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妮,原名张彦妮。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青年文学》《散文选刊》《美文》《雨花》《青年作家》《星火》《朔方》《芳草》等刊发表散文、小说约二百余篇。出版长篇小说《出息》、散文集《那时花开》。曾获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朔方》文学奖、孙犁散文奖等。
走在村子里,人的脚步不由得会慢下来。
矮墙跟前站着的老人、旧烟囱里冒出的炊烟、晾晒衣服的小院传出的秦腔,这些司空见惯的场景,常会惹得人鼻子发酸。人到中年,和大多数进城务工的青年一样,我们已与如此缓慢的时光渐行渐远。
站在“长流水”高高的断崖下,望着一股清水在微风中飘飘洒洒流淌的样子,真的不想再去钢筋丛林里奔忙,只愿就这么静静地享受自然的赐予,与山对望、跟水对话,感受乡野山风带给人的“诗和远方”。此水蜿蜒贯穿十五公里,源起西北沙坡内陆湖泉,流经长流水、孟家湾,最终在冰沟峡注入黄河。只是由于生态发生变化,大部分湖泊已被腾格里沙流前移覆盖淤压,明清以来,这里才逐渐变为季节性干沟潜流。
据县志载,这里曾是旧石器文化遗址,已历经三万年岁月更替。高崖上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荒漠沙地,深谷下竟衍生出一条生机盎然的绿色长廊。三万年时间,海洋有可能变成陆地、山岭有可能变成荒漠,而“长流水”,却成了沙坡头区最远古的人类繁衍地。
这个偏僻的小村庄,距沙坡头区三十公里左右,有着宽窄不一的古巷,高低错落、四梁八柱式建筑风貌。村里人烟稀少,但到处可见自然生长的果树和松柏。绿油油的庄稼、田埂上的野草野花、斑斓的蝴蝶和成群的蜜蜂,以及潺潺流动的浅溪,勾勒出一幅恬淡生动的乡村田园水墨画。
从村庄往西走,尚能看到断续的城垣。在南垣居中处,仍残存瓮城旧址,城垣高一米不等,厚四米。城东南垣外,地表露出用土坯砌的两处屋基。跟上了年岁的人闲聊,得知村里最早的住户有黄姓和丁姓两大姓,大概是乾隆年间搬到这里的。也就是说,这些“土著”居民在此生活的年限也已超过三百年。
因为发现过一些形似非洲、欧洲、喜马拉雅印度地区的旧石器,所以这里也来过不少考古学者。他们在村西南约二百米的河谷台地上,搜集到石斧、石磨盘、石磨棒、圆刮器、打制小石片、骨珠、浅灰色石环等石器。这些旧石器时代晚期遗址内出土的石器,证明聚居在这一带的远古居民,他们采集石英岩、白云岩、燧石、玛瑙石等原料,通过石锤砸击、压剥等方法,制作成许多石器工具,用来砍、伐、砸、切割植物或动物,以此获取更多食物。
另外,在岩洞子湾,学者们还发现一个天然洞穴,洞口向南,洞口东壁早已坍塌,西壁仅容一人侧身爬入。洞内干燥透气,遍布堆积物,有宽形石斧、窄形石斧、砸击器等。还有一些磨食器,包括石磨盘、研磨石等。烧石为黄河卵石,大小不一,石头上留有烟火痕迹。洞内还发现大型动物的骨骸残架,以及陶器残片。残片有划刻纹、附加粗绳纹、细绳纹等,均为粗陶,皆带烟薰痕迹,应为使用过的炊具。此遗址是宁夏目前发现的唯一旧石器时代人类洞穴遗址,为探寻、研究、复原宁夏及其毗邻地区原始人类的生活环境、栖居场所,提供了直接证据。
一个人一生也不过三万天,而“长流水”却已存在三万年。三万年沧海桑田,这里经历过怎样惊心动魄的地质变化?那时的祖先依傍这里的河、泉、湖泊,制作简单粗笨的木质、骨质和石质工具,在自然界进行着怎样艰苦卓绝的劳作?他们是如何赤手狩猎、驯养家畜、制造陶器、磨制石器,并掌握了穿孔技术的?还是原本这里就是一片水草丰茂、野生动物种群繁多的沃野之地,只是后来因为沙漠的不断侵入,才逐渐迁徙了?
初听“一碗泉”的名字,就让人印象深刻、浮想联翩。那个泉眼是不是特小?一碗就能舀干的水能饮用吗?从市区驱车五十多公里,到达西园乡最西边,在一片沙丘中找到“一碗泉”时,却看到一个涝坝,涝坝里的水还真不少。
此地距甘塘车站不远,有人说,在甘塘火车站未建之前,甘塘村民吃的水都是用毛驴从“一碗泉”驮回去的。此泉量不大,却非常甘甜。这里是丝绸之路北路中卫必经之段,到清代才设置了塘递、军台。在茫茫戈壁与沙漠之中,兀自冒出的这股清泉,曾给那些过往的商客、僧侣、军人、邮递人员带来过许多抚慰与惊喜。他们一传十、十传百,经时光流转,使“一碗泉”不再是荒漠中的念想,而逐渐变成一个古典而诗意的地名。
最早的时候,“一碗泉”附近还有一座庙,叫茶房庙,专给过往行人供茶供水。此庙的存在,除了说明中卫西路过往商旅、信奉道教人士众多,有供奉的能力,更能证明“一碗泉”的水量还是挺大的。在沙坡头也有一座茶房庙,为了区分,人们把“一碗泉”的茶房庙叫做“上茶房庙”,把沙坡头的茶房庙叫做“下茶房庙”。
“一碗泉”也曾发现很多石器遗物。有斧、锛、磨盘、磨棒、敲砸器、圆刮器、尖状器、石核、小石片、细长石片等。从形体扁长粗大的砍伐器来看,它一端被打制成较粗糙的刃口,中间抓手部位略扁且稍显光滑,简单粗笨,刃部有明显使用痕迹,证明是用来砍伐植物枝杆、根茎的原始生产工具。石核斧也是选择了较为坚硬的玛瑙质原石料,先在中间部位打出一个稍凹的台面,然后用带尖的骨、角或石质工具,沿着台面周围用力压剥,压剥下的石片主要镶嵌于木、骨的柄部而制成复合工具,石核再经过修整加工,便制成石核斧。装饰品有圆形石饰,色微红,原为圆饼形,中有小孔,边缘有齿纹。陶片碎小,极少能复原。夹沙粗红陶片,质粗为手制,器形多为罐类。除素面外,有绳纹、划纹、篮纹、附加堆纹等。
范文澜曾将“一碗泉”遗址写进了他的《中国通史》。这一认定使得“一碗泉”遗址与灵武水洞沟遗址遥相呼应,证明人类在茹毛饮血的时代“逐水草而居”,沿黄河两岸开拓出片片生存领地,在艰难困苦中完成进化过程,从而成为人类文明的发祥地之一。
弟在内蒙古包了一些打硝的活儿,让我在老家找些人去干。
正是冬天最寒冷的时候,“十月鸡儿不离窝”,我们十几人却坐着班车到了中卫。那时中卫到查汗池还不通班车,我们只能雇蹦蹦车去迎水桥坐便车。好说歹说,总算让司机同意我们坐上了他的卡车。
卡车是带挂的,车厢里满是盐粒。我们十几人将自己的行李当坐垫刚坐下,车就疯了似的在搓板碎石路上飞奔起来。我当时只觉得心都要给颠出来。一边捂着眼睛怕盐粒或沙子打进去,一边伸手抓住车帮,以免从车厢的这一头颠到那一头。出门前梳过的头发很快被风吹得不成样子,里面仿佛卷进了几十斤沙子。风像割草机一般,“呼呼呼”地,把荒漠边上所有的绿色尽皆割去,我的眼前只剩昏黄一片,不知何处是个尽头。
星星点灯的时候,我们才在查汗池南边的黑盐湖下了车。
查汗池距中卫一百二十多公里,地处腾格里沙漠腹地。因为是第一次去,所以并不知那里盛产大青盐。翻看资料,得知“查盐”开采始于清朝中叶,民国后期达到鼎盛,每年外运食盐三十万担,光是驮运的骆驼就达十万之多。“查盐”外运有两条驼道,一条是查汗池至中卫,一条是查汗池至一条山,均由骆驼驮至宁夏中卫莫家楼和甘肃景泰一条山。
清朝末期,中卫水运发达,盐业兴盛。记得岳父说过,他年轻时就在海原用骡子驮着土特产,然后跋山涉水到中卫换取青盐,再历经艰辛返回去,来回要花上好几天时间。那时我并不知,他到中卫就得去莫家楼买盐。
莫家楼地处黄河北岸,距河沿不足一里,距中卫城十里。黄河出黑山峡后像脱缰的野马,横冲直闯,险滩遍布,唯独莫家楼段,因地理原因形成瓶颈,水大河深,是不可多得的天然渡口,理想的水旱码头,南北两岸公路在此汇合,因此,莫家楼成为往日盐业集散的大市场。由莫家楼往外贩运盐先经黄河,由盐库到渡口运输工具主要是大轱辘牛车,数十辆大轱辘牛车从早到晚来回穿梭,络绎不绝。到码头后再装木船,用羊皮筏子渡河。
盐运的兴盛曾使莫家楼成为仅次于中卫县城的繁华之地。据史料记载,“当时莫家楼每天有上千峰骆驼进出,从北面的腾格里沙漠到莫家楼一路绵延数十里。莫家楼沿街布满了商铺、饭馆、酒楼、钱庄,每天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仅车马店就有十几家,每天住满驮盐的驼户和南来北往的客商。大米、白面、香油、枣子、杏仁、粉条、香烟、白酒、冰糖、纸张、布匹、绸缎、棉花等物应有尽有。”当地老人至今还说:“中卫城里有的,莫家楼都能买到;中卫城里没有的,莫家楼也有。”
民俗画家王学义就出生于莫家楼。他说,莫家楼距黄河不远,因为在黄河渡口旁,明朝初年莫姓人家在这里建过楼房,所以这个村庄就叫“莫家楼”。这里还是盐运码头,设有盐务局、盐场,规模不小,他的父亲王圣植就在盐务局上过班,当过盐工。因村里人和盐场工作人员相处得好,可以上午从事农业,下午去搬运盐包到河岸,每天可挣两毛钱,用车运说不定能挣两元左右。在当时,一担盐可以换三担麦子。在盐务局背盐的工人,虽说辛苦,但一人劳动可以养活全家四五口人。因此,当地人的生活就比其他村的人宽裕很多。
20世纪80年代,我曾经历过一次“黑暗”。
那天下午突然感觉天变暗了,以为要下雨,也没在意,没想到短短几分钟时间,外面铺天盖地就黑了下来,我们赶紧跑进屋子找火柴点灯,但啥都看不清。只听外面狂风卷地,院子里的水桶和木锨都被卷起飞到了窗前。好不容易找到手电筒,我们准备出去寻找还没回家的家人,可一出门就被夹杂着大量沙土的狂风卷了回来。眼睛睁不开,嘴也张不开,一张嘴就被灌一嘴沙子。紧跟着雨点也噼噼啪啪砸了下来,我们只好退回屋子点灯。眼睁睁盯着啥也看不清的窗外,几十分钟后,才逐渐看到黄呼呼的一片。我们赶紧往外面跑。巷子里、路上,到处是喊人的声音,到处是犬吠、牲口叫的声音。有人赶着毛驴从远处逃了回来,有人遮着眼睛打听自家孩子的下落。路边胳膊粗的杨树被连根拔起,满路都是人家屋里飞出来的干麦草。
与熟人聊起来,他们说沙坡头一带可能更严重,听说当时还死过几个人,都是在外面干活的,有看不清路面摔死的,也有被风刮起掉进悬崖的……
因沙坡头地处腾格里沙漠边缘,所以早在秦汉时期,这里就经常遭受风沙的侵袭,动辄沙尘蔽日、黄沙遍野,农田被掩埋、村庄被侵蚀,严重影响当地百姓的生产生活安全。
几千年来,荒漠化一直是人类面临诸多生态和环境问题中最为严重的灾难,如同“地球的癌症”,威胁着全球三分之二的国家和地区。悠悠驼铃、漫漫黄沙,迤逦的商队穿行于古城旧障之间,这是人们对于“丝绸之路”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想象。事实上,真正面临狂沙飞扬、满目黄尘的境地时,人就只有一个念头:如何让沙子不再肆虐、如何降服“沙魔”使地球更加宜居。
西晋时期,今甘塘镇一带受腾格里风沙侵害,在其北部形成名为“万斛堆”的大沙丘。到五代、宋辽时期,县域西北部地区逐渐变为荒漠瀚海。清至民国年间,风沙更加肆虐,由低山丘陵向东南平原迅猛推进。至1949年,前哨风沙堆积,围逼到中卫县城西门外。每年有风沙时日多达九百小时,最大风力达十一级。日积月累,积沙成塔,沙漠里的流沙不断被吹移覆盖在中卫土地上,黄河岸边逐渐堆积成腾格里沙漠中最高的大沙丘——沙坡头。
防沙治沙一直是困扰人类的难题,沙坡头更是为此困扰过很多年。民国时期,中卫就设立了专门治沙机构,但由于各种因素制约,治沙成效都不理想。1950年,中卫在腾格里沙漠南缘建成防风固沙林场,专门从事治沙造林。
为了战胜沙害,保证沙漠铁路畅通,国务院责成铁道、林业、科研等部门通力合作,会同中卫工作人员,探索尝试各种各样的治沙方法,先后用卵石铺面、粘木加水玻璃、沥青拌沙、草席铺面等治沙方法,但一场大风过后,防沙物品又被掩埋,所有努力功亏一篑。
1957年秋季的一天,因为突然刮起了大风,正在用“平铺草沙障”方法治沙的技术人员和工人,他们怕麦草被风刮跑,就急忙用平板铁锹往沙丘上压轧、固定乱飞的麦草,结果,这样反而挡住了一些飞来的流沙。后来受此启发,大家在实践中大胆创新,先后用麦草试扎了“带状”“格状”“圆形”“菱形”“三角形”等多种类型的“沙障”,同时注意观察这些沙障的固沙效果,通过反复实验,终于探索出固沙效果十分突出的1米×1米规格的“麦草方格”固沙法。
这种方法简洁实用、成本低廉、无废弃物,且易于推广,便于大规模施工,能保护人工树种不受侵害,有利于沙生植物自然繁衍,对任何类型的流动沙丘都具有立竿见影的固沙效果。于是,包兰铁路在沙坡头安全、畅通运行六十多年,打破了国内外治沙专家“沙坡头将成为包兰铁路的盲肠”的论断,创造了世界奇迹、标志着中国治沙事业迈上了一个历史新台阶。
沙坡头因而一举成名,她为世界荒漠化治理贡献出“中国智慧”。世界各国的治沙专家前赴后继,纷纷来到沙坡头参观、学习“麦草方格”治沙模式。同时,世界各国还邀请沙坡头治沙专家为其开展讲座,指导他们建立固沙植被防护体系。
沙坡头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和沙坡头人的治沙成果相结合,巧妙地把沙与河这对本不相容的矛盾体,融合成了沙水相依的独特奇观。一个曾经寸草不生的“蛮荒之地”,如今成为“沙漠明珠塞上花园”“沙漠中的伊甸园”。这里有中国最大的天然滑沙场、有横跨黄河的“天下黄河第一索”、有黄河上最古老的运输工具羊皮筏子、有沙漠中难得一见的海市蜃楼、有与天上的繁星相呼应的“星星酒店”……她既有西北风光之雄奇,又兼具江南秀美之景色。其魅力不仅在于令人耳目一新的自然风光,更在于浪漫沙海中的奇幻瑰丽,在于大河奔流的侠骨柔情。这块集大漠、黄河、高山、绿洲为一体的钟灵毓秀之地,现已被旅游界专家誉为世界垄断性旅游资源,成为世界游客向往的热门旅游打卡地,一跃成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和国家五A级旅游景区,被评为“中国最美的地方”、国家级旅游度假区。
除了沙漠,沙坡头附近还孕育出一片神奇的草原。
通湖草原与沙坡头相邻,被称为“沙坡头的后花园”。那里原是古丝绸北路之要塞,至今还保留着古代的商道、盐道、驼道,以及古旧的买卖城遗址等。那里天高云淡,湖水清澈、水草丰茂、牛羊成群,与洁白的蒙古包融合成一幅迷人的画卷。
前年“五一”节期间,我们家族三十余人自驾去草原游玩,零距离感受了广袤草原与奇幻湖泊带给人的心灵之旅。
开始都还说没啥看头,不过一块碱滩和几群牛羊而已,没想到一进入景区,便被一望无际的草原美景所吸引。头顶是如洗的蓝天白云,脚下是清澈如镜的湖水,远处是三三两两的牛羊和骆驼,那种辽远、苍茫的牧区风格,一下让人有了想放飞自我的冲动。
这是一个宁静祥和的世界。绿茵茵的草地一直延伸到天际,牛羊如同棋子散落在广袤的草原上,耳边传来悠扬动听的牧歌。没有人再说没意思的话,只喊叫着要去滑沙、要去骑骆驼、要去坐冲浪车。
坐上冲浪车,绑好安全带,车子就像脱缰的野马,飞也似的向远处驶去。眼前是连绵起伏的沙丘,车后是滚滚的漫天沙尘。上坡前车子还没加油,我们就已为其暗自鼓劲了。尤其上了陡峭的高坡然后倒立似的向沙丘直冲下去时,胆小的人都闭上了眼睛。仿佛是轮船在大海里颠簸,每当一股强风将轮船掀起来又跌下去时,女孩子们都吓得要尖叫几声。我紧紧抓着车后座,心随车的起伏而收紧或放松。放松的时候我还在看别人的笑话,收紧的时候,我也同俯冲的大鸟一样,生怕掌握不好平衡而触到礁石上去。
有了如此狂野的“开场白”,大家的胆子都似乎变大了。几个侄子又开了卡丁车开始在沙滩上狂奔起来。在卷起的浓烈沙尘里,两个兄长也鼓励我,让我也开着转一圈。我说平时连电动车都不会开的人,哪敢开这种车。弟就激我:“你开,我在旁边给你指挥。”我俩便真就坐上了一辆卡丁车。弟给我指了指油门和刹车的位置,然后让我开动车子。因为周围都是沙漠,没有障碍物,我便大着胆子打开了油门。车子随即飞奔了起来。我也不怎么害怕,两手死死抓着车把,任车在沙滩上撒野。几分钟后,我越开越快,即使遇到沙丘也不减速。弟有些担心,在一个斜坡处就势跳了下去,剩下我一个人,继续在大漠里突突突地转圈。这是我第一次如此大胆地开车——也只有在茫茫草原的旷野里,我才敢如此放肆。
然后我们都去骑骆驼,赶驼人一一安排大家骑在驼背上。微风习习,沙尘飞扬,十几人相互用手机拍着照片。驼队浩浩荡荡,驼铃丁零当啷。有人喊着说这么美的地方咋能不唱歌呢,我便大声唱了首陕北民歌。大漠无遮无拦,除了驼铃没有任何杂音,我的歌声估计几公里之外都能听见。
黄昏在蒙古包里吃饭,除了烤全羊,还有乐队与歌手助兴。二兄与三兄剪彩,每人各喝一小碗酒。然后给我们几人挨着敬酒。穿蓝色蒙古袍的女子还说“歌声不停酒不断。”喝着醇正的奶茶,吃着羊肉,听着悠扬的马头琴,即便平时不大饮酒的人也受了感染,亲热地与邻座聊着家常,都将自己平时想说而又没机会说的话说了出来。
夜幕降临时,篝火晚会正式开始。先举行点火仪式,主持人让二兄举着火把绕场地转三圈,将篝火点燃后又让大家拉着手转圈跳舞。我们跳着、闹着,熊熊的火焰将所有人的面庞都映得通红。都说这里的空气清新,星星繁密;都说这样的日子如同沾了蜂蜜,甜得让人眩晕。
在美丽的通湖草原,我们老张家几十人相聚在一起,晨观沙海日出,暮赏大漠孤烟,夜与篝火私语,静静感受沉静之上的壮美、浩瀚之上的热烈。无论是与牛羊共舞的草原,还是奇幻的湖光山色,又或是星空下的篝火欢聚,都让我们内心的幸福感爆棚,让我们的脑海里刻下人生中难以忘怀的印记。
翌日上午,带着满满的幸福与感激,我们恋恋不舍地驶回尘世,但心灵俨然还飘荡在那片广袤的草原之上。
月色朦胧。
夜空如万千河流汇聚,激荡、玄妙、变幻莫测。星光柔和,村庄安静沉睡,几盏路灯影影绰绰,闪烁着点点昏黄的光。草木暗长,窃窃私语,树杈上挑着的零星鸟窠,宛如水墨画。
黎明到来,隐约望见黄河蜿蜒曲折,自西向东安静地流淌着,静静地诉说这条大河千百年来的荡气回肠。恰似揭开了五千年的神秘面纱,站在黄河边上,望河面氤氲,水花飞溅,鸥鹭翩翩飞过。
黄河与沙漠的碰撞交融,诞生了美丽的沙坡头,让世间有了塞上江南与苍茫大漠并存的奇景。
滔滔黄河裹挟生命之势奔涌,自青海经甘肃,再到宁夏。在绵延数千里的河道中,黄河流到中卫地段时,来了一个S形的大转弯,在高处看极像一个阴阳太极图。水在这里似乎收敛了“波澜壮阔”“黄沙滚滚”的脾性,俨然戴眼镜的文弱淑女,显得恬静而温柔。蓝天与白云交织,黄河与黄沙相映,绘就了沙坡头的旷世奇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种苍凉而高远的意境,成为游客心目中最近的“诗和远方”,致使沙坡头成为中卫旅游的“流量”担当。
南长滩村是黄河与宁夏邂逅的第一个村庄,有“宁夏黄河第一村”之称。这里群山环绕,潺潺的黄河水从村边流过,看起来几乎与世隔绝。走进村庄,仿若来到了世外桃源。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古宅庭院错落有致,石砌小道环绕其中,每一处都散发着祥和而宁静的气息。羊群、绿树、鸟巢、农人,这些久违的原始风景,让人一下感觉时间都停顿下来,一切都显得那么静谧与安详。
于是,这里便成了热爱生活与旅行的人们追寻的心灵之源。史前岩画、秦代长城等历史遗迹,更使南长滩村显得古朴而神秘,让人仿佛穿越了时空隧道,回到了久远的年代。南长滩村的村民大多是党项贵族的后裔,他们世代相传着拓氏的血脉和文化。在这片土地上,他们繁衍生息,创造出了独特的民俗文化和艺术形式。
此处水流湍急,路最险、山最陡,渡口也宏伟、壮观,属“宁夏黄河第一渡”。从这里出发,顺着水流,坐着水上工具,就可以凭借水力顺流而下至中卫、青铜峡、石嘴山。
这里的古老水车有着巨大的水斗,灌溉着周边二百多亩土地,至今已有三百多年历史。绵延的河滩里挤满了百年老梨树,最年长的树龄有四百年,撑起的树冠,能搭起三百平方米的树荫。每到梨花盛开之际,这里便成了花的海洋,数千棵老梨树竞相绽放,整个村落仿佛被一片白色的花海所覆盖。俯瞰千树万树梨花,仿若云海沉入大地,氤氲出梦幻光景,让人流连忘返。游客们伴着徐徐清风,带着长枪短炮,纷纷聚集到一棵棵没有修剪的梨树下,开始以梨花为背景,左一张右一张地拍照留念。那些梨花如何绽放、如何从枝头缓缓飘落,她们是竞相吐蕊还是孤傲挺立?梨花在朝霞灿烂时是什么样子、在夕阳西下时又是什么样子?这一切自然的美景与黄河水相映成趣,成为游客相册里最简洁、最干净的画面,看着不禁让人感到心疼。
北长滩村更是乡愁的原点、心灵的净地。古村落包含上滩村、下滩村。奔腾的黄河、雪白的梨花、古老的水车……这些情景虽与南长滩无二,但感觉这里的风光更有自然的魅力,原生态民居更显古朴、更具诱惑力。看着周边的人们和远处的游客纷纷沿着山沟与河边的小路涌向这里,尽情欣赏着这里的美景,体会着远离都市的朴素民风时,不禁想起那首民谣:“羊皮筏子赛军舰,古老的水车悠悠转。”同样坐落于崇山峻岭之中,同样被黄河水润泽,北长滩制作羊皮筏子的非遗传承人似乎更多。据说,这里每年要制作几百个羊皮筏子,不仅给村民带来可观的经济收入,更为当地文旅产业发展注入了传统文化内涵。
漫步在南北长滩村中的古宅庭院间,欣赏着美丽的自然风光和丰富的历史文化遗产,品尝着当地的特色美食和独特的民俗文化,乘坐着羊皮筏子在黄河上畅游,听着“花儿”诉说着人间真情,感受着大自然的神奇与壮美,人真的不愿再回到喧嚣里去,不愿再为生计而错过了如此被时光遗忘的秘境。
就是这样,沙坡头在漫漫黄沙与别样的黄河相互交融下,散发着迷人的光芒,吸引着越来越多的旅人前来探奇览胜、寻幽问古,见识这片沙漠中的宝藏。
偶然的机会,我与乐牛几个好友去了黄河宿集。
停车进村,我并不知那里是一个怎样的所在。沿着一条简易的碎石路下坡,眼前出现的景象不禁激活了我曾经的一个梦境:古柳摇曳、杨絮纷飞,石头垒砌的矮墙、灌浆扬花的麦田、静静流淌的河水……
走进村子,发现这里的每一棵树、每一个小院,都透露着设计者的深思熟虑与匠心独运。虽然很多房子都是新建的,但那种与黄河相融的土黄色,都带着些陈旧古朴的味道。
听了介绍,方知这里原是一个毗邻黄河的古村落,已有上百年历史。随着时代发展,这里的村民纷纷搬迁离开,留下了年久失修的老房子,以及隐没在杂草丛生中的老院子。后来,一班民宿人来到这里,他们对这个拥有大漠、黄河、绿洲、长城等独特资源的古村落一见钟情。经过慎重考虑,创始人陈祖品决定在拆迁遗址上,复原村落的整体风貌,唤起人们对西北乡村的记忆。
为了“不辜负这片土地”,陈祖品和他的团队花费六年时间,坚持建筑与自然融合,让房子给树让路,就地利用泥土、木头和石头,保留村庄原有的道路、生态和人文……利用乡村独特的地脉与文脉,聚集南岸、西坡、北岛、元白等十一个国内知名的高端民宿品牌,将这些被遗弃的村落打造成一个民宿集群,既保留了当地民居夯土建筑风格,又在原有的古朴气息中散发出别具一格的时尚魅力,创造了民宿小而美好的空间,为游客提供了黄河与大漠兼具的旅游体验,成为中国第一个“宿集”,被人称作“中国版的摩洛哥”。
为周边村民着想,宿集还为他们搭建就业平台,引导他们自主参与,依托生态养殖、农事体验等方式,在宿集周围种上各类有机蔬菜,并养了许多鸡、鸭、鹅、羊、骆驼等。
山坡上还能依稀看到几段古长城。虽没有八达岭长城那样有气势,但也见证了星辰轮转,朝代更迭,承载了浓厚的地方历史。
这里集合了最有意思的一群人,引进了很多具有鲜明特色的手艺人。除了还原一个自然生长的骆驼巷子市集,还开了在野烘焙坊、南岸乡村厨房、宁夏非遗手工、西夏瓷陶社,以及独立美学空间梨美术馆等。游客在这里可随手采摘蔬菜瓜果,看骆驼羊群自然共融在农牧场里,听歌手在小酒馆里温情地吟唱……这里还开发了类似落日烛光晚餐、探秘大麦地史前岩画、古村落寻访等全新体验线路,包装推广了当地的黄河滩枣、枸杞等风物特产。
这里既有烟雨江南的温婉,又有丽江大理的安逸。住在这里,能够让人彻底远离城市的喧嚣,涤荡心灵,感受久违的快乐。迄今为止,黄河宿集已吸引了万千游客前来此地观光体验,成为宁夏为数不多的网红打卡地。
沙坡头区集长流水旧石器遗址、孟家湾新石器遗址、秦代窑场、汉代河堰、丝路驿站于一地,聚大漠、黄河、绿洲、草原于一处,融长城文化、丝路文化、游牧文化、农耕文化与现代治沙成果于一体,连接西北与华北第三大铁路交通枢纽,成为古丝绸之路和“一带一路”重要的节点城市,也成为中卫市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这里不仅创造了黄河有堤坝引水的辉煌历史,诞生了“白马拉疆”的神话传说,与四川都江堰一道彪炳中国乃至世界灌溉史,还有史不绝书的宇内异景“沙坡鸣钟”、瑰丽璀璨的史前岩画等等。
沙坡头区还是一座充满烟火气的城市。街上随处可见饭馆和餐厅,许多美食都很有特色,尽可满足南北食客挑剔的味蕾需求:蒿子面、碾转子、素杂烩、米黄子、煎猪脏、漩粉凉菜等,都可称得上是当地“一绝”。尤其在夏夜,尚未进入夜市便人声鼎沸。食客们大都围坐一起,几乎每张桌子都满坐,小吃街半夜两点还会开着门……
这种丰富独特的旅游资源、悠久厚重的历史文化、享誉世界的治沙成果,确立了沙坡头在中国乃至世界旅游界的独特地位。
漫步街头,除了满目青翠的美景,不时还被精雕细刻的古建筑所吸引。其独特的艺术魅力、丰富的人文内涵和深邃的历史底蕴,处处让人感到震撼。那些飞檐翘角的建筑、栩栩如生的木雕、神韵皆具的设计,无不叫人感叹民间传统手工艺的匠心独运。
夜幕下的沙坡头更是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不知去哪里才能将眼前的美景尽皆收纳。标志性建筑鼓楼位居城市正中,气势磅礴、内涵博大;高庙建筑群集中紧凑,重叠迂回;向阳步行街灯火璀璨,人群熙攘;“五馆一中心”造型独特、设计新颖,高端大气;水镇观光带处处流光溢彩,时尚高雅……还有险幽奇绝的寺口子、多彩浪漫的金沙岛、花红柳绿的香山湖,都彰显着“沙漠水城”的独特魅力。
尽管比起西安、兰州等大城市来,沙坡头的农耕生活气息还比较浓厚、交通也不是四通八达,但是,随着城市化、现代化的快速发展,人们普遍的生活方式、日常的生活状态、精神价值趋向、文化观念、人生格局等,都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沙坡头人说话也比较特别,在宁夏乃至全国都独树一帜。家里来亲戚或客人,手还没握到一起,沙坡头人就先开句玩笑:“来就来么,还包包袋袋的。”那种自然亲切、毫不掩饰的开场白,立刻会使来人少了许多拘束,缩短彼此之间的距离。一句玩笑话,就能体会出沙坡头人的热情和自信,知道熟人不会见怪,所以说话就比较随意、大胆,不客套、不躲闪。
除了重要或正式场合,沙坡头人一般很少讲普通话,他们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话音好听,说着顺口,所以喜欢说当地方言。
几个人坐在一起,沙坡头人只要开口,就会被识别出来。可能由于历史原因,这里的方言词汇系统中较多地保留了元、明、清时代的古白话词语;兼收并蓄了各地方言词汇,有明显的融合性;另外,沙坡头话重叠词较多,且灵活多样,显得亲切和富有特色。语音系统涉及声母、韵母、声调等,都与普通话有一定程度的差异,所以,沙坡头人只要一开口,话音就显得与众不同。
刨根究底,沙坡头方言与所处的这片土地有着不可分割的紧密联系。此地水丰粮足,既无旱灾侵袭,又无水涝担忧,自给自足的经济决定了当地不需和外面发生过多依赖关系。因此,人们的自信心无形中会增加,会生出意识上的优越感和自豪感,且话音定型以后很少受其他地方语言的影响,于是,沙坡头话便缺乏能够更进一步发展变化的机会,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当地方言文化的特点和保守性。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千百年时光流逝,看不够沙坡头的大漠与落日,听不够羊皮筏子与古老水车发出独特而沧桑的歌吟。站在同一片绿洲与大漠之上,身处同一片璀璨星空之下,人只有在享受生活的同时,祈愿会有更多人拥有如此世间美好,祈愿更多人能在和谐共生的地球家园里,平安、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