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时冬天眼看要过去， 看到生活在另一个国度另一个城市有人说 “ 这个冬天完整了”。不由瞎想， 怎么叫完整呢？ 从天气意义上来说， 我这里的冬天也完整了， 雨雪冰霜都有了嘛， 啥也不缺， 再怎么卷也不输呵。
那时心里也是有些沉不住气的， 院中地里的风信子还未破土而出， 去 Trader Joe’s买菜， 随手拎回来三株花苞累累的风信子。过两天花全力盛开， 屋里又嫌花香太浓。 傍晚，做了两个人的晚餐， 肉末炒滑豆腐， 西葫芦木耳炒蛋， 香煎海盐罗非鱼------ 是红色的罗非鱼，悦目又新鲜， 以前在哪儿都没见过， 这两年在 Cosco 出现，这说得像Cosco 是一片水域似的。
待吃完饭， 洗了碗， 擦毕灶台， 混着那一丢丢主妇的成就感的， 是煎鱼味儿加之风信子的香气， 太过浓重， 于是推门走到露台上透透气。晴朗的夜， 空气清凛， 抬头望见一颗星， 愈望愈多。 那边人家后院露台开足了灯，透过来， 把院中枝杈硬朗如钢笔画的树影投射在屋子墙上， 像一出皮影戏。
另一个心急的表现，一进入二月便换下了尚青翠的松柏门环， 挂上一个由干树枝和塑料迎春花制成的门环， 迎春嘛。尔后，四月中的一天，一开门， 迎头两只小鸟扑棱棱的飞起， 原来它们在那门环里做了窝。 傻不傻呀，难怪有那样嘲笑人的话： you have the brain of a little bird 你只有鸟的脑容量 。
然而， 且不说无论讥讽人或事物都是不对的， 网上一搜， 会看到很多文章在例证鸟其实很聪明，大脑结构与人类似。 比如说，一只鸽子经过足够的训练， 能区分毕加索和莫奈的画作， 等等。 这在我家门上做窝的小鸟终于还是放弃了吧，推门进进出出的， 太不安生了。 抱歉哈。
二．
在我的生活体验里， 春江水暖， 是乌龟先知。 平时散步的林子里那一汪聊胜于无的水潭， 有时会在水边站一会， 做做拉伸运动。一日， 我那从水上掠过的散漫目光里， 突然嵌进一排乌龟， 趴在水中露出的枯木上， 做着日光浴。 那， 真是春天来了。
又三月里的一个迟迟下午， 林中轻阴微曦， 清静无他人。 我在小水潭边站定， 放眼，蓦地眼帘中闯进 一只鹿， 它似乎已经盯着我良久，再定睛一看，两只， 三只， 四只----共有九只鹿， 大大小小有公有母。 它们似乎是在对面树丛后更小更浅的一洼水里浅酌嬉戏， 听得见它们踏水的声音。 它们一个两个的轮番慢悠悠过来站定， 看着我。 我照旧在做拉伸活动，手臂一举起， 它们猛的后退， 一会儿又走上前来。 终于，我和它们都相看两生厌， 各自撤了。
另一天阴雨灰沉。 傍晚洗碗无聊中，蓦然见院中跑来两只鹿， 赶紧拿起手机出去拍。 尔后发给小安， 小安说， “Wow!!!! 看的好 confused”。 哦， 相应的中文词他不会， 应该说迷茫， 迷惘？ 两只误闯的小鹿， 不是归人是过客。
又一日， 行经林中小潭没有停下脚步， 只是眼瞅见水潭零散漂着绿色浮萍一小团一小团，余晖散淡中倒有几分“圆荷浮小叶”的古意。 过不久，夏天的 绿萍将严严实实覆盖整个水潭， 如冬天的冰雪， 一切归于寂寂。
三．
都说今年春来早， 的确三月中旬气温蹿得老高。 眼见拐角人家那株向阳的大木兰满枝头的花苞始破壳， 透出那么一抹红， 撩得人心痒， 想直接上手， 剥花生一般， 一剥， 脆生生弹出一朵粉红的花。
这样人和物候都得意忘形了一下， 不料月底又气温直降， 飞起了雪， 那些枝头上初绽出的木兰花苞，又生生被扼杀， 满枝头褐色如伤痕累累， 这个春天将不再盛开， 让人惋惜。
赶早不如赶巧。 自然界万物和人生诸事， 皆如此。
晚一些打苞的木兰，如我家门前这株，本是后进生，却躲过了乍暖还霜那一劫，今春得以开出一树的明媚透亮。 而明年春天会有怎么样的机遇时运， 又不得而知。
也并非， 年年春相似。
不管怎样，这个春天看着窗前这一株粉红花朵摇曳的玉兰， 心里有喜悦有感恩， 也有一丝怅惘。
人生便也是充满了悖论。譬如， 美到忧伤。
还有另一片林中的蓝铃花， 我频频前去探望。三月里欣然见它们在天气乍暖之时应声从地里萌发而出。 尔后突遇寒霜， 我再次过去看看， 带着一些担心。却只见它们的绿叶坚挺， 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像一面面旗帜。我对同行的美国朋友开玩笑说， “ 还好它们没有缩回地里”， 他则答： 它们一旦开启， 就全力以赴， 势不可挡。
终于有一天， 再去那片林中， 清风鸟鸣， 蓝铃花开成了蓝色的海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