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萌娟,湖南师范大学现当代文学硕士。
张一博,宁夏作家协会会员、宁夏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学会会员,现为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现当代文学专业在读博士研究生。有多篇小说、散文、诗歌、文学评论、学术论文等发表,主要研究方向为宁夏文学、女性文学与文化、当代审美文化批评。
《醒夜》是刘乐牛老师的最新力作,在本诗中,敲破较早创作中的物象外壳,放大“人”的功效,将时间放置夜半,不论是从时间还是空间,放大了人的感官灵思,专注自我,直指当下人的迷茫无思,叩问生命的深度。不仅如此,本诗中有着鲜明的群体表征,人至中年的生活困境,夹杂灵与肉,精神与物质的挣扎取舍,这些人的困顿,在诗中得以自洁。《醒夜》较之前作,在恒常之外指涉当下,现代性意味突出,在现代与后现代交织的当下,愈显其复杂性。
不论是现代还是后现代,一个核心的概念——自我,布吕内蒂埃称:“浪漫主义是文学自我中心主义,是舍弃更大的世界而强调个人,是自我超越的对立物,是纯粹的自我断言,”诗歌在一定程度上是自我言说,自我言说的力量,则可突破域界,唤起当下的集体无意识。《醒夜》中以黑夜自证自我,在物欲世界,被生活所缠绕的我们,极力想要突破自我,却在夜半发现忙碌的生活是虚妄。中年迷茫在黑夜悄然而来“想到中年将过,我还如一截越磨越短的炭笔,以不断更改的模糊线条,在浮尘上,进行着主题不明的涂鸦。”黑夜,本以其未知的神秘色彩,触发人的感官体验,同时,夜所自携的时间与空间的双重性,使人在生活之外,有了广延性,正是在这样的氛围中,人意识到了自我。这样的自我是有力的,超脱物欲之外,可视为萨特之人的存在。
夜半的清醒是开端,如何涤清已然意识到深陷物欲的自我?如何破除中年精神困顿?在黑夜的幕板中,是寂寞如寒针的星光,是升到中天的明月,托于诗,寄于志,诗人感知到现世世界的浑浊,将忧思寄于月,皎洁的月光象征着精神的高光,涤去尘埃。这里,黑与白截然分明,如上所说,黑意味着神秘未知,那么,星与月则喻示着光芒,象征着洁净,是相对深陷世俗泥淖的此在,是恒常,是涤清自我的良方。刘乐牛在多篇诗作中选择月光这一意象,在表达上,在这样的自我剥离中,诗人意识到人到中年,抛不下俗世,又寄于精神,“被这浩渺冰凉的清波,暂时消隐了个性,和我一起,正在体认共同的自己,”人和空间的距离被拉近,使人更接近人的本相,也即净化后的自我。这里的自我具有穿透个我的力量,正如诗人自述中所表达的“认识到个人命运不再是个人的事情,而关乎这个时代对生存方式的普遍规定,亦关乎人类这个群体共同面临的境遇。”自我经历了从意识觉醒到自我群体的联袂,将自我命运与群体命运相连,将诗拓进思的价值深度。
然而,这样的自我认知,在后现代的层面,脱不掉现世生活的羁绊,现世中“不同角落的身影,无法接受这冰冷薄淡的抚慰。”月光象征了理想,在现世中,自我的挣扎是现实的,身体需要被满足的是欲望,灵与肉的挣扎变得分明,“活在身体中,我只能以不断摄入安抚欠缺的痛苦,让下一个挣扎,成为上一个挣扎的继续。”这里,诗人引入死亡的概念,生与死这一命题,同样在拷问着自我价值几何,自我如何安置。现代观念中,海德格尔的向死而生,为死亡以证自我高歌,那么在后现代中,生与死的面目呈现更显复杂。诗人说道:“但为了活着,我不会为死亡而歌。”“活着,却还是一段灵与肉的旋律”,生命的痛苦与圣洁即在此,诗人的自我在一番游历后,重回灵与肉的纠缠,并以此为生存之根。
如何进行灵与肉间的抉择?诗人把这个过程视为生命的打磨,诗人敬畏生命,在灵与肉、神思存在与日常实在间挣扎,后现代的精神困境即在此,现代意识到精神的空虚,在灵与肉间决然选择精神高歌,而在后现代中,随着人意识的觉醒,只余精神似乎不足以表达自我存在,重回现世,试图保存意识清醒。“我无法灭掉欲望,以明心见性进入真我,但还是,能以此逃离它们对我的占有。”这样的宣言,直陈心身,发现人世间爱的恒常,试图做到身心合一,或许,正如“生无所生,死无所死”,在这样的真空中,保持个我的清醒。李泽厚在《中国古代思想史论》称“实用理性使中国民族获得和承续着一种清醒冷静而又温情脉脉的中庸心理”,诗人在当下的黑夜中,回望万古长夜,忧思当下个我的精神困境,对不生不死的选择,恰恰是对传统处世之策的回应。传统处世中,人们在现世失望中,投身歌山乐水的自然怀抱,实现精神自洁,当后现代改造中已无景可依时,死亡时的墓碑成为过去记忆的景观,《醒夜》中,诗人同样掷身于此,“想到斜竹清扫着尘埃落定的墓碑,将人间山河,看成值得我回望的长岸”。在这样的景观中,人实现生命的自由。
刘乐牛在自述中谈到:“《醒夜》是以诗歌的手段,对生命本质的努力探寻,对人生价值的艰难求索,”“我们共同经历着这个时代的人间景象。”可以说,这首长诗实现了在后现代生存场景中,对人生存现状困境的深思。诗人在结尾称:“生无可得,死无可丧,永远是流水一滴,星光一点,随生命的澎湃而澎湃,”对诗人来说,自我在尘世困境中的挣扎与超脱清醒,足以支撑生命的渴望。现代性的核心在于自我的确认,选择向死而生的精神高洁。然而,需要意识到,后现代中生活的自我空虚仍在继续,精神处于挣扎的处境,如何确认自我成为难题,如何安放精神之我与肉体之我,两者间和解更趋于当下的自我选择,保持意志的清醒,不堕于日常生活的虚无边缘。然而,这样的自我是难以确认的,只余精神的高阁,精神意志的胜利,能够破除世俗的迷障,这是后现代中确认自我的一种辩解,却很难确认人的丰盈,实现后现代语境中人的安然栖住,这或许也是当下亟需破解的自我之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