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到了三月， 又有些沉不住气了。 在古代， 人间四月岂不是芳菲已尽？而大陆网络平台上纷纷晒花开， 尤其是江南，如诗如画 。 心急便去翻自个去年的朋友圈，寻花期： 林子里开成一片蓝色海洋的蓝铃花，小区里一树树株粉红烂漫的木兰和海棠， 还有庭前院后一簇簇蓬勃的杜鹃花…..
都说今年冬天暖和春来早， 那不妨再早些吧？ 嗯， 那些已然获得的，总是会成为理所当然， 心，不知不觉中又多贪一点， 人性如此这般。
周末开车出门， 瞅到路中间一只乌鸦在啄食一只血肉模糊的松鼠， 放眼所见迎春花于灌木枝头稀稀拉拉开了个寂寞。 去加油，茫然注视路对面那竖着个粮仓的一大片田地， 据说已经卖给了房地产开发商， 不知将成为什么？对着它手机咔嚓一张，镜头里一辆大卡车呼啸而过， 这在高速上每每让我生畏的大卡车， 又的确是日常生活供应链的必需一环。
去了Home Depot 仓库型家装店买灯泡， 它的园艺部还是清清冷冷。待它里里外外铺排出一盆盆一簇簇花草幼木， 那便也是春的盛大海报。 随手买了一盆兰花， 因为看到插牌上的名字“ Lunar River ”（月亮河） 。 或许因为中国春节英文中也叫 “Lunar New Year”， 便觉得这花也带几分东方古意，待回到家中更是发现它散发着幽幽的清香，让我欢喜。
此外， 这个花名也让我联想到一首歌， 一个情境： 那是奥黛丽.赫本在电影<Breakfast at Tiffany's> ( 蒂芙尼的早餐) 中， 坐在窗台上, 闲淡优雅抱着吉他，弹唱一首 “Moon River”（月亮河） 太动人了。
Moon river, wider than a mile
I'm crossing you in style some day
Oh, dream maker, you heart breaker
Wherever you're goin', I'm goin' your way
月亮河，比一英里更宽阔
总有一天我会优雅地游过
哦， 你这令人心碎的造梦者
不管你去往哪里， 我将紧紧追随
几年前一个冬天在曼哈顿闲逛，便是拐进了第五大道上的 Tiffany（蒂芙尼）， 见店中墙上挂着一帧 奥黛丽·赫本 于1987年给 Tiffany 的信。 信的开头和末尾分别写道：
美好的事物是永远的快乐……向你道一声生日快乐， 亲爱的蒂芙尼， 带着爱意， 也带着羡慕， 因为150岁的你没有一丝皱纹， 然而， 经典永远不会衰老！
又一个春天， 去了山茶花盛开的美国南方小古城 Savannah, 那是 歌曲“Moon River ” 作词者Johnny Mercer 生长的家乡。他在歌里缅怀着在家乡度过的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那些四季流淌的河流，那些夏天采摘的野果………
歌里歌外， 戏里戏外， 美好的事物永远不会衰老。
2.
中午从家装店出来感觉有些饥肠辘辘了， 路上拐进家附近的一个小 Strip mall ， 在那家自称“New York style” （纽约风味）的披萨店定了披萨当午餐。 在等披萨的时候，看着一帮骑车少年在旁边的冰淇淋店 Dairy Queen前转悠。
Strip mall 是美国常见的小购物广场， 通常是一排小店带着人行廊道以及一个大停车场。 它主要给周围的居民提供各种便利，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比如，我家附近这个小广场拥有以下店家：
杂货店，干洗店， 保险业务公司， 中餐快餐店， 披萨店， 冰淇淋店，小狗训练中心， 功夫店， 课后补习班， 美术培训班， 等等
从前，上小学的小安和他的小同学会三三俩俩约着骑车来这里聚聚 hang out。做什么呢， 无外乎进小杂货店里看看又啥也不买就出来， 或者冰淇淋店吃个冰淇淋？大人或许搞不懂这意趣何在， 也许对小孩子来说，在一起就是意义， 踩着单车离开家就是去远方，孩子们的远方不需要真的很远？
新冠那几年， 开车经过，瞅见大人们也坐在小广场路边的小草坡上野餐和聚会。头顶树荫摇曳着散淡的阳光。
而我第一次看到无人驾驶汽车也是在这个小广场。先是看到一车内无人的特斯拉 在缓缓穿梭行驶，妥妥的停在那纽约风味的披萨店门前， 又只见一个意气风发的帅小伙，一手托着披萨走出来， 冲我微笑打个招呼， 就进车坐在了驾驶座上， 开走了。简直是让这个再平凡不过的社区小购物广场蓬荜生辉啊。
那家冰淇淋连锁店 Dairy Queen 也算是源于美国中西部的老店， 1940年在距芝加哥西南方向三十多英里的 Joliet 开设第一家店。 上个世纪五十和六十年代，这家连锁冰淇淋店从某种意义上说， 是美国中西部和南方小镇的社交生活的一部分 ， 经常出现在关于美国小镇生活的故事和回忆录中。 我眼前的这家店，也正是弥漫着社区温情， 里面偌大的红字“ Welcome Neighbor ！" (欢迎邻居们）下面张贴着客人们吃冰淇淋的照片，男女老少个个乐开怀。据说如今 Dairy Queen 已经遍布全球近三十个国家， 最大的一家在沙特阿拉伯，营业起来不知是怎样一番情景，也是男女老少其乐融融？
我个人对 Dairy Queen冰淇淋店的最初记忆是从报纸的文字中。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芝加哥太阳报》的著名影评人Roger Ebert在专栏里， 一一列举日常中美好的事物， 其中就包括夏日的 Dairy Queen 。
Roger Ebert 是美国有史以来最有影响力的电影评论家，也是第一位获得普利策评论奖的电影评论家。 他 和《芝加哥论坛报》的影评人Gene Siskel一起主持的影评电视节目， 把电影评论带入了主流文化。记得那时特别爱看他俩那个“ 大拇指朝上或大拇指朝下" 的影评节目， 观点尖锐， 辩论激烈，也不乏针锋相对， 有那么些棋逢对手、相爱相杀的味道。 1999年 Gene Siskel 在我曾经居住过的美丽湖滨小城Evanston 因病去世， 而Roger Ebert也在患病失去言语功能但一直坚持写作十余年后于2013年过世。 那时看到报道， 心里觉得一个岁月的篇章翻过去了。
“记得当时年纪小， 我爱谈天你爱笑”， 当年真爱看电影啊，呼朋引伴朋友们一起去电影院总有一份兴高采烈， 依稀记得某个镇上一家电影院那时的夜场电影票还不到三块钱？ 如今， 分散在世界各地的老朋友们指不定在哪里聚首， 还会笑谈此等往事。
心， 是最遥远的风景。
3.
周四早上八点钟的牙科预约。 上了闹钟。 夜半听到雷声轰隆， 犹豫要不要起来关窗。一直迷糊在半睡半醒之间。 闹钟响之前正在做乱七八糟的梦， 梦见慌忙赶时间赶路。 三月里夏时制的清晨天色还是那么暗，下着倾盆大雨。
开车一路上雨刷开到最高频率，转入通向镇中心的华盛顿路， 跟着车流， 隐约听到后面传来救护车的警笛声， 后视镜里瞥一眼车流的末端闪着救护车的眩光。一路绿灯一直往前开着， 随时准备救护车上来要靠右停下。前面的车开得飞快， 我也紧跟， 过了爱德华医院急诊中心那个路口， 再往后视镜瞅一眼， 闪着亮光的救护车果然拐进去了。 不知怎么也松了口气。
前面仍在修路， 两条道并做一条， 车慢了下来。 有些着急， 怕迟到， 想想人家医生都那么勤奋一大早就来出诊了。 又见前面高架桥上通往芝加哥城里的火车正朝站台开来， 有人在雨里一手撑伞一手拎包跑着要赶上这趟车。
车里电台DJ 报告天气是 “ Scatter Rain”（阵雨）， 只觉得这 “ Scatter ” 一词很是生动到位，透出些许的潦草和张皇失措。
车左转上一条大道， 又右转， 前面不远就是牙科诊所了， 看到路边有灯在闪， 提示这是小学校区域 School Zone ， 车行限速20英里， 所有的车都一下慢下来， 挪着步子的速度。 还好没有迟到， 整八点踏入牙科诊所。
牙科专家是家里从台湾过来的华二代，外形俊秀， 声音温柔。 第一次见她是英文对话， 忍不住夸她的手好漂亮， 手指修长细嫩， 她高兴地回答 “ I have my grandma’s hand!” （我遗传了祖母那样漂亮的手） 这次我们说了些中文， 我夸她国语讲得真好， 她笑着说自己讲得远不如弟弟讲得好， 弟弟在波士顿开武馆。 我竟然想到了王家卫的《一代宗师》，那其中的教义，“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开武馆教功夫，该属“见众生”？
待从诊所出来， 雨收了，天渐渐放晴， 地上有粉红小蚯蚓在蠕动， 毋庸置疑的肥沃土地啊。 停车场迎面见一小树枝头缀满星点点的小黄花或花苞。 应该不是让我遥想艳羡的腊梅吧？
回家路上听车里播刘若英唱的一首英文歌：
It’s a bad day do you really understand it
You just have to face the fact
It’s a bad day
but it’s just another day
Anything can happen today good or bad
你真的明白吗这不是一个好日子
这个事实你只能面对
这不是个好日子
但它又只是一个另一日
什么事情都会发生，或好或坏
车奔驶在笔直宽阔的75 大街上， 放眼望去路边的柳树抽出鹅黄新芽， 飘摇着万条垂下绿丝绦的妙曼。前面拐弯就快到家了。
普通平凡，已是美好，无事小神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