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在北宋时期的西安府,有个名叫乜崇贵的人,家境极为富裕,妻子是汤氏,他们育有四个儿子,长子名叫克孝,次子克悌,三子克忠,四子克信。
克孝负责家中的大小事务,克悌则在外经商。克忠勤奋读书,早就有了文名,多次参加科举考试都名列前茅,他还亲自教导幼弟克信,兄弟间感情深厚,形影不离。
然而,克忠不幸在科举考试中落第,随后便卧病在床。克信时常进屋探望,他看到嫂嫂淑贞美貌惊人,担心克忠病情会加重,或者因贪恋美色而伤势更重,恐怕再也起不来了。
于是,克信想将克忠移到书房静养,或许能保住他的性命。但淑贞深爱着丈夫,坚决不同意让他离开房间,说:“病人不能移动,而且书房里也没人照顾,还是留在房里方便我随时给他喂药。”这完全是出于真爱,并非出于淫欲之心,克信听了心里也很高兴。
亲朋好友前来探望时,无不感叹克忠是因为苦读过度而伤了身体。克信却叹息道:“家兄的病情并非因为苦读。自古以来,有多少英雄豪杰都是死在妇人的手里,为何偏偏家兄也不能幸免呢?”说完,他伤心地流下了眼泪。亲朋好友听了这话都感到震惊,不久便都离开了。
克忠的病情越来越重,蒋淑贞急忙叫来克信。克信却生气地说:“之前不听我的话移到书房养病,现在又来叫我做什么?”淑贞听了很难过。克信走近床边,克忠流着泪说:“我不行了,你一定要好好读书,争取科举中榜,别辜负了我的嘱咐。你嫂嫂贞洁贤良,又还年轻,希望你能善待她。”说完,他就咽了气。克信悲痛欲绝,严格按照丧礼的规矩办理后事,安葬事宜也都十分尽心。
此后,克信对待寡嫂十分恭敬。自从克忠去世后,全家人都很同情淑贞。到了七七四十九天的追荐仪式时,家里请了僧道来做功德。淑贞哭得十分伤心,半个月都不肯吃东西,身体日渐消瘦,精神也十分憔悴。
等到百日之后,父母和家里的长辈、妯娌等人都来劝慰她,她才勉强开始吃点东西,精神也逐渐恢复。虽然她不戴首饰,不施脂粉,但天生丽质,依然十分美丽动人。而且她性情高洁,操守坚定,言语简洁沉静,行为光明磊落,没有一丝尘埃可以沾染。
转眼间,就到了克忠去世一周年的日子。淑贞的父亲蒋光国安排了祭奠的礼仪,亲自来祭奠女婿。他请来了族侄蒋嘉言,以及蒋嘉言在紫云观出家的徒弟道士来做高功法师,还带着徒弟蒋大亨和徒孙蒋时化、严华元一起做法事。
克信心里并不高兴,就对蒋光国说:“多谢老丈人的好意,但这样做其实没什么好处。”蒋光国听了很不高兴,就进去对淑贞说:“我好心来祭奠你丈夫,你小叔子却很不高兴。他这样薄待哥哥,难道不会薄待你吗?”淑贞说:“他当初要移哥哥到书房去,我坚持留在房里照顾,等到哥哥去世时,他非常生我的气。到现在已经一年了,他都没来看过我,蒋光国听了这话,更加怨恨克信了。
等到法事快做完、追荐亡魂的时候,蒋光国又叫来淑贞说:“这些道士都是家里的子侄辈,你可以出来在灵前祭拜一下。”淑贞心里悲痛欲绝,于是哭着祭拜在灵前,大家都被她哭得十分伤心。
唯独那个淫邪的道士严华元,一看到淑贞就心生邪念。他想:人们都说淑贞是个绝色美女,今天看她穿着丧服、面带哀愁都如此标致,如果无愁无闷、欢欢喜喜地和她在一起,那可真是个美人啊!于是,他便起了色心。
等到夜深人静、道场圆满之后,道士们都拜谢离去。蒋光国说:“嘉言、大亨和时化三个人都是我们家的人,礼数薄点他们也不会计较,只有严先生是外人,应该好好酬谢他。”
淑贞于是又加了一份礼。哪知严华元心怀不轨,表面上说着感谢就先行离开了,实际上却躲在阁楼上。等到夜深人静时,他发出老鼠的叫声。淑贞拿着蜡烛去看,严华元就趁机用求欢的邪药弹到她身上。淑贞一沾上这种邪药,立刻就心神荡漾,于是抱住严华元尽情欢愉。
等到天明时分,药效过去后,她才知道自己被人强奸了,名节被玷污。她悲愤交加,咬舌吐血,当场闷绝而死。严华元满足了淫欲后潜逃而去,只留下一封赏银放在淑贞的怀里,大概是希望她如果复活能为此表示谢意。
到了吃早饭的时候,婢女菊香端着水进入房间,呼唤淑贞起床梳洗,却不见人影。于是她登上阁楼寻找,只见淑贞已经死在毡褥之上。菊香大惊失色,立刻跑去告诉克孝和克信:“二娘子死在阁楼上了。”克孝和克信急忙上阁楼查看,果然发现淑贞已经断了气。
大家惊慌失措,连忙呼唤众婢女将淑贞抬到堂屋停放,在下阁楼时,淑贞胸前的银包遗落在地上,菊香在后面捡到并藏了起来。
此时,光国正宿在女婿的书房里,一听说淑贞死了,立刻说道:“这一定是克信叔叔害死的。”他急忙跑到后堂大哭,悲痛又愤怒,厉声说:“我女儿天性刚烈,没有疾病,却在黑夜中猝死,其中必有缘故。你既恨我女儿留住女婿在房中导致他身亡,又恨我请来道士为女婿做法事超度,必定是趁机作恶,强奸了我女儿,我女儿因羞愤交加,所以咬舌吐血而死。”
于是,他写好状纸告到包公衙门。状纸上写道:控告灭绝人伦杀害嫂嫂的案件。风俗是维系社会风气的关键,人生最重要的是人伦道德。男女之间不能随便接触,即使嫂子溺水,伸手救援也不是正当的行为。我的女儿嫁给了生员乜克忠为妻,不幸的是丈夫去世,她甘愿守节。然而,恶棍克信一直觊觎嫂子的美貌,色心旺盛却找不到机会下手。他趁着做法事完毕,料想嫂子疲倦熟睡,突然闯入房间,强行奸污了她。
我女儿感到羞耻和愤怒,咬舌吐血,当场而死。我女儿无法申诉冤屈,不以身殉节就无法证明她的贞洁。恶棍克信强奸有据,不抵命就无法昭雪冤情。
我恳请青天大老爷,早日用五刑来惩治罪犯。
这时,克信听说蒋光国控告自己强奸兄嫂,羞愧得无地自容。他抚摸着兄长的灵位痛哭失声,口吐鲜血,不一会儿就死了。
他的灵魂来到阴间,遇到了克忠,磕头哀诉。克忠哭着对他说:“导致你嫂子死亡的是严道人。有一封银子在菊香手里可以作为证据,你嫂子在世时已经登记在簿上,你可以拿着这个去见官,冤情自然就会明白,与你完全无关。我的阴灵一定会在衙门里帮助你,你赶快还阳,事后可以超度你嫂子。切记切记!”克信苏醒过来时,已经过去了一天。
包公对案件的审理非常紧迫,克信只得连忙写状纸申诉道:申诉的是活着的人突然死亡,死去的人却不明不白;死去的人如果能复生,活着的人就没有什么可惭愧的。但为什么死的不是时候呢?寡嫂被奸污,只应该在当时指认出来,不应该死得太早;嫂子的父亲控告冤情,应该先查清楚真凶是谁,不应该冤枉无辜的人。
我拜兄长为师,侍奉嫂子如同母亲一般,互不言语,礼节更是恭敬谨慎,丝毫不敢轻慢亵渎,更不敢对她有非分之想。奸污嫂子致死的人,实际上是严道人。嫂子的父亲没有查明真相,就凭空诬陷我。恶人得逞,我实在是无辜的。就像鱼儿被高悬的鱼网困住一样,我怎么能甘心代人受过呢?
包公也准许了克信的申诉,随即传唤原告蒋光国来对质。蒋光国说:“女婿生病时,克信想让他移入书房服药养病,我女儿不同意,坚持留在房中服侍。后来女婿不幸身亡,克信深恨是我女儿导致他兄长死亡,所以强迫她与自己发生关系,导致她死亡,以此来消除愤怒。”
克信说:“使我嫂子遭受侮辱而死亡的人,是严道人。”蒋光国说:“严道人只做了一天的法事,怎么敢起奸淫之心,进入我女儿的房间,强迫她上阁楼呢?而且法事做完的时候,严道人和其他道士一起出门了,大家都看到了。你说的这都是假话。”
包公说:“道士又不是只有一个,单单说严道人有什么证据?”克信哭着说:“昨天蒋光国诬告我的时候,我听到后羞愧难当,立刻抚摸着兄长的灵位痛哭伤心,吐得满地都是血,然后昏死过去,灵魂归了阴间。一见到先兄,我就磕头哀诉。先兄安慰我说,是严道人致死了我嫂子,有一封银子在菊香那里作为证据。我嫂子已经登记在簿上了。乞求老爷详查。”
包公生气地说:“这是鬼话,怎么敢对本官乱说!”于是将克信打了三十大板。克信受刑痛苦,哭着喊道:“先兄的阴灵还答应来辅助我申冤,我怎么敢乱说呢!”包公大骂道:“你兄长如果有阴灵来辅助你,为什么不报应到我身上呢?”
忽然间,包公感到困倦,于是枕在案头上睡着了。他梦见已故的生员乜克忠哭着说:“老大人一向被称为神明,今天为什么如此昏庸?侮辱并导致我妻子死亡的人是严道人,与我弟弟完全无关。菊香得到的那一封银子,原本是大人季考时赏赐给我的,我妻子赏赐给道人时,登记在簿上,字迹清晰可见。希望大人详查此事,尽快惩治道人的罪行,释放我弟弟。”
包公从梦中醒来,抚摸着桌子感叹道:竟然有这样的事!鬼神真的显灵来告诉我了。”接着,他对克信道:“你说的话确实不是谬论,你哥哥已经明确地告诉我了。我一定会为你洗清这个冤屈。”于是,他立刻派人迅速捉拿菊香,并用拶指刑(一种古代逼供手段)逼问她,最终搜出了一封银子,这确实是之前赏给严道人的那封银子。
包公问菊香:“你是从哪里得到这封银子的?”菊香回答:“这银子原本在娘子身上,众人抬她下阁楼时,我从后面捡到的。”
包公又派人带着菊香进入房间,取出淑贞的日记本查阅,果然发现了用银钱赐严道人的字迹。于是,包公立即派人去缉拿严道人。
到案后,刚一用上夹棍,严道人便招供了,他承认了自己擅自使用邪药致使淑贞死亡,并将原赏的银子放入淑贞的胸中作为掩人耳目的手段。他心甘情愿领罪,并声称这与克信完全无关。
包公判决道:“经过审理得知,严华元(严道人)虽然身在道教,却沉迷于情欲之中,滥竽充数于修道者之列,心里还想着美女的娇媚。他接受赏赐后出门,表面上说要先回家,实际上却贪图淫欲登上阁楼,暗中做出了苟且之事。
他玷污了贞妇的身体,哪里还有什么清修?因为贪恋女色而害了无辜的妇女,已经忘记了修道的根本。他如此淫秽的行为怎敢面对天尊?他所造的冤孽怎能逃脱地狱的惩罚?淑贞含冤而死,克忠托梦给弟弟,让他在阳间为自己伸冤。
一封银子足以作为证据,日记中的几行字也可以查证。在道教中,老君不会容忍他如此好色;而在王法之下,又怎能容忍严华元如此横行霸道、为非作歹?按照律法,他必须抵命,斩首之刑难以逃脱。克信与此案无关,按照律法应当释放并允许他返回家中。而蒋光国不应该诬告他人,应判处死罪,”本案到此结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