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的境 花的缘——王海燕艺术赏析

文摘   2025-01-15 19:29   天津  


都知道王海燕画花,她画的花既有那么多的种类,也有那么多的典故。

花是古今中外艺术领域不竭的创作题材,无论古希腊的建筑装饰还是神话传说,花都在其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我们仅看用来装饰和美化古希腊神庙的爱奥尼亚式柱头的涡旋花叶,就能知道花在古希腊人民生活中的重要性。到了洛可可时期,花几乎成为西方所有日用品上必不可少的装饰。同样,在中国唐代这一花卉纹样繁杂的时期,浪漫的“缠枝纹”几乎无处不在。从东西方对花卉纹样的热爱可以看出,在文化比较开放的时代,花无疑成为一种点缀生活、彰显品位的象征。然而,在上述举例中,人们只是把花作为一种物的装饰纹样,却没有让花呈现出独立的品格。

宋代绘画在中国绘画史上开启了人与自然对话的先河。宋代花鸟画家对自然的细致观察、描述及静谧的品味与山水画一样,无不反映了人对自然生命的感悟,浸润着画家赋予的精神与生命。他们不仅把花鸟的形象描绘得精微传神,而且从中表现出对生活的热情、对理想的追求,把自然属性与人的品格融为一体。显然,海燕在描绘花时吸收了宋画的品质。看海燕的作品,典雅、温馨、亮丽的气息让人产生联想,尤其是那些折枝花卉形成一种亲和之美。可是,视觉的感受并不是海燕想要表达的,她喜欢民俗艺术中的寓意手法,她说:“既要把画画得好看,又要让人回味。”

传统中国人对喜、怒、哀、乐、酸、甜、苦、辣的体会在文化艺术中的表达不像西方人那样直接、坦率。古希腊神话基本上是把生活中的人或场景直接搬入故事情境中,希腊出土的陶器上的人物纹样,那种平视的视觉构图和写实的人体无不表明古希腊艺术体现的是一个现实与幻想交织的世界。再看与之时代相近的中国商周的青铜器纹饰,充满了诡异的饕餮纹,各种古怪的兽面纹很难让我们联想到现实的具体物象。从新石器时代起,伏羲就创造了以阴阳太极观念看待天、地、人的中国文化符号,之后人们基本是以符号化的意象来表达思想和观念。无论历代帝王的殿堂装饰还是民间的文化艺术,基本都有着特殊的寓意。海燕所画的花正是在上述的认识中逐渐羽化成蝶,拥有了这一关键的内涵表达。传统的中国文人墨客或平民百姓都以花自喻或用以祈福,他们把花视为清雅富贵、祈福纳祥之物。海燕不仅把花的富贵、浓艳和雅致留在了画面上,还喜欢在平坦简洁的背景上营造丰富的意境,这种方法既有民间艺术的单纯,又有表现性绘画的直接,避开了当下油画艺术追求过分玩味的偏颇。


王海燕《雏菊与月季》之一

花成为西方油画的一个重要题材是从印象派开始的,保罗·高更、凡·高、奥迪隆·雷东、乔治亚·欧姬芙等画家均赋予花一种独特的象征意义。保罗·高更和凡·高所画的花卉作品并非追求技法和美感,而是充满了强烈的生命表达,不过他们创作的“花”只是在张扬个体生命的存在意义,没有赋予其更多的人文内涵。奥迪隆·雷东所画的花虽然充满了神秘主义色彩,但只是在营造空间气氛,乔治亚·欧姬芙则把花作为一种抽象的语言进行使用。

海燕画花有自己的想法,她借用中国传统民俗的手法将纯视觉化的审美转化成人与现实之间的联系。懂花的人会在她的作品中发现不同季节的花卉集于一个空间之中,这也契合了中国民俗艺术纹样的表现手法。中国传统的民俗艺术惯于将不同地区、季节的花果、昆虫,或者不同季节的人、事、物拼合在一起,赋予其美好的寓意,这种表现手法在海燕的作品中得到了很好的体现。她将奔放的情感表达归属到对社会文化的关注上,并将现代人的激情巧妙地融入文化之中。我认为,在《诗经》“赋、比、兴”三种主要表现手法中,“比”是中国传统艺术独有的表现方法,无论诗词还是书画,均采用了借古喻今的类似“比”的手法。南朝刘勰认为“比”即“写物以附意”,因此,“比”是使事物的形象与创作者表达的意思相契合的艺术手法。无论雅文化还是俗文化,海燕一直运用“比”的方式传达自己的情感和文化精神。可以说,海燕所画的花流动着即兴的冲动,蕴含着冲动之外丰富的人文内涵。


王海燕“百合”系列之二

海燕花卉作品的构图可分为三类:一类是中国花鸟画普遍采用的截断式构图,也称折枝,即花卉的一枝或一簇悬于抽象的背景中;一类是盆景式构图,借中国民俗剪纸和园林的盆景范式,浓缩微观景致与寓意;还有一类是物化的蕾丝。海燕借鉴中国传统花鸟画独有的折枝构图方式,将无色的平面空间转换成有色的抽象背景,并借助现代的手法进行表现,现实的静谧和温馨转变成一种触觉的即兴快感,内在的温度在空无的背景中游离蔓延。海燕所画的花不但吸收了中国古代绘画的表现方式,还加入了油画的细腻油润感,弥觉隽雅,可谓“赏心只有三两枝”。中国盆景艺术素有“芥子纳须弥”之说,“芥子”形容其小,“须弥”是佛教常言的妙高山。盆景艺术的浓缩景象并非西方人眼里的“微缩景观”,而是人们表达对世界理解的一种艺术形式,正如南宋楼钥《题范宽秋山小景》诗云:“近山才四寸,万象纷纳芥。欲识无穷意,耸翠更天外。”一个盆景就是一位艺术家自我精神的寄托。海燕所画的花正是借鉴了这种形式,她在花瓶中插上喻示吉祥、平安和纳福的各种季节的花卉。同时,她也会在花瓶上用随意的线条刻画出传达不同寓意的“暗八仙”图案,那些花、那些图形任画家自由支配以传达心意。

近几年,海燕开始进行新的探索。意大利的布拉诺岛是有名的蕾丝产地,海燕在那里发现了绘画与蕾丝的关联。细腻、润滑的油彩笔触与蕾丝纹理编织起来的“缠枝”融为一体,把原本两个不同空间的东西进行局部拼贴,画面变得愈加抽象。或许受蕾丝缠绕纹理的启发,她更喜欢把蕾丝的某些局部切割下来,直接粘贴在画面上,将实物与丙烯或油彩塑造的形象聚合成一个似真非真的世界。海燕喜欢用线条反复、层层切割亮丽的色块,可视可读的花之境愈加贴切、亲和,让人心生祥和之意。

海燕创作时的情愫源自她童年生活的地方——胶东半岛。海洋文化中对现实生活的美好祝福,加之开放的环境,使她生活中的事与物充盈着美好且浓烈的寓意。她的作品赋予事与物吉祥的寓意,传达出浓浓的希冀与爱意。她画花轻松随意,也很少进行花卉写生,即便写生,也只是把路边随便摘的几枝野花或朋友送的、自己买的随便插在花瓶中,兴趣来了就“摆阵”开笔。海燕画花时身边会有剪纸、皮影、木雕、年画及瓷绘等各类民间艺术的参考资料,旁征博引,移植转换,这种方式恰恰是中国传统民间艺术的创作手法,即超越现实的时空,在过去与现实间自由驰骋,营造出一个充满想象的空间,从而构建出她臆想的花境。


王海燕《花空间》之六


海燕的绘画题材独特,色彩运用也很特别,不仅有雅的别致,也有艳的浓烈,既有对现实物象的感受,又有对历史文化寓意的表达。虽然她作品的色彩汲取了民间大红大绿的表现方法,但融入宋画的沉静之雅和油画的色彩之美,使人们在强烈的视觉冲击下感受到微妙的色彩变化。海燕很少参照物象来表现色彩,基本是先按照自己的意愿设定色调,然后根据寓意赋彩。所以,她作品的色彩也如她作品的造型一样,将现实的感觉与文化的想象融合在一起。无论画花卉还是画风景,海燕总是以一种充满愉悦的心情,凝练的结构,惬意、跃动的笔触编织出绮丽的色彩,沁人心扉。我和她很庆幸选择了接受传统文化的滋养,那种积极、美好的民俗文化观念让我们拥有更多把握现实与艺术关系的能力。

海燕也不总是“闭门造车”,有时也会去写生。记得她很早就和我讲过,她想把马远和夏圭的绘画视角借鉴到自己的风景画中。因此,她的风景画表现的是以宽阔的视野构造出的以自然为主导的画面。海燕画花,自然也会把画花的经验带到风景画里。在她的风景画里,色彩带给人一种非常明快的视觉快感,明亮、别致的色块不断为韵律十足的流动线条所切割,构成跃动、轻松、愉快的视觉节奏。实际上,无论她笔下的街巷、林道、山丘、沙滩、礁石,还是形态各异的花卉,都有着简约的形式和明亮的视觉快感。其实,支撑海燕画面的还有那些用木炭和油彩勾勒的线条,这是她从传统民间艺术中汲取的表现方法。她喜欢在色块之间运用粗犷而多重的线条概括形体,让色彩与物象相互分离,始终处于一个不断被完善的过程中。从五四运动至今,每个时代的人都不断提出绘画的中西结合问题,我认为,归根结底是画面与观念两个问题。海燕的作品有着鲜明的中国传统视觉艺术中平面、线条和色彩的要素,而这些要素不仅为形式语言而存在,还传达着观念,这两点恰恰使她的艺术不随波逐流,而是构建起独立的发展脉络,正如她自己所说:“把自己的艺术做好就可以了。”庄子曰:“原天地之美。”这个美就是自然之美。海燕所画的花就是她这个人,海燕所画的风景就是她自然敞开的心扉。她用花滋润心扉,用美丽的风景温暖生活。

现在很多画家忙着寻找风格,其实,风格不是想找就能找到的,有的人一辈子都不见得形成自己的风格,即便形成了,也只是一种感觉,真正的风格只有在踏实的追求中自然显露。海燕很少为画画烦恼,她是一个专注于自身的人,自然少了很多因追逐而产生的烦恼。她认为,把当代人的感受按自己的逻辑表现出来,自然就是“当代”的。海燕在生活中是一个很简单的人,她随性随意,喜欢自然的滋养,由此,她的画也简约近人,来得真切舒适,生韵生情。(本文作者系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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