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回国买的第一本书, 是林白的《 北流》。故乡的的人物往事和气息, 亚热带植物的蓬勃葳蕤, 也是我所要正在感受的。虽然自己好像已经有些水土不服。
的确是不知道怎么在家乡过热天了。这里我没有说“夏天”, 因为在海南方言里, 夏天被叫做 "热天", 冬天叫"寒天", 秋天和春天怎么称呼的, 我竟然想不起来, 也许因为春天和秋天在这里不怎么有存在感?
睡午觉, 应该是正常的过热天方式吧?下午两点过后, 河对面又传来了什么工程的叮叮当当声, 我也才意识到, 这从上午七点多就响起的敲打声在中午停歇了, 不知是因为工人要午休, 还是因为怕扰了附近居民午休。总之, 睡午觉, 是王道。
记得小时候最不爱睡午觉, 总是希望母亲去出差没人管着睡午觉。直到上小学都是。又想起那条对我而言实实在在链接了家、小学和中学的老街, 在那上面走过多少烈日炎炎的午后。几年前的一个傍晚, 父母陪我一道打个车去府城,重走这条老街, 在这大变革到处面目全非的时代, 奇迹一般的几乎还是当年的样子, 只是那个总让我们小孩避之不及的棺材铺是真的没有了, 也不记得当在哪里买的三、四分钱一根的冰棍儿?
在英文里, 午觉这个词 Siesta, 就带着西班牙语的韵味, 带着关于热带的想象, 一些奇异, 一些慵懒, 一些风情。
现实中, 其实就是太热了, 干啥也提不起劲,在外面不小心还会中暑, 就在屋里歇着睡一觉吧。像今天中午, 在沙发上卧着, 似乎不容易睡着, 但也懒得做别样存在。两点后, 天色似乎一暗,心里窃喜:要下雨?没有什么比夏天的雨更让人喜欢了, 带来洗涤和清凉 。
这些天每日会下一场雨, 在不同的时分, 多是傍晚。几天前的一个傍晚, 沿海甸溪栈道散步, 蓦然间下起雨来。路人有的躲在亭下, 有的躲在树下, 还有几个大人很滑稽的蹲在儿童游乐场的蘑菇下。我施施然走着, 不觉得冷, 感觉一股清爽, 想到小时候老爸说的笑话,“ 下雨, 奔跑的人问不跑的人为什么不跑, 那人悠悠哉答:前面不也是雨嘛。” 还真淋得湿透, 放眼, 水边岸上几株并肩开着红花的风花树, 两株依偎娉婷的椰子树, 不远处世纪大桥另一边水面悬着一颗鲜红的落日, 构成一幅奇妙清丽的雨中落日图。只是那天晚上,本来以为的上火就演变成中了新冠病毒。
这天上午在阳台上晾床单, 眼望着河对面远处的楼房俨然笼罩在白雾中, 先是奇怪, 尔后意识到那是雨,不一会儿, 雨就真的下过来了, 我望着它移动的身影, 望着它施施然跨过泛起涟漪的河面, 来到我面前, 打在阳台的栏杆上。
夏天的雨做让人喜欢的也是那份爽朗, 来得痛快, 走得干脆。不过说实话我是希望它能下久一些的。上午的那阵很是嫌短的雨走后, 我给自己煮了六个湾仔码头的芹菜猪肉冻饺子, 浇了很多的香醋 (虽然吃啥都不怎么香, 但基本味觉好像都还在吧)。黑黑的香醋几乎要漫过六个饺子, 像雨漫过我莫名的期待。
边吃边看电视剧《漫长的季节》 ,第四集, 王响回到家里, 见已经去世很多年的妻儿笑意盈盈招呼他吃饭, 他惊愕, 他懵懂,他悔恨, 他老泪纵横, 他对着江水呼唤儿子。片尾曲响起:
山上的花, 在山上开着
天若下雨, 它们也就跟着流泪了
山里蜜蜂, 在山里生长着
天若放晴, 它们也就飞到花哪里去了
我也想起哪位亲朋跟我说该喝点儿蜂蜜水润咽喉, 于是去京东下单了一款云南土蜂蜜。稍后, 我在《漫长的季节》的第五集, 看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老东北工业城萧瑟的深秋里,王阳卧室柜子上画着椰子树, 还结着椰子。
东北的人民的确喜欢这般阳光充足、热气腾腾的海南,是属于诗一样的远方?如今众所周知海南生活着很多东北人。我走进一家海口的东北小馆,看看店里着重陈列强调的东北空运番茄 、土豆、黄瓜等等, 点一道地三鲜、一道豆角土豆炖排骨, 会真诚地跟店员搭讪说," 你们东北的粮食菜蔬真的香, 我在长白山脚下吃过"。
《漫长的季节》里的锅包肉看着也真香啊,吃着还嘎嘣脆, 天各一方的同窗闺蜜网上聊起来, 有几分插科打诨。但那的确是一部又悲伤又优美的剧作, 触动了我们, 尤其是临近剧终, 飘起的雪。关于这一幕, 同窗好友有着真诚而精彩的分享。
沉香说道:
那一幕,就是雪突然飘落下来,被生活各种蹂躏的人们都(慢动作)抬起头来,看着天上的雪花,眼神里有欣喜、期盼、展望、释然……真是,像李宗盛那首歌唱的“平凡的人最让我感”。普罗大众生活如此不易,突如其来的雪花给他们带来的是一丝难得的“生之喜悦”。其实我们在生活的低谷时,也会突然被一阵风、一片晚霞或一轮明月所打动,叹口气就此放下心中的重负。
Xiaoying 说道:
雪落下的那一刻,其实是人生定局的时刻。只是有人当时就知道了。比如沈墨,她就是殷红了,比如她的聋哑弟弟,他要去坐牢了,比如龚彪,他曾经可期的前途戛然而止了……还有人却对此一无所知,比如王响、王阳和美素。他们以为,那只是寻常的道别。
在我, 那一幕雪像一个柔光镜, 温存了一些时光, 毕竟再苦难再破碎的生活也有温存的时刻。说起来,自己直到大学毕业前都没见过雪, 雪是妥妥的远方和诗意。尔后, 又跑去一个皑皑白雪的地方生活了大半辈子, 每每于漫漫长冬里怀想南方家乡明快的雨、闪亮的阳光。当然这会儿又在家乡数落自己水土不服。
本不知道怎么过热天, 加上身体抱恙带来的谨慎和收敛, 我就只有在傍晚才出动了。这五月的海口, 白昼再怎么热, 傍晚起就凉风习习,别有一番通透。
傍晚沿着水面生凉风的海甸溪的栈道一直走, 沿途是徐徐铺开的市井风俗画。男女老少小狗都出来散步了, 耳边飘过海南话各县音调以及普通话各省口音。
这人约黄昏后的无限普罗大众放大版里, 捎带着一路一摊摊的载歌载舞:广场舞, 新疆舞, 健身操, 卡拉OK , 夜市上热辣的歌手, 西餐厅传出的轻音乐,在搞抖音直播的歌唱组合,在粉墨登场排演琼剧《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大叔大妈小姑娘小伙儿, 还总有那一个穿红T恤骑着单车绕圈大声放着流行歌的大叔。 突然间一个念头冒上来:勤劳节俭内敛的中华民族骨子里其实是一个抒情而奔放的民族?
联想到《漫长的季节》里, 王响念儿子王阳的诗,自以为是的指导说, " 第一句‘打个响指吧’, 第二句就该是:吹起小喇叭, 嗒滴嗒滴嗒…… "
每每走了夜路回到小区门口,我会让小哥破一个椰子喝水,扫一眼马路对面是一家偌大的星巴克,掩映在盛开的鸡蛋花丛中。瞥一眼旁边烟酒茶店一个守店的淳朴大妈,对着小板凳上支棱着的小小手机视频,一个人 起劲地跳着广场舞。接一个电话, 问海口还热吗, 说有一个台风在菲律宾海面, 应该会给海口带来降雨。
下雨, 那是好事儿,在这热带的热天, 我无比期待,期待洗涤和清凉。莫名其妙的又想到鲁迅先生的那一句, " 是的,那是孤独的雪,是死掉的雨,是雨的精魂。'
而《漫长的季节》临近剧终, 天空飘起了雪, 王响仰着头带着一脸的天真和满足说,“ 那是从过去来的雪“, 伴着雪花轻飘的是一个抒情长镜头, 闪过从前温情脉脉的一帧帧, 如同被封印的琥珀, 应和着剧中王阳的那首诗:
打个响指吧,他说
我们打个共鸣的响指
遥远的事物将被震碎
面前的人们此时尚不知情
吹个口哨吧,我说
你来吹个斜斜的口哨
像一块铁然后是一枚针
磁极的弧线拂过绿玻璃
喝一杯水吧,也看一看河
在平静时平静,不平静时
我们就错过了一层台阶
一小颗眼泪滴在石头上
很长时间也不会干涸
整个季节将它结成了琥珀
块状的流淌,具体的光芒
在它身后是些遥远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