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情结

文/毛明雪

小时候和妈妈生活在农村，爸爸在县城里工作，在我眼里，谁的父亲也比不上我的父亲，父亲高大帅气，父亲能干有本事。父亲每个周回来会从县城里带回一些农村从未见过的稀奇东西：有吃的、喝的、玩的，还有菜种子，花种子.....

记忆中最深的是父亲带回的指甲草种子。初春父亲沿着院墙房檐下种下一排，没几天就会看到指甲草苗顶着小黑壳象小豆芽式的慢慢长起来。父亲说虫蛇是最怕指甲草的露水，沿墙边长的指甲草可以阻挡虫蛇进到院子里伤人。有次我真的就看见一条蛇从指甲草边经过，迅速绕到离院墙更远的地方去了，第二天再去看，就有条蛇皮挂在指甲草旁，心里不免渗的慌，幸好有父亲种的指甲草，这要是没有指甲草，蛇不得进院子里了？初夏，指甲草开出了紫色的小花，一朵一朵向顶端开去，象极小姑娘的花辫子。

傍晚的时候，母亲会把开的很盛的花摘一蓝子，再挑最大的豇豆叶摘一些，把指甲花放在石窝里，加上点明矾一起捣碎，再分一点点放在我手指甲上，裹上豇豆叶，用线缠紧，十个指头全部包好，就赶紧上床睡觉，不再干别的事情，怕把包好的弄散了。一觉睡到第二天起来拆开一看，十个手指甲全染的亮红亮红的。

第二年春天，我闹着要在家里的天井院子一边也开一个小花园，经再三在母亲耳边叨叨，母亲同意了这件事，我便在天井院的靠东边挖了约一米宽，三米长的长方形小花园，初春种上了我最喜爱的指甲草，它会从初夏开到立冬。紫色的指甲花也成了我炫耀的资本。那时班里有个古灵精怪的男生，长的白白净净，头发略带黄色，修的比一般男孩子长的有两三倍，我们全班都叫他假女子。我时常会摘几朵指甲花拿到学校，用皮筋把花给他扎在头发上，他便更象个顶着鸡毛毽的小女生。同时我极力给同学宣传：这是我们家的指甲花，紫色的多漂亮呀，看，我的指甲也是用这个花染红的，好看吧！这是我爸从县城里拿回来的花种子，你们家没有吧，你们家也没有吧.......幼小的我总感觉父亲是无所不能的，父亲带回的任何东西都是世间奇珍！。

假女子很不服气地说：指甲花我们家也有呢，比你这个颜色好看，是我哥的朋友从省城带回给我们的，复瓣的，粉红色，开起来像月月红那么大。我说你吹吧，我爸是大干部什么没见过，我爸拿回来的东西还没有谁见过呢！你家穷的连饭都吃不上，还有你哥的朋友还给你家带复瓣的指甲花种子，那咋不给你带白米饭吃！年幼的我丝毫没有顾及别人的感受，用最狠的话捍卫着我的指甲花。第二天假女子果然带来了复瓣的指甲花，粉红粉红的，一朵花就有小拳头那么大。我拿着复瓣的指甲花看了很久，的确比我家单瓣的指甲花好看，我偷偷地涨红了脸......县城、省城是什么个样子呢？

83年安康县城发洪水，好几个小灾民被安排到我们班上学，虽说是灾民，却穿着花裙子，马尾辫上扎着粉绸子做的蝴蝶结，指甲涂的粉亮粉亮的，指甲的颜色和粉色蝴蝶结搭起来很时髦。为了立良好的同学关系，我每天都会从小花园摘一朵我最喜欢的指甲花送给她，我想我最喜欢的东西，她一定也非常喜欢。连续送了二十多天，我问她花漂亮吗？用水养着吗？她还没回答，站在她身后接她放学回家的她的妈妈操着洋气的普通话说：你别送了，我们不养那花，同时托翘起她漂亮的小手指说：我们县城里涂指甲用的指甲油，想要什么颜色就涂什么颜色，噢哟！今天涂粉色，明天也可以涂成红色、黄色、绿色、蓝色......颜色不要太多哟！

听了这话我朦朦的，还是继续给那漂亮的小灾民送花，听着她聊县城的一切。从此，我的心中便有了一座小城，有五颜六色的向往，有粉雾锁桥式的梦想，有璀璨如虹飞翔的翅膀......

结婚、生子，美丽的小城一直住在我心里。曾经大姑姐回到农村家里，卷在一群村头舌妇的队伍中骄傲加讥讽地指着我说：我家在城里白菜心儿地段有一套房子，是附小、安中学区房（安康市最好小学、最好高中），看她买的起吧，一套100平的至少50万，首付15万贷款20年月供900元，她这辈子买不起，下辈子也买不起！你看她用指甲花招染指甲，一个字俗，两个字更俗！我都用的指甲油，看有多漂亮！大姑姐咧着嘴撇着腔说着这些话也可以打个擦边球解释为她对城市生活的幸福、自豪感。

母亲曾安慰我说：女儿家是菜籽命，洒在厚处就厚，洒在薄处就薄。难道大姑子洒在厚处了？我洒在薄处了？我心里一直都不认这个理，“天生我材必有用”！几十年来，我一直用这句话激励着自己。终于在孩子上小学五年级时，我也买了附小学区房，103平的房子，门一关便有一个自己的世界，无关屋外风雨、门外更无闲言碎语。住十几年也不知道对门姓什么。染指甲也不再用到指甲草花，在商场挑选指甲油想什么颜色就涂什么颜色。

我终于看到了真实的心中的小城市，太阳一升起，当这个小城洒下第一片光辉时，人们一天的生活便从这里开始了。来来往往的行人，来来往往的车辆，人们行色匆匆，上班的、上学的......人们为家庭的生计，自己的未来而奔波，忙碌的身影，小城充满了努力向上的温度。

那天朋友约我去一个会所，说植物美发、植物美甲一条龙小资服务。躺在软软的美发、美甲床上，静静地享受着温馨的服务。工作人员穿着淡粉色的大卦子，用小推车推进一钵半凝固状植物精华，空气中便飘满了我熟悉的指甲草的味道。小美女介绍说：这是我们用紫色单瓣凤仙草（俗名：指甲草）原株磨成的精华膏，纯植物无添加、无公害纯天然美发、美甲产品.......不单有染的作用，还有医用功效，如治疗灰指甲、轻爽头皮等作用，为什么用紫色单瓣凤仙草呢？因为紫色含的花青素最多，单瓣是没有转基因的植株......当工作人员甜美地口音介绍着，我否定了指甲油，涂了这么多年，原来是对指甲有害的，就连指甲油散发在空气中的味道也是有害的气体！我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浮现着小时候我的小花园里紫色的指甲草，我要是再拥有一方那样的花园多好，我要是再拥有那怕一株紫色指甲草该有多好，我一定用心呵护着它，再不失去它！

那天，经过二院周围一方花坛，不大的半圈花坛上挤满了许多半高不矮的绿色植物。就在这半高不矮的植物下面，生长着一株开着紫色小花的植物，那不是我小时候的指甲草花吗？紫色柔软的花瓣闪着亮晶晶的光，给这个炎热烦闷的夏日增添了许多牵挂，从此，无论是在上班还是下班，我都会在烈日下伫在花坛前细细感受它的美丽，再依依不舍地离开。

好几天过去了，怎么也不能调整过来，于是拿起一个小铲准备把它挖回来，站在花坛边，心都快蹦出来了！就在它的近旁，立着“爱护花木，人人有责”的牌子。我明白，这个花坛是有管理者的，这株指甲花是有主人的，不能被我移回家的！

也许我可以在人不知鬼不觉中把它移回家据为已有，让它成为我最怜爱的一分子，无论什么时候，想看就多看看，想给它拍照就多拍拍，尽可以在朋友圈、抖音短视频晒晒。可如果真的那样，我心里会永远有那个“爱护花木，人人有责”的牌子的，我会终身不安的，因此，我只好止步了，让这样一株我最最喜爱的指甲花就生长在我能每天看几遍的路边吧，也许管理者并不认为它有多可爱，并没有在意它，并没有象我这样喜爱它，但它不能属于我！

闲聊时我的心思被母亲知道了，母亲说：这有多大事，菜园子前面那一米宽的一块地给你，你想种啥就种啥，院坝周围你想种啥花就种啥花。我兴奋地计划着，我要把母亲划给我的那块地、把院坝周围都种上紫色指甲花，夏天周末晚上，和母亲坐在花海围着的院坝上，让母亲给我用指甲花染指甲，用指甲草染头发。于是我在网上购了好几包紫色单瓣指甲花种子，种子还没回来，便传来母亲过世的噩耗，十年前父亲走了，如今母亲又走了，出嫁的女子是没有家的，没妈没爸的女子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的指甲花梦从此宣告破灭！

茫茫尘海，紫色指甲花以它夏日盛开最热情的样子在我的心里繁华着，也以严冬袭来最衰败的画面在我的心底苍凉着。我深知，这繁华与苍凉之间，是一场噩梦洗礼后的清醒，是一场缘来缘去的重伤，是一场回荡于天地间的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