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这些年,各种呼吁不断,有人还因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在我看来,所有这些呼吁最终可以归为一个问题:“谁去给猫挂铃铛?”
是的,会有愿意去给猫挂铃铛的老鼠,每个时代都有。他们可能是因为年轻,可能是因为勇气,也可能是因为已经退休了、癌症晚期了,无所谓了。最后的结果,他们都会被猫或戏弄或吞噬,而更多的老鼠在胆颤心惊观赏完整个过程之后暗自庆幸:幸好不是我。
于是,可以想象的结果是,愤怒者远不如施暴者有耐心,后者只需要等前者疲劳不堪后继续施暴就是。
更可怕的是,反文明的体制本身就是最有效的教育,它让许多老鼠积极主动加入了猫的行列。
那些穿上了猫衣或渴望穿上猫衣的老鼠们,最愿意向同类下手,最喜欢挑手无寸铁的老弱病残弱下手。为了那身衣服,他们积极伤害同类,以为这样子他们就会真的成为一只猫。他们很凶,他们也很傻。在猫眼里,他们永远是老鼠,随时需要,随时抛弃。
有多少幼鼠,在不知不觉中把成为一只猫作为自己的人生目标。在一个伤害别人是自己的本事,伤害了别人就能获益的社会,有多少人一边被伤害着一边又伤害着别人。
个人以为,在无外因干预的前提下,在可预见的时期内,内部发生根本性变革的可能性为零。谁也无法打破已经形成的互害模式,因为没有人愿意被伤害,但也没有人愿意停止伤害别人。争来斗去,不过是城头变幻大王旗,屠龙少年变恶龙,过去叫“替天行道”,后来则是以公平和正义的名义。
因此,在呼吁体制性变革的同时,必须产生一种自省文化,必须有一批人愿意在这个已经没有底线的时代坚守自己的底线。否则,这种呼吁本身就会变成一种投资,就像现在,宗教信仰、民主追求、道德修养、学术研究……在许多人那里,这些都变成了捞钱的手段。
转型,需要制度变革,同样不能缺了自省文化。没有自省就没有成长,这是我们能否从互害模式进化到彼此尊重状态的关键。
三
很多人的词典里,有”敬畏“,没有“尊重”。
我当然知道尊重形成尊重、民主造就民主、关爱产生关爱这个道理。问题是,如果这个前提不存在,如果我们从小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我们没有生活在民主的氛围中,我们没得得到过足够的关爱,那我们是不是就只能成长为一个内心冷酷、言词刻薄、唯利是图、唯我独尊的人?当被欺凌、被羞辱后,我们是不是只能采取报复对方的办法,甚至选择去伤害比我们弱小的群体,比如幼儿园的孩子们?
很多事实证明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
但如果只能如此,我们还有什么可抱怨?又有什么资格去抱怨?我们只需要巧妙地躲避强者,果断地伤害弱者就可以了。遇到弱者,我们幸运;遭遇强者,自认倒霉。只是人人都成了这个样子,我们还是人吗?不,那样的话,我们只是长着人形的兽类。我们信奉的只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其实,除了用冷漠回应冷漠,用凶狠报复凶狠,我们还有另外一种选择:理解、尊重、宽容、坚守。
当我们得不到父母的理解而痛苦时,我们应该记住这一刻的情绪体验,然后提醒自己,以后自己有了孩子,一定不能用自己的意志替代孩子的感受。
当我们被年龄大、身体壮的人欺负时,我们应该记住那一刻的情绪体验,然后提醒自己,遇到比自己弱小、遇到需要帮助的人时,我们应该伸出援助之手,而不是泄愤的拳头。
当我们被职位高、权力大的人侵犯合法权益时,我们应该记住那一刻的情绪体验,然后提醒自己,日后决不作自己憎恶的人。
当我们慢慢长大,为人父母、为人上司时,我们有了力气、有了权力,更有了见识、有了胸怀,看着欺负过侵害过我们的人,不管他们有没有老去,如果我们已经理解了当年他们那样做的动机,我们就会对他们产生理解之同情。
伤害别人的其实自己也是受害者,我们会为自己没有成为那样的人而感到庆幸。
当我们看到比我们弱小的人,看到需要我们帮助的人,我们不会发出嘲笑,更不会任意欺凌,我们会尽力帮助他们,并因此得到心灵的平静。
当我们看到陌生人,即使我们还不了解他们,我们也能够对他们表示出尊重和善意。
这是一种选择,更是一种超越。它让我们从抱怨、愤怒甚至可能是仇恨中解脱出来。是的,这需要我们忍耐。忍耐不是屈从,更不是成为帮凶,也不是为了报复。
我们在忍耐中成长,强大自己。终于有一天,我们能够理解这一切的不公和无理,我们开始有力量抵制、对抗、摆脱这些无知、无耻、无能的束缚,我们不屑于他们为伍,我们有自己的价值观和生活态度。从此不再有“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的庆幸,不再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等待,更不会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愤懑。
实现这种超越,需要我们直面现实,正视人性。我们可以从自身经历和感受出发,尝试着去理解这个世界,特别是理解它的虚伪、蛮横、无良和残暴。
在思考和感受中,我们也需要时时反省自己有没有在反对对方的同时复制了对方,我们是不是正在成为自己当年曾经憎恶的人。只有保持这种警惕和思索,我们才会从家庭与社会双重的历史的旋涡中摆脱出来,成为真正的自己、真实的自己。
我知道,很多人一时无法理解这些,甚至大多数人这辈子也无法理解。他们最终会成为父母、老师的翻版,如同“多年媳妇熬成婆”一般,成为自己普经憎恶的人。
(根据旧文改编,原题:欺负别人不只是强者的权力,也是弱者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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