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清康熙年间,施县令正在大堂上翻阅公文,这时,只见门外闯进来两个人,扭打在一起,你嚷他扯,其中一个人的脸上被打得青紫,另一个人的衣服被扯破。
这两个人都穿着普通的衣服,容貌也很平常,年纪大概四十岁左右。他们来到公堂上,一起跪下,满口乱嚷。
施公喝止道:“你们这些人真是太无知了,既然来告状,为什么要吵嚷?慢慢说来,如果再吵嚷,本县立刻用刑!”那两个人听了施公的话,不敢再高声嚷嚷了。
其中一个人说:“老爷,小人叫朱有信,是江都人。我从小读书,也懂得礼义。我现在做点小生意为生。前几天我去码头取货,路过一家钱铺,换了九两八钱银子,一共四块。
掌柜的用秤称了,正好我舅舅经过,我慌忙放下银子去迎舅舅。等我和舅舅说完话,再回来取银子时,他却不承认了。他昧了我的银子还耍赖,因此我来告状,求老爷判明。”
说完,他就叩头碰地。施公问另一个人:“你是开钱铺的吗?”那个人见施公问自己,就连忙叩头禀告道:“小人叫刘永,是徐州人,带着全家老小来到江都,开了个钱铺,已经开了十多年了,一向老少无欺。
朱有信来的时候,我并没有见过他拿银子,他这是明明在讹诈我,还撕破我的衣衫。
旁边的人来劝解,他还破口大骂,周围的人也都要我向他要四块九两八钱的银子。我以前并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是哪里人,求老爷公断。如果不为百姓作主,只怕会助长这些刁民诈骗的嚣张气焰。”
刘永申诉完毕后磕头,委屈得他双眼含泪。施公一听,沉思了很久:心想这江都的百姓真是刁钻,很会耍赖。这件事既没有凭证也没有证据,怎么能问明白呢?
他再三犹豫,终于拿定了主意,带着笑意说道:“朱有信,本县问你,世界上银钱最为重要,你自己不小心,丢失了银两,先是有罪的,还来告状?”
朱有信被气得大声叫嚷。施公故意发怒,喝道:“下去,等会儿再问你!”
朱有信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施公又叫道:“刘永,本县问你,你果真没有见到他的银子吗?”刘永说:“小人确实没有见到朱有信的银子。如果我做昧良心的事,难道就没有天理了吗?”施公说:“你既然没有见到他的银子,也就算了。
本县现在吩咐你,如果你不遵从,那得重重处罚。”施公又说:“你走近前来听着。”刘永站起来,走到公案旁边,刚要下跪,施公摆手,他就站在了一旁。
施公提起朱笔,说:“刘永把手伸过来!”刘永把手伸到公案上,施公写了“银子”二字,然后把笔放下,带着笑意吩咐道:“刘永听好了:你面向外,跪在月台下面,不许东张西望,只看着手中的‘银子’二字。
如果擦去了一点,立刻叫你赔出银子,还要重重责罚!”刘永答应,不敢不遵从,心中含怒,走到月台跪下,只看着手中的“银子”二字。
施公又叫衙役上前来,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让他快去快回。衙役答应后出了衙门。
过了一会儿,只见先前派出去的衙役,把钱铺刘永的妻子带到了公堂上跪下。施公看见那妇人,觉得她端庄不俗。就说:“你丈夫欠下官府的银子数两,他叫我把你传来,交还这笔款项。有还是没有,快快说来!”
妇人被问后,口称:“老爷说错了!凡事自有家主,我丈夫如果欠下官府的银子,理应追究他还。我哪有银子偿还?我是清白人家的女子,闺阁中的女子,把我传来,是什么缘故?
抛头露面,进县衙见官见吏,岂不是让人笑话?知道的人,说是丈夫连累了妻子;不知道的人,说我败坏了闺阁的名声。只怕邻居们会说些不恭敬的话。老爷本是一县之主,是百姓的父母官,如果做官不正,实在糊涂,就枉受了皇家的爵禄之封。”
施公听了妇人的话觉得有道理,心中反而觉得高兴,并没有发怒。
施公面带笑容说道:“那位妇人,别胡说八道了。
俗话说,做臣子要忠诚,做子女要孝顺,官员清廉,下属严肃,上面有法律,朝廷有规定。
在公堂上耍横,虽说不会斩杀无罪之人,但你也别瞎嚷嚷了。凡事自有神灵明鉴,你稍等片刻,就会水落石出。如果心里有鬼,老天是不会容忍的。”说完,施公吩咐道:“差役上来,仔细听我吩咐。”
接着又叫:“那位妇人,你别生气了。你到月台上看看,因为你丈夫欠钱不还,被罚跪在那里。等我审问他,听听他到底有没有钱,到时候你就不会怪我了。”
妇人一听,扭头一看,果然见丈夫跪在月台下面,低着头,不知在看手里的什么东西。妇人看了,满心疑惑。
施公对公差吩咐道:“你去站在堂口,大声问刘永有没有银子?”公差答应一声,走到堂口,大声喊道:“刘永啊!老爷问你,有没有银子?”刘永以为是在问他手里写的“银子”二字,高声回答道:“有银子。”
公差回来禀报:“老爷,刚才刘永回答说,有银子,但不敢动。”施公对妇人说:“你听见你丈夫说银子还没敢动,所以本县才叫你来。
本县猜想你家里肯定有银子,但你不肯说实话,本县现在也不深究。你既然不顾念夫妻之情,本县也就不必怜惜你了。如果对你丈夫严刑拷打,你可别怪本县!”
一边说着,一边偷偷观察妇人的反应。妇人听到这话,脸上露出害怕的神色。施公故意装出威严的样子,把惊堂木拍得震天响,大声喝道:“快抬大刑上来!”众差役一起动手,把夹棍抬来,哗啷一声放在大堂上。
这其实是吓唬她,施公并没有叫人动刑,反而站到旁边对书吏说:“你们伺候本县,也知道本县执法严厉,铁面无私。但本县很同情那些做买卖的人,他们辛苦挣钱养家糊口。
现在刘永的妻子来衙门认赔官款,这不是大家都省事吗?而且也显得本县有德行。可这妇人就是不明白道理,还怪本县。她不念夫妻之情,本县就不得不用刑法了。”书吏明白施公的心思,回答道:“老爷英明,本来就应该重重追究,才能服众。”
施公又观察妇人的动静,只见她低着头。施公又连拍惊堂木吓唬她,叫人动手夹她丈夫。
吓得妇人脸色都变了,在下面连连磕头,说道:“青天大老爷,先别动刑,我实话实说就是了。”施公微微一笑,指了指妇人,说:“快说!如果你说得有理,就免动刑打你丈夫。”
妇人说:“家里有一包银子,我不知道有多少,让我收起来,不许声张。刚才老爷追问,我不敢说有银子。刚才老爷问他,他说有银子没动,我才敢直说。求老爷开恩,我愿意把银子拿来交官款,恳求您宽免大刑。”
施公一听,哈哈大笑,传刘永问话。差役连忙跑到堂口,叫:“刘永上堂,和你妻子对质。”刘永一听,赶紧迈步上前,来到堂上;看见妻子,不由得吓了一跳,知道瞒钱的事已经败露,脸色顿时变了,到堂上跪下。
施公问道:“刘永,银子动没动?”刘永回答说:“银字还在。”施公点点头,说:“有银子就好。”忽然听见刘永对妻子说:“你不在家,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吴氏一听,面带怒色,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还有脸问我!
我问你,你是男人,欠官家的钱,你拿主意,该交不该交由你决定,为什么又叫老爷把我一个女人传到衙门里来,抛头露面?你可知道,我还有没有脸面去见亲朋好友?快去拿你给我的银子——我放在棚顶上皮箱里面。拿来交还官款,好求老爷免打。”
吴氏这些话,把刘永说得目瞪口呆,无言以对,迟疑了一会儿。吴氏不知其故,还催促他,说:“你还不快去,难道发呆就能了事吗?”刘永一听,就大骂:“你这个蠢妇,谁叫你多嘴!”
施公听他们的事已经败露,心中大怒,大声喝道:“你们夫妇再要争吵,就打嘴巴!”刘永、吴氏都吓得低头不语。
施公带着怒气,对刘永说:“你昧下这些银子,已经昧良心了。也不想想天理昭彰,鬼神都在看着。人生在世,全靠忠孝节义、廉耻信行。
大丈夫应该严于律己,教育子女,要守本分;做买卖要公平交易,老少无欺,处处走正道,神灵自然会保佑你,生意才能兴隆。一旦有了害人的念头,哪里知道神佛早就知道了,在暗中已经察觉。
刚才朱有信来换银子,你想昧下,老天是不会放过你的。还敢扭打到衙门里来,仍然耍赖。如果不是本县神明如电,赃物证据都没有,从哪里判断?你自己知道突然起了私心,哪里知道本县判案如神,略施小计,你就落入圈套。
按理应该重重加刑,本县姑且念在你愚昧无知,罚你银子五两,希望你能改过自新。如果再耍赖,一定重重处罚!”
施公接着又对吴氏说道:“你这位妇人埋怨我,现在你听我说:你丈夫并非欠的是官府的债务,而是他竟然胆大妄为,欺骗并敲诈那位换银子的人。
因为在公堂上追问此事,他不肯承认,所以我才设计让你进衙门来对质。之前你怪我不该传你来对质,现在事情已经败露,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为什么你要暗地里起坏心思想要害人呢?我仍然念你是个妇人,就宽恕你,免除刑罚。”吴氏听后,连忙磕头求施公格外开恩。
刘永在旁边,吓得脸色苍白,也磕头求饶,嘴里说着:“老爷,小人甘愿受罚。”
施公一听,哈哈大笑起来,吩咐道:“把刘永拉下去,重重地打十五大板,以此作为警戒,让他以后不敢再做这种昧良心的事。”衙役们应声,把刘永拉下去,打完了十五大板。吴氏看到丈夫受刑,心疼得不得了。
施公又叫人把朱有信带上来问话,说道:“你银子丢失,都是因为你自己大意。要记住,钱财不能离身,就算和娘舅说话,也应该把银子收好;要是被旁边的小偷盗走了,那就很难找回来了。
幸好刘永心怀欺诈,才引起争吵进了衙门。如果我不把银子判给你,你一定会埋怨我不明事理,在外面乱说,言辞不恭敬。
今天我把银子判给你,但你也有过错。我本来想责备你粗心大意,但我现在宽恕你。以后凡事都要留心。”朱有信磕头感谢。
施公又说:“刘永,你昧着良心,我责打你是应该的,但为什么还要罚你五两银子呢?所罚的银子,归入官府用来救济穷人。
这是为了让你知错能改,重新做人——上面有王法,暗中有鬼神!”施公说得有理有据,不但刘永心怀感激,连三班六房的公差们,也都点头信服。
施公又叫了一个人跟着去钱铺,把原来的银子取回来,交给朱有信。另外又罚了刘永五两银子,作为公款。接着又问刘永和朱有信二人:“我刚才说的话,你们都听清楚了吗?”
二人回答说:“听清楚了。”施公说:“既然如此,那就都放你们回去吧。”
众人磕头道谢,然后离开大堂。公差跟着刘永,出衙门去取银子,案情大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