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无尽秋里无尽夏
今年的秋季特别长，特别暖。天高云淡，阳光温煦， 空气干爽。 尤其到了十月底， 人们散步路上逢见，认识或不认识， 都不由要寒暄一番： 天气可真好啊，感恩啊。
也许是因为天气太过晴好，在这北纬四十一度几的地方， 竟然能看到北极光。 这不， 十月十号这天，夜幕初降， 华人邻里群里就一派嚷嚷在院子里看北极光。
随着极光的消逝， 群里话锋一转， 就又七嘴八舌说起绣球花。 眼下各家喜栽的绣球花品种， 有个好听的名字：Endless Summer ， 无尽夏。
我也是冲着这个响亮的名字， 九月里终于栽下两盆绣球， 殷切希望明年开出饱满的蓝色花朵。 深谙园艺的好友则指点说， 要酸性土壤才能开出蓝色的花朵。于是赶紧的把苹果醋兑了水浇在根部， 满怀虔诚。
就这样， 赶在这个秋天种下明年夏天的展望， 颇有几分志酬意满。 过两天， 见新栽绣球原来阔大的叶子全蔫了， 大吃一惊，各种猜测涌上来：是种的时候不得法坑挖得不够深？是小动物刨食了根部？ 是此块土壤不适合？ 不知还能怎么补救， 只狠狠地浇了一通水， 满心懊恼。 第二天一早带着忐忑出去一看， 喜见绣球丛又阔叶舒展， 生机勃勃。 原来绣球喜欢滋润。 经过这一番得失， 初初种下绣球时那一股脑儿的轻松乐观，就添了一番谦逊的“愁滋味”， 一份朴素的认识。
园中诸事， 种花种草， 除了人力之外皆包含着几分天算。 花苗种下了，殷殷看顾， 然而还是会有那么多未知的因素， 决定它是否能存活，能承受风雪寒霜动物虫咬， 能在明年夏天开出什么样的花朵。一丛开着饱满蓝色花朵的绣球------这一份种花得花的期待里， 杂糅着命运的随机和岁月的无常。 淡定， 从方方面面来说，都是人生的功课。
又想到今年中秋，夜清澈月皎洁， 大家纷纷晒月亮照， 我没有凑热闹的心思。 夜半醒来上洗手间， 蓦然置身于一室月华，抬头见浴室的天窗顶着一轮圆月，分外明亮。 不期然的一阵感动。回卧室拿手机， 举起拍窗顶的月亮， 暗色中手机运作缓慢，屏幕闪过指示 “ Hold Still ” （稳住）， 我于是努力定息凝神手把稳。 同时不由心中感叹这一份“ 稳住”，似乎又是一种人生隐喻。 思绪飘回夏天， 大洋另一边海口家中， 某日身体不适早早睡下， 夜半醒来上洗手间， 懵懂中见地面上一道白， 以为是纸屑， 依着主妇的清洁本能俯身去拾， 却是窗外射进来的一抹月光， 心里哑然失笑。 正如古人云： 此夜一轮满，清光何处无！
说了花好，说了月圆， 是时节秋景，亦是人生愿景。 大概也没有哪个季节像秋天这样，让人心旷神怡， 令人思绪飘渺。
如果说春是轻巧的天女散花， 那么秋便是昂然举着火炬的女神。她步履坚实， 身姿矫健，一路走来，一路点燃，那一树树的金黄， 一树树的血红，一树树的赤赭， 一树树的铜锈…… 层林尽染， 五彩斑斓， 兀自是天地间一场壮观的大戏。 而片片彩叶又如精灵纷纷， 在秋阳中熠熠生辉， 颤动着翅膀， 随风而起， 盘旋而下，如恣意燃烧后的灰烬， 漫天挥洒，回归大地， 孕育重生。
今年的秋天格外长，格外暖。彩叶在暖阳中飘落在身上， 像一个祈祷， 别在胸襟。
2. 蘑菇和松鼠
走去林中， 下午三点刚过， 见天边已经晕染了余晖的色彩， 怕不真切， 还多望几眼。夏日制结束， 是十余天前。
“才四点多天就黑了”，每每这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 是带些情绪的吧。 生活在大芝加哥 地区， 心理建设是不知不觉的。彼一时，万事皆烦便嚷嚷“这鬼地方冬天那么长风这么大”；又此一时， 忽的通情达理乐观起来就说， “其实最难过的也就是那么一两个月， 到了三月份， 已经能见冒嫩芽了。”
这天夜里下了雨。 清晨无意中瞄一眼电视台NBC 5的天气报告， 竟还文绉绉带几分诗意：
The Chicago area Thursday was waking up to a dreary morning, with clouds, drizzle, fog and mist as overnight rain lingered.
周四， 芝加哥地区醒来面临的是一个阴沉的早晨， 层云堆积， 细雨飘洒， 雾霭弥漫， 而隔夜雨的气息依然萦绕。
这样从早到晚的阴沉天气里， 散步不去林中，而是绕道一些民居小区， 沾沾人气。 门廊上一盏晕黄的灯映一盆秋花一张摇椅， 草坪上插一个本地公立小学的牌子骄傲的宣告家中有新晋小学生， 一株大片黄叶飘落树身长着青苔的树下立着一个邮箱也长了青苔， 一面漆 成靛蓝色的墙与一树红叶相得益彰， 一棵杜鹃竟然还开着花在斑驳的墙边寂寥的庭院， 一家人万圣节挂在树上的骷髅装饰还未取下在风里轻摇， 而路边新添的一个纪念逝者的十字架一时间让人恍惚不知那是真实还是万圣节的戏虐， 许多家门前一簇簇的绣球枯干在枝头像一个个未了的心愿， 一户人家门前一株白桦树枝总是让我喜欢让我想象远方一片纯洁的白桦林， 那旁边一大块下行坡地还是绿草茵茵等着白雪覆盖成为周围孩子们的滑雪板胜地…….
普通人家， 寻常日子， 是细水长流的清澈和熨贴。 也像早晨一杯咖啡， 这款咖啡豆取名“winter blend ” , 也许是文字的心理暗示， 喝一口真有点点滴滴的暖意醇香， 捧在手里也隔杯知暖
看到一个华人邻里微信群里在说草坪长蘑菇之烦恼。 春夏草坪上的蒲公英， 秋冬草坪上的野蘑菇， 都是被嫌弃之物。生活里的现实， 保持一片平整优良的草坪， 一直是中产“美国梦”的象征。 虽然对于“美国梦”的定义， 或说与时俱进， 或说与时俱退， 仁者见仁。
群里七嘴八舌讨论起如何除掉这野蘑菇。 群主老友是美女生物博士， 她说， “杀不死的。蘑菇是一种非常特别的东西。主要是个体在地下，长出来的蘑菇叫子实体，你看到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 我接话茬， “ 坚韧， 原生态， 健康，蘑菇是当今时髦社会最受追捧的了， 饮食和文化上都是。” 另一个群友发言， “ 在古代 菌菇是巫师与天地沟通的媒介。 群里聚个会 煮一大锅菌菇汤 来一个沟通天地的大会。” 还有另一群友赐教， “蘑菇生长期短很快就腐熟，对草坪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它腐熟后是上好的有机肥呢。”
我又不由感叹，“从来没见过小时候童话书里那种五颜六色的美丽蘑菇，刚来美国， 觉得松鼠也没有童话书里的漂亮”。
这时， 大家异口同声： “童话都是骗人的哈哈”。
接着， 便是关于松鼠的种种：
“ 松鼠就是破坏力更大的老鼠”。
“我老公曾经徒手抓到过松鼠，喂它坚果和水，结果松鼠咬了他一口， 我说他活该”。
“千万不要喂，我朋友也是喂松鼠，后来松鼠就在她家安家了，花了好大力气请走”。
“我邻居天天喂啊！！！给小区里的松鼠都起了名字，一叫就屁颠颠的跑去了”。
“我今年两棵梨树的梨都被松鼠吃了， 它们还把梨核整整齐齐列一排”。
这样嬉笑怒骂一番， 也算岁月静好了吧。 四季轮回， 万物共生。
p.s.
某个秋天在林中拍了张照， 一棵高大的树上长了几片蘑菇，家里某同学瞅一眼说 ， “ 怎么还拍松鼠的屁股？”， 我没好气地答， “ 那是树上的蘑菇， 竖起来的耳朵， 窃听天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