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住的小小的岛

文摘   生活   2023-05-11 06:51   海南  

在台湾桃园机场长荣航空的摆渡车上,听旁边一个戴黑框眼镜斯文白净的年轻女子用大陆口音普通话问, "台湾是一个岛吗?" 得到她同行者中一位的肯定回答。

这登机前往的下一站,也是一个岛,香港岛,而我还有紧接的再下一站,我的家乡,海南岛。

说是紧接,字面意义也对的,转机时间只有两小时二十分,这其中,包括入境,提取行李,过海关,从新前往另一层另一个航空公司值机托运行李,出境,登机。一切顺利的话,时间应该来得及,便是长荣航班延误了四十分钟。在香港入境时,那位女长官(其实我一直都不知道这个职业身份该怎么称呼),拿着我的护照翻来覆去地看,她疑惑,我不耐,我用粤语问, "有什么问题吗?她说, " 你的阴历生日是什么?"   好生奇怪,我径直说, "我也不知道我的阴历生日是什么时候,是不是因为我的护照太新了?我还有本老护照,你要看吗?" 她像捞着稻草似的赶紧说, "要看"。  我把老护照递给它,恨不得页页布满沧桑,有迹可循,她很快如释重负的盖章放行。

前些天在芝加哥家中,我跟小安嘟囔起转机时间短怕搞不定,小安笑着安慰说, "你会英语,国语,粤语,你怕什么呢-----"  当我终于一路狂奔过关抵达已经空无一个旅客的香港飞往海口航班的登机口,登机落座,听到旁边两位夫妇旅客用港腔的粤语交谈,那先生又拿起手机通话,这回说的是地道文昌腔海南话,我不禁心里嘀咕: 我还会海南话。

真是乡音无改鬓毛衰啊。在海口美兰机场入境处,年轻的男子长官也是翻看我的护照良久,末了说一句 "你三年没有回来了" ,我赶紧补充, "因为疫情回不来啊"。他亲切地笑了。不止一次说过,美兰机场是我最感亲切的机场,小小的热带风情的机场,总是无端的应和郑愁予那句 " 你住的小小的岛我正思念"。当时听我说因为香港转机时间紧有些焦虑,在芝加哥送我去机场的老朋友用她清脆悦耳北京正统的普通话安慰我说, " 那时不管发生什么,你都离家很近了呀。一路每当忐忑的时候,我就想着这句话。

每次在北京首都机场或海口美兰机场排在"外国旅客"窗口入境的时候,心情都会有那么一些复杂。走向长官的时候,心里还有那么一些紧张,生怕会被拒绝入境。不做贼也会心虚啊,同一道理的还有平时走着路,蓦然听到背后警车警笛声,不自觉就放慢脚步,再一寻思:我这是在走路又不是开车,怕什么超速!

这又联想到芝加哥一个雨雪霏霏的三月天,是2023夏时制开始的第一天,起个大早去中国领事馆面签回国签证。叫了 Uber 火车站。司机是个六十二岁斯文清秀的女子,一开始她主动聊天说昨天带小孙子去了某儿童乐园,我听出她的东欧口音,她说她来自捷克闲扯中,她说起她在捷克的儿子去上海培训,非常喜欢上海,不明白中国这么好这么现代中国人为什么要移民海外。我问她为什么来美国,捷克也不错啊,她说她只是来看在美国的儿子,不知怎么就申请起绿卡留下来了,而 "美国梦"从来不是她的选择。我望向车窗外,想起她的同胞米兰昆德拉和"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想到曾经为我装修房子的师傅也是捷克人,妻子是生长在美国的墨西哥裔有一个热闹的大家庭,他那时心心念念要带儿子回捷克看一看,如今每年圣诞节给我寄来贺卡照片上一家三口幸福美满。还想到我一个在前苏联中亚国家生长,因祖上德国血统又移民回德国,再和美国籍丈夫一起回到芝加哥定居的朋友,她如此热爱关于热带的一切,大海,沙滩,荔枝,芒果,她一再表示不能理解我会从那么美好的热带海岛跑到这冰天雪地风寒的芝加哥生活。

那天戏剧化的一幕发生在芝加哥中国领事馆签证大厅。当时随手发了朋友圈:

喜大普奔。中国老十年签证北京时间2023 年三月十五号恢复!挤得乌泱泱的中国芝加哥领馆签证大厅,突然广播宣布,大家都听不清楚讲什么,又隐约猜到,难以置信的互相询问,谁都没听清,然后有勇敢的人跑去窗口问,实锤!儿戏一般, Unbelievable

从那时开始或稍微更早一些从开始允许申请普通回国探亲签证,身边的朋友就开始浩浩荡荡的回国之路:定难定的东转西转的机票,付不菲的票价,打听核酸检测的程序等等,满满当当简直可以写成 "孤独星球"攻略。三年疫情的阻隔,世界格局的变化,都映射在一个个的归心似箭,有亲人欢聚的向往,有生离死别的遗恨,时代的灰飘荡…….

推着行李走出海口美兰机场国际大厅,迎面是阔别三年多的老爸老妈和老弟!是微雨清凉的午后,停车场的花坛里看到粉色的三角梅盛开,开出机场,看到一树树的鸡蛋花,多么亲切。待回到海口家中,  距从芝加哥西郊的电闪雷鸣中搭乘好友的车出发,door to door,  差不多三十个小时。

到家的次日清晨,缺觉,头痛,还是照以往习惯出去散步,轻松的步子和户外的空气从来都是治愈我的良药。也是微雨的清晨,沿着流向入海口的河流走,一路花木繁盛,以致接到小安的问候信息,我回答, "所有的花都开了!"  鸡蛋花,凤凰花,栀子花,等等等等,尤其是不期而遇的金急雨着实让我惊喜。遥想少女时代,读的第一部琼瑶小说《我是一片云》,第一次知道有一种花叫金急雨,那么美那么美,可以说"美出天际",因为是存在于梦幻世界………直到有一次陪大学闺蜜逛芝加哥自然博物馆,她指着一串金黄花束标本说, "中大也有这花, 一直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一看标注的英文名:Golden Shower原来这就是金急雨,真的存在, 摇曳着有些过分的美丽。

沿着水滨栈道走,正是清早退潮时分,大桥下的溪流中央有几个戴斗笠的妇人在铲海螺之类的。有白鹤飞起。有小船搁浅依傍着一簇簇野火般燃烧的三角梅。看到水边有牌子标着这条溪流的名字, "鸭尾溪",有种似曾相识的余韵,再想想是因为苏芮那首老歌吧:

谁能告诉我

是我们改变了世界

还是世界改变了我和你

一样的月光

一样的照着新店溪

这鸭尾溪东连南渡江出海口,越走水面越宽阔,海就在前面了。前段时间曾在纽约时报上读龙应台一篇文章。文中提到她那代的台湾人,虽然是岛民,却很多不会游泳,因为从小害怕海边沙滩,因为或有扛枪的军人巡逻,或布有地雷,或有嘴里衔刀的蛙人上岸。

说来惭愧,身为一个岛民,虽然是另一个较小些的岛,我也不会游泳,但只能怪自己笨喝了不少海水也没扑腾出个名堂来。不过小时候也是看电影里台湾特务潜海过来搞破坏,彼此彼此啊。总之,海岸线那从水里冒出的不速之客,肯定不是维纳斯就对了。具体的,有一部老电影《海霞》—–这回可太暴露年纪了。不过小时候看露天电影,那个举家出行的浩浩荡荡----父亲推着单车,单车前面坐着弟弟,后面捆绑着小凳子,走好长的路,经过远望不知是闪烁着萤火从还是磷火的荒地-----这一切,如今想起来是弥足珍贵的时光胶囊。

散步回到小区, 看到一位阿婆送几岁大的孙儿去幼儿园, 小男孩磨磨蹭蹭, 拿着一张金黄的透明胶片贴在眼睛上张望, 稚声稚气地说,  "什么都是黄色的!我走过说了声" 真可爱!" 那阿婆笑着跟孙儿说, "快走快走, 你看这个阿姨走得多快, 早上的时间最珍贵了-----" 我心里想, 让他慢慢的走, 慢慢的看吧, 让海风永远地吹拂, 让岁月悠悠地流淌。

你住的小小的岛我正思念

那儿属於热带,属於青青的国度



雨的平行时空
生活,总的来说,还是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