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沾一身土,就不算到过长山头。
由大战场拐进花豹湾、清泉古寺、陈麻井,环天湖走一圈看看红柳林、清水河、烟墩山,再经头道冲子、二道冲子、三道冲子到达农五队坍塌散作几块大土块的烽火台,然后沿乡间小道向西途径小学校、养牛场,再钻过铁路公路涵洞抵达小洪沟,探探老瓷窑,爬爬米钵山,钻钻小地道,然后原路折返找找种子队、果园队、砖厂队的老物件、老建筑、老树木,最后回到场部东边的老晒场寻寻废弃多年的办公区、麦芽厂、烘干房、老油坊、老粮仓、物料库……
一整天的时间算是把长山头的东西南北、犄角旮旯跑完了。等跑了下来歇息,喝口水是甜的,说句话是沙的,夕阳余晖是彤红的。再低头,浑身上下沾满了土,腿脚膝盖灌上了铅,包括睁着的双眼也瓷不唧唧的没反应。
哎呀,累了,实在是跑累了,才一天的工夫就让一堆的土泼灰扬搞乏了。
站在场部院子看夕阳,心情还是惬意的。毕竟,一次实实在在的冬日走访算把长山头农场挨个走遍了。从春到夏,由秋至冬,前前后后七八次的实地走访虽然称不上“丈量”,但通过一次又一次的脚板踏勘、眼界拓展,渐渐了解了长山头的轮廓,也对长山头有了大概的认知:
宁夏版图上,由北向南散布的十四个农场无意间连成一艘航行的大船,船头是位于垦区最南端、驶向黄土高原的长山头,船身是西靠贺兰山、东临黄河、劈波斩浪在引黄灌区的其他农场,船尾则是位于宁夏北稍、轻轻伸向黄河的简泉农场。
宁夏早在数十亿万年前就是浩瀚海洋,把隆起大地上的农垦喻作一条船也不为过。从地形图上看,位于中宁县与同心县交界处的长山头又像是一把静卧多年的短柄手枪,随时可以推弹上膛开火战斗。
有限的史料记载中,长山头一带的垦荒开发史也有两千多年的年头了。
作为黄土高原与宁夏平原的农耕游牧交错地带和清水河接入黄河的交汇点,长山头自春秋战国起就有人类屯垦戍边的拓荒记录。
时至今日,历经屯垦、军垦、农垦、承垦、招垦、移垦、蒙垦形成的长山头,已于三山一河(长山、烟墩山、米钵山、清水河)之间拓荒出十多万亩的生熟土地,其中的大部分已成为沃野葱茏的良田耕地。
寻踪觅迹、追溯探源,闯进长山头的一次次疲惫加深、腿脚僵硬,也让人更深地感受到长山头的不易:开荒不易、种地不易、讨生活不易。
但是再不易,也得定下心来把地守好,把田种好,把一片土地上的日子过好。这是长山头留给人们的一条路,也是土地留给人们的一条命。
过来人都知道:长山头的土地能养人,能活命,还能给后来的人指条活路。
有路就得走,越走越有路;有土就得守,越守越贵重!
望望一面面坡、上上一道道梁、越越一个个坎、走走一溜溜沟,再看看一汪汪水、踏踏一片片林,唤作长山的高原山脉并不长,叫作长山的黄土高坡并不高。
寻寻觅觅,为什么叫做长山头,而不叫做短山头?
肉眼望,长山不长,高山不高,无非是半截子抹坡高过了头。思来想去,自古以来将它命名为长山头的老古人大概是希望高原的土山不要再长、远行的人儿不要再走,期望后辈人能够留下来一起挥洒汗水谋个好活头、讨个好生活。长山头、长山头,应该是走过路过不再愁,应该是山高水长不再忧。
远望起伏连绵的远山近形,长山的头应该枕在清水河的黄河入河口,应该埋在每个经行人的心里头。若不然,人不知道往哪儿走,水不知道往哪儿流,迁徙的候鸟不知道往哪儿啾。
揉揉腿肚,搓搓膝盖,由远而近的一列火车正隔着院墙将夕阳黄昏缓缓拖走。找人拿把小扫帚把沾在裤腿、鞋子上的尘与土掸掸,但没掸干净;又找了条湿毛巾擦擦,也没擦干净。哎,算了,土就土了,谁让长山头到处是土呢。它本来就是黄土高原的一部分,身上沾点土,也算沾了黄土高原的光,沾了长山头的光。
想想走过的路,米钵山、烟墩山、长山是土,西高东低的坡梁沟壑、台地戈壁是土,最低洼的清水河冲卷裹挟的还是土,就连南来北往的载货卡车呼啸而过的气息也是土……土山、土坡、土梁、土堡、土房、土墙、土院、土窑、土洞、土气……散布长山头各处的农场站组、移民村庄、峰燧古堡,哪一个不沾土,哪一个又不带土?土,像是血脉相连的娃娃,走哪儿跟哪儿;又像是魂牵梦系的女人,想丢也丢不掉。
或许,起起伏伏的土,是长山头最隆重的底色,也是长山头最基本的现实世界。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人拖家带口、背井离乡地跑来找地开荒、包地耕耘、土里刨食呢?
接过一盆水洗脸,头发、额头、眼睛、鼻孔、耳朵、脖子全是土。双手掬水洗了洗,又拿毛巾擦了擦,脸盆里的水不一阵儿黑黄了!砸吧砸吧嘴角,唇齿间的咀嚼磕碜磕碜的。嘿,这土真是的。边洗边对老胡说,长山头的土真大啊!老胡笑着回答,咦,都习惯了。你看我们,哪张脸不是被风吹的、被日晒的、被土扬的?左右看看,夕阳下几个人的脸红红的、黝黝的,颇有些青铜过的沧桑。几个人嘻嘻哈哈调侃了一阵儿,重又换了盆水洗洗,才算干净舒坦了一点点儿。
乘着暮色往住处赶,后面的灰尘又起了。想想一路的追踪寻觅,无处不在的土见谁沾谁!从场部到天湖,从头道冲子到小洪沟,人走哪儿,土就沾到哪儿,走不了多远,鞋底鞋帮鞋面沾满了土;车往哪里开,土就追到哪里,一踩油门朝前冲,后面轰地追来一堆尘。沟谷底、小山梁、斜弯子、大土坡……车轱辘扒起的灰尘弥弥漫漫地飞扬下来,仿佛谁把土惹了一样。
坐在车子里扭头朝后看,撵来的尘土一忽儿把弯弯曲曲的羊肠土路抛落成雾团,一忽儿又在尘土降落间露出路的原样。中途,车子猛地停一下,后面的灰尘轰地抛过来,把包在里面的人与车瞬间糊成个四不像。此间,谁先开门下车,就会被漂浮的尘土扑满脸皮、扑入鼻孔、扑眯双眼,再扑满衣服。即便用手左拍拍右拍拍,脬脬的尘土还是愣怂般地落满一身。
没办法,在大地上行走,怎能不沾点土呢?尤其在长山头,沾点尘土是很正常的。下地干活得碰土,种菜种粮得翻土,修路架桥得动土,盖房砌院得用土,打场晒谷得扬土,婚丧嫁娶得谢土……
方圆几十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和土有关。土,是长山头的一部分,也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不仅草木庄稼离不开土,牛马羊鸡离不开土,就是劳作定居的人们也离不开土。山里搬来的,外省跑来的,川里上来的……四面八方的人们纷纷投亲靠友落脚长山头,又纷纷摸着谝闲传里的音音子找地开地种地与土打交道。他们中的老把式曾经领着人顺着低洼的清水河床拾级而上,在高差将近百米的湿地、台地、荒漠、戈壁之间一把一把地刨土、捏土、看土、试土、测土,几乎把东起长山烟墩山、西到米钵山范围之内的沙土、碱土、灰土、黄土、红土、钙土、胶土……挨个试了个遍。待发现一片可耕地,就招呼人开沟挖渠、整田犁地、耕种稼穑……
明清时期屯垦戍守陈麻井古驿的士兵是这样,百十年前避乱逃生在小洪沟的移民是这样,四五十年前奉命开拔长山头农场的干部职工也是这样。一茬一茬的移民跑来讨生计,一批一批的农场职工搬来搞生产,长山头农场的耕地区域与面积逐年扩大,也在交融共济、各耕其田的稼穑中积攒了人气、注下了灵性、留下了根系。至今,由南到北的九个农场生产队与十几个插花移民村已有数万人在此定居,俨然是中部干旱带上的一处命运转折点了。
土,几乎囊括了长山头的一切,也几乎转折了长山头的一切。
熟悉情况的老胡说,长山头没几个人不与土地打交道。一打交道,就得沾土。不仅过去沾土,现在沾土,下地沾土、干活沾土,就连平平常常的记忆也沾土。之前走进偌大而空旷的场部晾场,废弃多年的老房子老设备老场景塴满了层层的灰。
推开锈迹斑斑的晾场大门,昔日的麦芽厂、烘干房、老油坊、老粮库、物料库、办公区早已人去房空。随便走进一间开着的房子,地上落的是一层厚厚的灰,残留的旧炉台、烂椅子也是灰。
指着高低错层却有年份的老房子,老胡说,几十年前这里可红火了。开春领取物料下地干活时,男男女女的社员挤在北边的物料仓库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比进城赶集还要热闹。夏天加工麦芽时,连天带夜拉用粮食让人苦中作乐,每天早晚挤在晾场门口等着记工夫分的时候,大伙儿根本不管轰轰隆隆的机器轰鸣,仍然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笑个不停。
老胡说,那时候的麦芽厂可吃香了,产品远销东北和南方,只可惜赊欠的货款多了,也迟迟收不回来了,麦芽厂也就被慢慢地被拖垮倒灶了,到现在,还有几家黑龙江公司的老账还没要回来呢。
踩着玉米走到晾场中间的老油坊,老胡说,这是长山头最幽香的地方。探头往里看,设计精巧、搭建严密的木制压榨工艺从一层通至二层。
可以想见,当年榨油时,工人们先用压油木桩一上一下地击打箍紧了的层层油饼,然后让摞起的油饼在有节奏的闷闷声中由上而下地沥出一层层的油,再经过几道压榨加工工序,旁边的油嘴子就会淌出粘稠而又舒缓的香油了。老油坊选用的榨油原料是本地产的上等胡麻,生产出来的胡麻油香飘十里八乡。
那时,人们走在西高东低的场部大路上,或者站在哪个院子里,远远就能闻到老油坊散发出来的油香味儿。夏秋时节,人们进场晒谷、打场交粮后,都会就近跑到老油坊打上几斤香油回去改善生活。尽管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有胡麻油佐味饭菜,再苦的日子也就不苦了。毕竟,唇齿之间的油香味能让一天天的脚板有力量,也让一天天的日子越过越有希望。老胡说,那时的油坊红火的很,也是长山头农场最稳定的收入来源之一。
至今,老老少少的长山头人依然念念不忘当时在老油坊前捶捶打打、欢欢笑笑的情景。只是时过境迁了,老油坊也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停办了。
现在,里面的榨油加工设备没了,只留下一个上有八个圆孔、下有八圆坑的二层空壳壳。油坊一空,后面跟来的是风,是土,是一些被裹进房子拐角的玉米皮、黑灰烬、烂草枝……沿着晾场四周转一圈,老油坊、麦芽厂、旧粮库、物料库都一一地闲置空落了。一闲置空落,往昔的红火热闹便不复存在,只能听凭一些悠远的传说略微地浮起当年生产经营时的场景。
这些环绕晾场四周的老房子,不论是红砖青瓦,还是土坯石基,无非是长山土早已立起的凝固之土、立体之土。它们是四五十年前建厂时,长山头人用锹挖背扛的方式一点点的将一堆堆的土从一个地方拉运到另一个地方,又将一堆堆的土从平铺直叙的方式转变成高低错落的物质载体……
看看老房子,听听老故事,时光就是这样悄无声息地转换着一个地方的生产生活方式,也这样悄无声息地改变着一个地方的人间形态。等物是人非了,有些曾经的场景也就渐渐远去了,不再成为徒长的希望。
从早到晚,无所不在的尘土紧紧追随,将人的影子紧紧追围,也将长山头的气息紧紧包围。它们像是深藏不露的隐士,隐隐地埋伏在路边田头、房前屋后、枯树野草之间,悄悄地跟在人身后、车身后,一截又一截地追,一段又一段地撵。
兴许是长山头太偏了,也太远了,土们一见有人来,就兴奋不已。谁经过,就赶紧地撵过去,看看来的人长得怎么样,又说了些什么话儿。人和车走走停停,尘土也跟着停停走走。它们不怕被人不待见,就怕被谁轻易甩掉。一天里,随时掀起的尘土不仅追我追金柱追老胡,也追一大群从它身边走过的人、驶过的车、长起的庄稼和树木。看看沿途经过的大白杨、老柳树、粗国槐,每一棵树的躯干都被扑来的尘土涂了厚厚一层。这些涂在树上的土是风刮来的,是来往车辆呼啸裹来的,也是南来北往的腿脚粘附过来的。所有的土不想随便误过谁,也不想随便把谁误过,只想用自己的方式告诉人们:别把我忘掉,别把土丢掉。
摸摸一棵棵树,捏捏一把把土,“不忘记、不放弃”,恐怕是长山头的土特意追上人们附耳告诉的一句话。
也或许,这些弥弥漫漫的土还悄悄告诉人们,长山头的每一寸土地都有它说不出口的难言之隐:站在地里打打骂骂的,守在门口哭哭啼啼的,出趟远门磕磕绊绊的,抱着膀子缱缱绻绻的……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一片土地上的晨起暮落、四季轮回不知牵绊了多少爱恨情仇、生离死别,也不知道纠结了多少离土离乡、欲罢还休。遥想当年,该有多少“行行重行行”的不舍徘徊心头?又该有多少“与君生别离”的饮泣洒落心口?只是人不说、草不语,只任掀起的尘土欸暮色。
看看黄昏,一路奔波无非人赶路、脚沾尘,也无非尘撵人、人归尘。一位诗人说: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可在长山头,谁能悄悄的来、又能悄悄的走?谁能挥衣袖,又有谁能拽云头?徐志摩的诗句意境定然没有长山头的现实那么激烈,更定然没有长山头的生息那样浓烈。听听若干年前的陈麻井故事,说说几十年前的果园队传奇,讲讲近几年的花豹湾片段……很多迁居长山头的人都因为千里迢迢谋得一块土地而轰轰烈烈过。当年背起行囊出门谋生时徘徊过,初来乍到与人种地时斗争过,后来继续闯荡靠地为生时矛盾过,即使最无名的孱弱者也因耕地种地的分歧而在自家小院里嘤嘤啼啼过……
土与人相伴,图了个相依为命,图了个形影不离。
看着几个戴着墨镜坐在路边谝闲传的老人,长山头的日子也是能将一个个的人弄老的。透过那些弯腰佝偻又满脸沧桑的年迈身形,上半辈子使出的浑身力气把地翻了又翻、种了又种,无非让土地成为自己最听话的伙计;可到了下半辈子,一场场的风、一层层的土又倒过来把人的腰折弯、把人往倒摁、把人过去使下去的劲张往回还,让一个个的人慢慢变成半截子入土的小老汉、老太婆。别看他们缄口不语、严肃沉默,但是装在肚子里的事情肯定比谁都多。一看他们就知道,人这辈子啊,经的事多,走的路多,沾的尘土自然多。每沾一次土,遇见一个人,就能在言谈举止间知晓一些鲜为人知的故事和秘密。
听老胡说,长山头还有一些前半辈子风风火火、后半辈子踉踉跄跄的人。他们曾经心比天高,曾经轻信人言,曾经毫不犹豫地抛荒土地跑出去谋营生,却不料在外面失了手、折了钱,又羞沟子又蹾脸地跑回长山头,重新拿起锹把干起了活、种起了田。这样的事情多了去了。可不管怎样,以后该走的路还得走,该扎的根还得扎,该掀的尘土还得掀。毕竟,朝前走的路不能停,向前追的梦不能丢。他们的沉默里,长山头的每一寸土地或多或少地倾注过人们的心思,流经过人们的汗水,也或多或少地浸渍过人们的苦涩,深藏过人们曾经的憧憬。
人不负土地,土地也一定不负人。
在长山头,绝大部分的人都会视土地为命根子。农场职工是这样,搬迁移民也是这样。他们像对待金子一样对待土地,像照看孩子一样照看土地。春耕了,夏耘了,秋收了,冬储了……
年头到年尾,人们手不拾闲地侍弄土地、耕耘土地,就是想让让土地多打点粮,多挣点钱,多让儿女子孙过一点衣食无忧的好生活。看看小学校门口停满的小三轮、小汽车,挤满的老人家、小媳妇,就知道山里娃读个书、上个学该承载了多少人的希望和梦想?他们心里,只要自家的娃娃有出息,再辛苦的日子也能挺住。他们眼里,长山头的土地不论有多干旱、有多盐碱、有多贫瘠,总会有法子让一片片土地伸出青苗、长出庄稼、打出粮食。小洪沟的戈壁滩是这样,花豹湾的丘陵地是这样,三道冲子的盐碱地也是这样。
春夏秋冬,往复轮回,人们在开荒耕地的时光里渐渐熟悉了长山头,也渐渐熟悉了这里的尘与土。不论刮风,还是下雨,人们习惯了长山头沾泥带土的生活,也对随时卷起的尘土飞扬见怪不怪。哪怕一场狂风暴雨把米钵山下的院子撼动、牛羊惊动、林子晃动,也没法子把他们扎下根来的心思搅动。对于他们,来都来了,还能往哪里去?只有狠下心来,把自己当成一粒种子深深种下、深深扎根!
在长山头,有一个人扎根,就有一群人跟着扎根。有一群人扎根,就有几代人扎根。一扎根,世世代代的气息袅袅升腾,祖祖辈辈的家园寸寸生辉。一代又一代,一辈接一辈,长山头的南南北北就有了万物生长、人间烟火。他们心里,人勤地也勤,人勤了,土地也会喜笑颜开、喜气洋洋,趁时茁壮出高高的玉米杆,抽出金灿灿的玉米棒,一到秋收时节,便以饱满的颗粒赐给人们一份份的殷实与踏实。若是人懒了,地都懒得理示,种下去的庄稼焉头耷脑,长出来的玉米无精打采。若是有人看见满田满地的荒草丛生,就知道某家人的土地情分已淡了、弄丢了。出现这种情况也是没办法。人和人不一样,对待土地的感情也不一样。有感情的,常在田间地头走着看着端详着,生怕地里的庄稼有个闪失。没有感情的,连看一眼的工夫都没有,有谁善意地提醒该下地春耕了,搞不好就会迎来一句:你管求我呢!一听这,又气恼又没办法。
人和土就是这样,一个靠一个,一个依一个。等靠不住了,人就跑了,地就荒了,留下来的是一层层脬黄渐黑的尘土。好在人们渐渐地看明白了:人改变不了的,就交给时间;时间解决不了了,就交给更后的后人。人活得越来越当下,也活得越来越掺乎,仿佛对对错错的人世间出点什么鸡鸣狗盗的事情已经司空见惯,也无关紧要了!
迎着即将落入米钵山的夕阳余晖,我自言自语了一句自己也摸不着头脑的话儿:有时候,人们浑然不觉地把过去丢了,却说一段日子被蒙了灰。到底啥意思,我也说不明白,反正长山头到处是土,见谁沾谁,见谁撵谁。
是日,恰是暖冬依旧的大雪时节,便在长山头沉沉地宿了一宿。等半夜醒了,上弦月轻轻游弋夜半空,轻轻游弋荒原,也轻轻游弋坡上坡下缱绻的梦想。披衣推窗看月亮,弦月梦影,长夜静阒,隐入暗夜的尘土不再纷纷扬扬,白天里川流不息的赶路车辆也不再轰轰隆隆。或许,一群群趁夜赶路的人和我一样,分头在长山头找着歇脚的地方把沾了一身的尘土抖抖,把走了一路的疲惫洗洗,然后在时光苍茫的长山头安心歇息,在梦中的上弦月里与家人重逢,与故乡重逢!
长山头依然是长山头。
2023年12月8日凌晨记于长山头天湖宾馆,12月14日誊录于银川。是日,大雪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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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史振亚,笔名二郎亚哥,男,汉族,1973年6月出生,宁夏灵武人,现居银川,毕业于宁夏大学中文系,长期从事文字工作,出版有个人文学作品集《心灵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