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在清朝雍正初年,潮州普阳县迎来了一位新任知县,他处理事务非常公正明智。
在这个县里,有个姓陈的村民,名叫陈智,他有两个儿子,长子叫陈亚明,次子叫陈亚定。小时候,两兄弟一起读书,长大后又一同务农,关系十分亲密。然而,各自成家立业后,他们便分家独立生活了。
陈智去世后,留下七亩肥沃的田地,这本是陈智在世时用来维持生计的。但父亲一走,两兄弟便为这七亩田地起了争执,亲戚们也无法调解,最终闹到了县衙。
县官询问事情的原委,陈亚明说:“这块田父亲在世时答应由我来耕种。”并拿出了分家单作为证据,上面写着:“父亲百年之后,此田由长子收领。”而陈亚定则反驳道:“哥哥虽然有分家单,但我也有父亲的遗嘱。父亲临终前,看我侍奉他周到,夸我有孝心,他亲自在床头写下:‘七亩余田,交与亚定永远耕管。’”说着,也呈上了遗嘱。
县官听后说:“照这么说,你们兄弟俩都有理,但错的却都是你们的父亲。”接着,县官提出了一个惊人的建议:“不如我们把你父亲的棺材打开,问问他为何如此反复无常,导致你们兄弟相争。”陈亚明和陈亚定听后都沉默了。
县官又说:“田地只是小事,但兄弟争田却是大恶。这件事我难以决断。这样吧,你们两人各伸出一只脚来,我将用夹棍夹住,谁能忍住不说痛,田地就归谁。不过,我不知道你们是左脚痛还是右脚痛,你们可以自己选择,我不会勉强。你们各自伸出一只不痛的脚来吧。”陈亚明和陈亚定都说:“两只脚都痛。”
县官感叹道:“真是奇怪!难道两只脚真的没有不痛的吗?你的身体就像你父亲的身体一样,你看左脚就像你父亲看陈亚明一样,你看右脚就像你父亲看陈亚定一样。你两只脚尚且不肯舍弃其中一只,你父亲生了两个儿子,又怎么会愿意舍弃其中一个呢?这件事我需要日后再审。”
于是,县官命令差役拿来一条铁链,将陈亚明和陈亚定各锁住一只脚,并封住锁口,不允许他们私自打开。让他们两人同坐一条凳子、同吃一桌饭、同睡一张床、同起同行、大小便也一起去。如此亲密无间,片刻都不能分离。县官还派人暗中观察他们的动静和表情,每天向他汇报。
刚开始时,两兄弟都显得愤愤不平,互不说话。他们背对着背坐着,一个朝东一个朝西。但到了第二天,他们就开始相向而坐,面对面交流了。第三天,他们都低着头,陈亚明叹了口气说:“真后悔当初没听叔伯的话。”陈亚定也叹了口气说:“我也后悔没听舅父的劝告。”到了第四天,两兄弟已经能够相互交谈了,晚餐时同坐一桌,互相劝酒劝菜。差役将这些情况报告给了县官,县官知道他们已经有了悔意。
第五天,县官命令差役将陈亚明和陈亚定带上大堂。县官问他们:“你们都有儿子吗?”
陈亚明说道:“我有两个儿子,大的十七八岁,小的十三四岁。”陈亚定说:“我也有两个儿子,他们的年纪和哥哥家孩子相仿。”县官于是叫衙役把他们的四个儿子都带过来。县官对陈亚明和陈亚定说:“你们的父亲本不该生下你们兄弟两人,所以才导致今天这样的局面。假如只生下你一个人,田宅都由你独自继承,那该多快乐啊!现在你们也不幸,兄弟俩又各自有了两个儿子,将来他们长大了肯定会互相争夺、互相残杀,没有休止,我真是为你们感到担忧。
现在本县来替你们考虑,为你们做个打算,你们俩各自留下一个儿子就够了。陈亚明是兄长,留下长子,把次子舍弃了吧。陈亚定是弟弟,留下次子,把长子舍弃了吧。”于是命令衙役把陈亚明的次子、陈亚定的长子押送到养济院,交给乞丐头目做养子,然后回来领取执照,存档备查。
那些乞丐没有田地可耕,又有什么好争的呢?你们只留下一个儿子,将来能避免祸患,岂不是既省事又划算吗!陈亚明、陈亚定听到这样的判决,吓得心慌意乱,趴在地上磕头,哭着说:“太爷!太爷!我们不敢了。”
县官问:“你们说不敢,是为什么呢?”陈亚明说:“我们知道错了,我愿意把田地让给弟弟,到死也不再争夺。”陈亚定说:“我不敢接受,我愿意把田地让给哥哥,终生不反悔。”县官说:“你们两人未必是真心,我不敢相信。”两人磕头说:“是真的,是真的,如果是假的,天诛地灭。”
县官又说:“你们两人或许是真心,但你们的妻子未必肯让。你们回家和老婆商量一下,三天后再来确定让田的事。”于是把兄弟俩放了回去。
当天晚上,陈亚明把这件事告诉了妻子,妻子说:“我最喜欢的是第二个孩子,他又聪明,长相又好,我最中意他。肯定是当官的想出了新花样!要把我的孩子分给乞丐,我的孩子这么聪明,他怎么能这么判呢?改天我去见他,问问他当官的是怎么解决问题的。”陈亚明说:“县太爷已经一一向我解释过了,我也想过了,都是我们自己的错。你改天去见官,和二婶一起上堂,不要讲恶话。如果你仗着嘴刁,不肯认输,他就要把你们两个妇人,一人锁住一只脚,到时候要你们同床同席、同坐同站,去哪里都同行同立,缠得不得了,麻烦得不得了。到时候你就知道怕了。”
妻子说:“他敢锁我?”陈亚明说:“你不肯锁,县官就叫衙役打你。”妻子说:“他的板子有那么厉害吗?”陈亚明说:“你以为板子就厉害吗?藤鞭、夹棍、枷锁都厉害着呢,随你挑。”妻子说:“我今年四十一岁了,还没见过官,我不怕他。”
陈亚明说:“不怕官,总怕管吧。你不怕,我怕。你的两个孩子,现在押在衙役房里,吓得脸色都青了,魂都快没了。”妻子大惊说:“这可怎么办呀!真倒霉!吓死我了两个孩子了。”
说着就流下了眼泪,埋怨丈夫说:“你怎么先前不告诉我呢?”陈亚明说:“你以为衙门是花厅吗?还要告诉你。”妻子说:“我看你刚开始去告官的时候,说得那么豪气,这场官司肯定能赢那七亩肥田,轻而易举就能拿回来,烧纸还神,请亲戚族人来喝酒,那天喝了两壶烧酒,更加精神焕发,得意洋洋,躺下后还自言自语。
我以为你到了衙门,官差要恭敬你,奉承你,请你吃饭,请你喝酒,县太爷要陪你坐。因为你说要告官,我以为就像儿女禀告父母,子侄投告父叔一样,无拘无束。站着也行,坐着也行,随随便便地就能告。你又说要打官司,我以为县太爷不听你的,你就捉住县太爷来打。你又力气大,县太爷怕你,就要听你的,你就能拿到这肥田,所以我每天都很高兴。
谁知道是官府打你,而不是你打官府,实在是白白去受苦。早知道这么苦,何不忍让三分。”陈亚明听完,又生气又觉得好笑,不觉拍着枕头骂道:“你这个蠢婆娘,连眼前的事情都不知道,要你有什么用!”妻子说:“官府衙门的事情我眼睛看不见,妇人不了解情况,是可以原谅的。家中的兄弟,每天都在眼前,男人都不明白,也太不理解了。”
你今天为了争夺田地,导致我们的孩子分离。说什么肥沃的田地,我看它不过是海边的一捧浮沙,或是高山上的一块岩石,又有什么用呢!明天我就要出发,把我的孩子接回来。”陈亚明回答说:“我正是为了这件事来和你商量的。”
接着,陈亚明又到了陈亚定家。那天晚上,陈亚定和妻子谈论起官府判决的事情,现在两个孩子被关在差房里,等他们夫妻来决定。妻子说:“我劝你不要去告官,你却偏偏要去。如果好好听叔伯们的调解,兄弟俩各分一半,岂不是更省事。
无奈你们两个兄弟,既不听从对方的意见,也不和睦相处,才导致今天在公堂上对审,让人看笑话。你怎么身为男子却不懂得羞耻呢!我自己都觉得对不住别人。
你只被钱财利益蒙蔽了双眼,全然不顾伦理道德,你在前面走,别人就在后面指指点点,说你像猪一样顽固,还要一个妇道人家亲自去求情,大家当面说清楚。”妻子又说:“难道我会为了田地而不顾自己的孩子吗?我的大儿子都快成年了,可以帮我分担家务。别说七亩肥田,就算是千两黄金,我也愿意把它当作废铁扔掉。
明天早上我就要去官府门口,去看看我的孩子。老大家媳妇不去,我自己也要去。”
第二天,陈亚明的妻子郭氏和陈亚定的妻子林氏,邀请了族长陈德竣和陈朝义,一同前往官府当堂请求和解。郭氏和林氏两位婶婶互相搀扶着,跪在公堂案前,趴在地上痛哭流涕,请求从今往后永远和睦相处,都不要接受那块田地。陈亚明和陈亚定也跪在地上说:“我们兄弟俩愚昧无知,不懂得道义,浪费了太爷您的一番教诲。
现在如梦初醒,惭愧得要死,后悔也来不及了。我们兄弟俩都不愿意接受这块田地。”县官问:“不接受这块田地,那你们打算怎么处置它?”陈亚明和陈亚定回答:“我们愿意把这块田地捐给寺庙,作为购买香油供奉佛祖的经费。”
县官拍着桌子骂道:“可恶!可恶!你们真是太不孝顺了!说到要把田地捐给寺庙,我就应该用大板子打死你们。你们的父亲一生勤劳节俭,历经艰难困苦,才得到这块肥田,是为了子孙后代着想。
在明白事理之前,你们互相争夺、对簿公堂;明白之后,却又要把田地送给和尚坐享其成。你们的父亲在九泉之下,怎么能瞑目呢!作为兄长应该谦让弟弟,作为弟弟应该顺从兄长。如果兄弟俩都不接受,那就应该归还给父亲。
现在我把这块田地作为你们父亲的祭田,兄弟俩轮流收取租金,作为每年春秋两季祭祖的费用,子孙后代永远不会有争端,岂不是很好?”于是,族长和陈氏兄弟及其妻子都磕头称赞,高兴地离开了。
那天晚上,兄弟俩回到家,杀鸡买肉,祭拜了家神、父母和祖先,并邀请了亲朋好友一同享用。
然后一家人开怀畅饮,团圆喜庆。第二天,又准备了丰盛的海鲜和佳肴,摆满了宴席。
弟弟尊敬哥哥,哥哥爱护弟弟,子侄们恭敬地劝酒给叔伯们,叔伯们也劝酒给子侄们,婶婶们也互相劝酒,整个场面喜气洋洋,亲情倍增。从此以后,这个乡村里开始有了讲究礼让的风气。
故事出自《俗话倾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