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蔷薇遍地” ,是林白诗歌《过程》里的第四句。我这么喜欢的诗歌,竟然也不见得能一字一句背得下来,也许我本就只喜欢那个调子,跳脱超越, 虚虚实实。
四月的蔷薇也可以不落实处。 北国的蔷薇, 四月里才冒出新芽, 遍地开花那该是夏天了。
周末到镇上 Downtown 逛逛, 见一家小店门外摆着的牌子上就写着, “ April Showers, May Flowers“, 四月的雨落, 五月的花开。 这也是广为流传的民间谚语。 然而今年春来早, 四月里已经云蒸霞蔚一树树的花开过, 梨花、樱花、木兰、 海棠、苹果花和紫丁香……
踱步进了家咖啡屋,排队点一杯蓝莓、香蕉和白芝麻调制而成的奶昔, 其实是冲着那个饮品名字” Purple Rain ” , 紫色雨。 又一份虚虚实实。
男女老少婴儿小狗俱全的咖啡馆里,我坐下喝着冻奶昔。 长长的 Communal table 公共长桌上, 摆着一行好像该浇水了的多肉植物, 对面一个亚裔年轻女孩戴着耳机对着苹果电脑心无旁骛。 我却是东张西望, 浮光掠影。
开车回家, 到某个路口迎面是一片宁静的公墓, 只能向左向右。 我向左转, 眼角余光扫见公墓石碑中一树海棠鲜红摇曳。 车里的老歌电台播起 披头士摇滚乐手约翰列侬John Lennon 的 《 Imagine》:
Imagine there's no heaven
It's easy if you try
No hell below us
Above us, only sky
Imagine all the people
Livin' for today
想像没有天堂
努力试想
也没有底下的地狱
我们头顶, 只有天空
想象所有的人
为今天而活
随着歌声, 思绪飘到四月伊始曼哈顿的一个夜晚, 乍与老朋友喜重逢, 在一家意大利餐馆用完餐,悠然漫步在曼哈顿上西区, 行过一树树梨花的暗影摇曳。 老友指着街对面一栋建筑说, 那是当年列侬John Lennon 生活和遇刺的地方。 我瞅一眼, 那建于19世纪八十年代德国文艺复兴风格的老建筑, 于灯光昏黄中似幻似真。 再往前, 进入中央公园,迎面便是小野洋子设计的列侬纪念地“草莓园”,人行道上镶嵌一个圆形图案马赛克, 中间写着“ Imagine”。夜灯映照, 一派寂静, 一份清远。
次日中午, 我再次穿越樱花盛开的中央公园,健步走着, 在72街和第五大道的交叉口, 听到手机警报响, 一看说纽约市发生4.7级地震, 建议市民们留在室内, 如果受伤打119。 我半信半疑中举目四望, 各色行人, 甚至公寓大门前穿制服的门房, 都神色自如, 没有丝毫异样。 这便是纽约, 啥世面没见过? 想起以前在纽约时报看过一篇文, 主题是怎么鉴别曼哈顿街上谁是游客谁是纽约人, 说道: 真正的纽约人, 总是昂首挺胸大跨步向前走, 就算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到底, 要去哪里呢?去往“永远的草莓地 ”? 那又是披头士乐队的另一首歌, 列侬根据童年在利物浦救世军儿童之家“草莓园”的花园中玩耍的记忆创作了这首歌。这首歌迄今被认为披头士乐队最杰出的一首, 它带着童年回忆的美好和怀念,透着成人世界的迷茫和疲惫, 混淆着现实和梦幻。
Let me take you down
'Cause I'm going to strawberry fields
Nothing is real
And nothing to get hung about
Strawberry fields forever
让我带上你
因为我要去草莓地
没有什么是真
也没有什么值得纠结
永远的草莓地
那天午后, 手机上一再响起地震的余震警报。 而以“ 轻舟已过万重山”之轻盈, 我已寻至格林威治村一家老咖啡馆。
Caffe Reggio,格林威治村最古老的咖啡馆, 1927 年以来一直供应咖啡和意大利糕点。小小的店面里里面摆满了大理石桌面的小桌子、铁背椅子、雕刻华丽的木凳, 华丽的卡拉瓦乔画派和其他可以追溯到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作品。据说进门右手边一张长凳,原属 Medici美第奇家族。
这个古老的咖啡馆从某种意义上也是一处格林威治村波西米亚文化地标,凯鲁亚克等“垮掉的一代诗人”以及民谣歌手曾在这里聚集。 科恩兄弟执导的电影《醉乡民谣》中就有在这里拍摄的场景, 就在咖啡馆靠窗的座位上, 背着吉他进来的女主责问男主: 你到底有没想过未来? 男主回答: 未来, 你指会飞的车,月亮上的旅馆, 坦克? …….
我坐在这家奇特而古老的咖啡店, 等着午餐, 四处环顾,不知什么时候靠后墙那张放着预定牌子的桌子已经端坐着一位老太太。我过去拍墙上的画,老太太带着和蔼可亲的微笑指给我看那边摆着的纽约第一个cappuccino machine 卡布奇诺咖啡机。
看老太太很是随和,便聊起天来。她说自己是这里的常客, 已经在这一带生活了五十多年。听说我从芝加哥来, 她便很愉快的告诉我她的父亲也来自芝加哥,而她在康州生长。又听说我最初来自中国, 她兴致勃勃说起三十多年前曾到过中国, 彼时从广州北上北京,还沿长江坐船观光,去过重庆,武汉。她说也喜欢西安,特别是兵马俑。她说中国很美,中国人很亲善,她都喜欢。至于纽约, 她说她更喜欢从前的纽约。我不知道她口里的“从前”有多老, 菜来了,也就没有再聊下去。
太太孤身一人来,坐在这个也许已经为她预留了几十年的座位上, 喝了一杯咖啡, 又孤身一人离开。 我与她几乎同时离开咖啡馆, 挥挥手道别, 说很高兴与她交谈。我注视着她缓缓而行的背影,在格林威治村的小街上, 渐行渐远, 耳边响起曾一遍遍在这个咖啡馆响起的民谣歌曲:
If you missed the train I'm on
You will know that I am gone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Lord, I'm one, Lord, I'm two
Lord, I'm three, Lord, I'm four
Lord, I'm five hundred miles away from home
如果你错过我坐的火车,
你会知道我已离开,
你可以听见一百里以外的汽笛在响。
一百里,一百里,
一百里,一百里,
你可以听见一百里以外的汽笛在响。
天啊,一百里,二百里,
天啊,三百里,四百里,
天啊,我已离家五百里。
在格林威治最古老的咖啡馆用了午餐后, 搭乘地铁回寓所。地铁站台上, 一个中国老人在拉二胡, 带些苍凉的乐声回荡。
上了地铁, 乍然看到车厢里挂着一首诗, 题目是《 摇篮曲》。诗句里, 有四月的雨, 有安睡的新生儿, 真是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