸张的好奇中带着调侃：“姐，那你到底是忠诚的判徒，还是操蛋的太监呢？”
面对这“攻击性”的污言秽语，她并不生气，反而很是一本正经地说：“这样说吧，天下雨时，没有伞的孩子只能自己快跑！我不是根正描红的饭圈中人，不适合斗争思维。没那个本钱。对我来说，忠于生存，兼顾理想，所以很难定义忠诚与背判——如果没有差速器却坚持弯道超车，就可能是弯道翻车。从每一天吸取经验教训，就像导航地图说的：虽然缓慢，但姐仍在前行。”
小蓝认真地树起了中指，还学着王主任刚才那样，“咔咔”敲着桌子：“是有些道理——就算正常人，撸得太猛也会出血的......”
她接茬补了一句：“如果大家都是神经病，那就做一个操蛋的太监吧！”
一通牢骚过后，看看时间不早，二人收尾下班。
整栋大楼已经黑漆漆的。
“操蛋的太监，实际上一点卵用都没有——因为与世无争，所以得以存在。这很哲学呀，姐！”
两支手臂一左一右紧紧缠绕着，努力做出胆怯状，连走路都刻意地踉踉跄跄，不过那一阵阵低声细语，还是让黑暗蕴含了鲜活的生机。
“太监哲学，呵呵。一定程度上，起码在当下，工作机会这么少，改变不了就要适应，总是没错呀！”
此时此刻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在太监哲学面前真的是又对又错。扭曲的现实中，连哲学思想也显得这样拧巴。
楼下，街道上灯光昏黄，人影稀疏，最扎眼的，是不远处的白亭子。
虽然没有了排着长龙等待捅噪眼的紧张气氛，但这种松驰感也很让人担心另一种未知——亭子里那只只是处于隐性冬眠状态的大白熊，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次满血复活？
望向泛着红光的空无一星的天空，思绪有些复杂：“时代的一粒灰尘，落在每个人身边，就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就像这中指与上面看不见的细菌。”
一旁的小蓝听着听着，也若有所思地念诵起来：“逃出生天，创造未来......逃出生天，创造未来.....”
这是刚才二位京城大佬说的话，现在被天衣无缝地整合在一起，别有一番滋味，而且动人心魄：“难道，是我错了吗？”
正沉浸于幡然醒悟的得意呢，却发现小蓝如此颠覆性地痛苦着，她赶紧故作轻松拍拍她的手背：“闻道有先后，不过几分钟。有人出生就是马蹄铁，只是努力不成为二等公民；有人经历的一切只是锻炼——不论内外，随时随地能进能出，多爽呀，哥哥妹！”
“苦难与锻炼？”
小蓝还是怅然若失地沉默了。
陈晓月环顾四周，脑子里一边想着回家的乘车方案，一边回味漫长而复杂的复工首日，一天竟然漫长到像过了一年，复杂到既历历在目又模糊不清，像失去时空感般朦胧，既让人做梦都能笑醒，也让人连做梦休息时间都不能松弛那种：“社畜呀，苦疫呀！”
从人生体验上来说，真的是赢麻了，但对刚刚入局的小蓝而言，显然还没能找准自己的定位：“啊？这么快就社畜了？”
“嗯呐。我当然希望你是现充姐咯，但还是从社畜做起为好。”
蓝芊芊点了点头，像是认命了，同时指着手机上提前叫好的网约车：“晓月姐，车好少哦，还都拒绝跑京外大单。难道是刚放开，怕情形大变，有去无回？唉，只能送你到公交站咯。”
恭敬不如从命，况且以姐妹相称呢？！
“走起，您呐！”
一句打趣的胡同话，化解了天上掉下来的白嫖小尴尬。
网约车停在通往京外的公交站牌处，车里的小蓝特意拉低白色的N95口罩，向车外的陈晓月眨了眨眼睛，怕是力度不够，又挥动着拳头大声说：“别为明天发愁哦，晓月姐！”
刚刚下车还摇曳不定的陈晓月，本来也想对小蓝说些什么，却忽然觉得像要失去某样宝贵的财富般失落，小腹在收缩，从胸部直到喉咙异常压抑又起伏不定，双唇不由自主地紧闭着，竟然想要无语凝噎起来......
“靠，怎么突然这么没出息！”
马达声又在隆隆轰鸣了，她赶紧使劲眨了眨湿润的眼睛，向车窗内频频点头，同时也抬起手臂，用力挥动着戴了厚重手套的拳头！
在网约车离去的那一刻，终于发出声来：“明天见，社畜！”
末了，忽然又想起来，双手赶紧捂成喇叭状，冲着远去的车尾大喊：“嗨，下班时间，记得关机！”
“知——道——了，社——畜——姐......”
一道银铃般的声音穿过寒冷的夜空，钻进她紧紧裹在卫衣帽当中的耳鼓里。
小小的耳鼓，这时却像一个空旷的山谷，传来的那道声音在里面久久回响着。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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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律媒先锋》、《企业与法律》媒体平台主编
《中国律师100人》视频节目主持人
“法律小食堂”发起人
独立观察评论
律政小说《律衫飞舞陈晓月》作者
研究方向：公共政策，治理转型，民间江湖社会
工作重点：典型个案关注，追踪报道，律政短剧、AI智能数字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