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不会拉琴,你还会爱我吗?”
电影中,杜普蕾问巴伦博伊姆。
“不会拉琴,那就不是你了。”
答非所问,看似无情,其实他是最了解杜普蕾的,了解大提琴对于这位天才的人生意义。
如果你听过杜普蕾拉琴,就会知道她多么爱拉琴,那等同于她的生命。 埃尔加的《大提琴协奏曲》是杜普蕾的代表作。另一位大提琴家斯塔克听完之后说,像她这样拉琴,会活不长。被他一语说中。她只活了42岁,30岁不到就因为多发性硬化症告别了舞台。她凭直觉生活和拉琴,倾尽所有,那些旋律,每一句都不同,每一次运弓、每一次揉弦都有情,都令人心碎,都是烟花绽放时刻的亮烈。天若有情天易老,这样的音乐注定不可多得。烟花是人生最绚丽的瞬间,只是它的亮烈照得后来的灰烬更加不堪与悲哀。埃尔加的《大提琴协奏曲》(杜普蕾)
1889年,13岁的卡萨尔斯刚开始学大提琴不久,有一天,他和父亲在街头闲逛,走到一间昏暗的古董店里,浏览店里稀奇古怪的收藏。卡萨尔斯在角落里发现了一本破破的乐谱,大开本,纸质厚实,翻开来像一本巨大的祈祷书。
父亲走过来,他看到上面有巴赫与大提琴的字样,没错,这就是遗失已久的巴赫作品,《六首无伴奏大提琴组曲》。
如今,巴赫的《六首无伴奏大提琴组曲》是大提琴家的旧约圣经,而在卡萨尔斯发现它之前,几乎无人演奏过,人们只听过零星片段,
那天,卡萨尔斯像受到神启一般,紧紧抱着乐谱飞奔回家,迫不及待开始练习。他说“这次发现是对我生命的奇妙启示”。对于一位初学大提琴的少年,发现这样一个巨大的宝藏,已经意味着一种命运,他要把此生奉献给大提琴。
卡萨尔斯《巴赫无伴奏》
王健录过一张巴赫六首无伴奏大提琴组曲的专辑。那是最能够完整展示他的风格的乐曲。王健一直都是直接简单的,毫无掩饰。他细诉,多虑,在亲密的叙述中,情感蜿蜒曲折,沁人心脾,音乐中有一种非常婉转细腻的古典情意,你总能感觉到,这是一个中国人在演奏西方音乐,他深谙妥贴的艺术。
在那些耳熟能详的小piece中,他是很不甘平庸的,他用弱音,用流转的节奏,避开了烂熟的方式,如此四两拨千斤,却毫无游戏感。
王健《巴赫无伴奏》
罗斯特波罗维奇花了半生研读这部乐曲,到了晚年,他在法国南部的小镇上选了一座拥有900年历史的教堂,在那里完整录制了这部乐曲。年轻时已对每一个音符了然于心,如今在老教堂里,在破旧拱廊和湮没的线条中感知巴洛克韵律,每一个音符多么熟悉,又像是第一次听见,拉奏着深沉的低音,却又是一身轻松。他的强势与层次感,他对结构全局的把握,他的紧凑有力,让每个音符绽放金色的光芒,也让乐曲真正震撼人心。
听罗斯特罗波维奇的时候,我总是想起另一位俄罗斯大提琴家,可以说是当年老罗最有力的劲敌,他叫丹尼尔·沙夫兰。为什么沙夫兰不像老罗那么著名,这可能与性格和价值观有关,老罗比较阳刚血性,他在倒掉的柏林墙边拉琴,后来又被流放,事迹多,自然比较受关注,报纸也觉得有料可写,喜欢报道他。沙夫兰生性沉默内向,几乎从不与人争论,每天花5到6个小时练琴,熟练的曲子他也常常换指法来拉奏,力图找到一个最正确的音符,那些演奏家们都知道,一个音和另一个音的细节差异,到了一定准备,会产生质的飞跃。沙夫兰的演奏是不同凡响的,我的一位乐迷朋友形容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神光,这就是长年累月的沉静钻研琴艺的礼物。那么沙夫兰的演奏到底如何高妙呢。我建议大家,先去听他的那些小品、大众曲目,像大提琴独奏的天鹅,大众曲目其实很难演奏,天鹅很容易被奏地甜腻,而沙夫兰奏地优雅而丰富,不愿夸张其中的浪漫情调。巴赫的柔板,他奏地朴素抒情,他的巴赫,音乐里面见心性,我们可以听见他的真挚,温和,恍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把这些小作品演奏地丰富深沉更有内涵。沙夫兰《天鹅》
杜普蕾让大提琴成为一件悲伤的乐器,但马友友彻底的改变了它,他以自己毫无保留的热情和大量的社会活动,让大提琴家甚至让古典音乐家成为当代社会的偶像。有一次马友友大师不小心丢了大提琴,整个纽约都在帮他寻找。都说马大师热衷跨界,其实是音乐人都喜欢找他合作。参加爵士音乐会,与阿根廷作曲家皮耶佐拉的合作录制了一张自由探戈专辑,李安的《卧虎藏龙》里面有他的琴声,《艺妓回忆录》《西藏七年情》《日出之前》都是他拉的,连王家卫的《东邪西毒》里面,正说到“佛典有云,旗未动,风也未吹,是人的心自己在动。很多年之后,我有了一个绰号。人们都叫我西毒。”这个时候酒旗飘飘,响起的就是马友友的大提琴声。
在《卧虎藏龙》的第一个镜头出现之前,马友友的大提琴独奏先声夺人。一支光滑的二胡曲调,被移植到了大提琴上,平添了几分感世伤怀。这支中国的五声曲调,开阔而旋绕,隐伏着情感的隐匿与微妙,仿佛象征着某种不确定。它如影随形,如青冥剑跟随着李慕白。马友友《卧虎藏龙》
当然马大师的跨界还不仅是音乐风格,记得前两年,在北京的国家大剧院,马友友和著名的演员梅丽尔·斯特里普合作,斯特里普朗诵了王维的唐诗《鹿柴》和舞蹈家玛莎・葛兰姆《致艾格尼斯・德米尔的一封信》,马友友拉琴为她伴奏。
我记得上台的时候,斯特里普见到马友友大师,虔诚的下跪致敬,为了尊重女性,马友友干脆放下提琴,趴在地上五体投地地回礼,这苦行僧的跪拜大礼可爱又感人,这不是“明星”拙劣的作秀,他们已经无需作秀了,这相互的跪拜,是对艺术家的大礼,也是对艺术最虔诚的敬礼。
马友友与梅丽尔·斯特里普
秦立巍13岁开始荣获第一届中国大提琴比赛儿童组第一名,到成为澳洲音乐赛场所向无敌的神话少年,再到后来获得50年来华人大提琴家至高荣誉的柴可夫斯基比赛银奖。这一路不仅累积了大提琴演奏技艺,更铺展了坚实的演奏家道路。秦老师的气质和大提琴不太相同。相对这种深沉的表达情感的乐器,他好像过于轻快耀眼了。他奏得轻盈、敏捷,曲线悠扬而美妙,来去自如,少有悲伤。不愿被那些虚幻的事物牵扯,甚至和深情款款的公众形象作对。大概他是男生,不好意思太抒情,把悲伤的琴曲奏得一片柔情,已是极限。到2010年,秦立巍出版新唱片《贝多芬大提琴奏鸣曲全集》。在其中放慢脚步,细细寻找每一支旋律,不再有经过句,也不再有装饰音,每一个音、每一个休止符都意味深长。像Op.5中的快板,每个节奏都伴随着音色变幻,那也许是演奏技术的胜利;但到了贝多芬晚期的Op.102,就已是一曲酣畅的心灵之歌了。一支漫长线条中,脆弱与勇气,美与噩运,虚实呼应,因果流转。一段段休止符中伴随着疑虑。大师的开拓之作,漫长曲折的探寻真理之途,他跟随这蜿蜒之路越走越远。好的大提琴家太多了,还得谈谈法国的大提琴四骑士,也就是法国大提琴学派,他们由四位骑士组成,分别是富尼埃、詹德龙、托特里埃和纳瓦拉,在卡萨尔斯之后,他们被认为是对大提琴演奏艺术做出最大贡献的艺术家,尤其是对巴赫那一套无伴奏大提琴组曲。他们的演奏没有德奥音乐家那种强硬,而是温暖流畅,关注细节的,富有人文气息。托特利埃还是杜普蕾的老师。托特里埃最优秀的作品是巴赫大无和埃尔加。但评论认为他的大无不如富尼埃,他的埃尔加不如杜普雷,这让他一生处在夹缝中。但我个人比较喜欢他的巴赫大无,听来有一种灼痛感,非常有激情,就像巴赫满血复活。詹德龙也曾经来过中国演出,他一生非常低调,他的演奏风格也是质朴内敛的,他的巴赫大无深情又节制,体现了真正的古典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