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费里尼
我的《猫鱼》是从大阪带回上海看完的。一个叫花田的朋友，被另一位看过觉得很棒不赠书不足以表示兴奋的朋友送了一本。当时他在上海。回到大阪后，在见我的前一晚突击看完。
回上海已经三周了，我终于看完这本《猫鱼》。按理说，依照少年时代看武侠小说的经验，任何只要装订得起来的闲书，我都能一晚上看完。但是，在看到必须由我亲自沉浸进去阅读的那部分书籍时，我会刻意放慢速度，有时甚至几天不著一页，只是轻轻摩挲。我只是可笑地担忧，一旦我看完这本，一段生命就可能就此终结——虽然假如矫情地将阅读一本书和生死做不当类比的话，所有读者都可以耍赖、重启人生。
我还是期期艾艾，目力的鼠标不肯一拉到底。
一小时前，终于交代完这一段“人生”。
如果你已经看完，本文算是分享感念，如果尚未阅读，也可以看做诚意之推荐——
不谈陈冲的文笔，业余玩家才涉及文笔。陈冲的笔触、笔力是被生活和金宇澄共同培育、精心钩沉出来的。它原本就在，犹如普通人也不知道自己具备的某种神秘的能力，只待鼓励和启蒙，有的人在等戈多，有的人等到了金老师。
先说优点——
敢写。一旦突破了敢不敢写的禁忌，很多文字都能飞起来。人是社会的动物，成也那张皮，败也那张皮。什么时候你不怕疼不怕见红，敢撩起那张皮朝内审视一番，所见必不同凡响。
表达多媒体。一般人的回忆，囿于资料匮乏，只能凭借体感努力爬梳往事。陈冲的这本厚书，充分调动了老照片、书信、诗歌、歌词、剧本碎片……等一切可以为主题服务的物料，写的人不累，看得人也松弛。
感佩不流俗。片儿汤话不多，当然也有，但是陈冲和大路货不太一样的表达，令随所处可见的“作者内心BGM”之外化，不算突兀。这部分文字我在阅读时采取了快速略读+个别回溯稍作精读的方式，作为音乐和气味，扬洒在她的文字罅隙。
多说一句，陈冲的文字蛮适合音频的。
再说缺点——
书的后七分之二，劲儿有点泄，不若前书精彩。最好看的部分，也是我个人认为最有价值的部分，集中在作者少年时代一直到她出国最初的几年里。家国命运和个人成长史的纠缠、互进，有点史诗的味道。
敢写了几章，突然又不敢写了。纯个人感觉，陈冲没有将敢写一以贯之。此条纯系我个人非分要求，可以不视作“缺点”。
最后再说几条不算优点也不算缺点的——
个别细节过于清晰具象。人的记忆是最不可靠的。当然陈冲也没说这本《猫鱼》不是小说。我也有差不多的经验，当比较投入地进入某些写作氛围时，虚构的想象力会自动跑出来，为你勤勉修补记忆中的空洞。
那段“一些人”苛求她写的往事，她没写。换我也不写。她有这个权利。就像当年她也有那个权利。如果她做不到那个，可能也就不是今天被你我看见的陈冲了。
唉，我还是不敢写。差距。
最后写一段总结陈词，充满了我个人臆测或许还不乏冒犯的那种文字——
一个在中国、在上海的特殊年代，身体与思想被无所不在的邪魅禁锢的漂亮女生，在终于冲出禁闭岛之后，后知后觉地为自己的人生补缺、救场；然而自卑和阴霾伴随终身。
她是性感、闷骚的，又是浅尝辄止的；她是情感丰沛的，又是拒人千里的；她释放了无处安放的表达欲，却一如既往地不知所往、凝望虚无。
【一只上海原教旨主义的芒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