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稳:凉(《秦岭》专刊文选38)

文摘   2024-07-30 22:54   陕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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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稳
  
昨夜无眠。
不是没时间睡觉,而是天太热,睡不着。今年以来,从没有这样的感觉,人躺在床上,摊煎饼似的,无论怎么换姿势,总是汗流浃背,还是睡不着。睡不着的滋味不好受。在辗转反侧中,想到了山里,想到了凉。
老家在秦岭很深的一个褶子里。汉字“山”,好像是在一个水平面上,伫立起了三座不同高度的山峰,我们传统意义上的理解,“三”是多的意思。道家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象。在象形文字里,伫立的三根线条,就是一座山连着一座山,连绵不绝。可我老家的山不规则,直立的,歪斜的,甚至于搂肩搭背。我觉得秦岭的山,就是无数个男人和女人,大人和小娃,互相拉扯着,互相搂抱着,粘在一起,不想分开。


所有的山谷都是峪口小,越是往里边走,就会越宽大,到了山顶几乎开阔。村舍,就是镶嵌在一道道山褶子里,抬头看山,需要仰脖子,才能看到头顶的溜溜儿天。汤峪河流淌到上店白家,山势并没有开阔,而是两座山夹在一起,山根直线距离实在太近,几大步就跨过去了,就从这山到了那山,而山顶就不一样,看着好像很近,实际是过不去的。我做过梦。在梦里腋下生出了翅膀,就像雷震子一般,呼啦啦从这边山顶飞到那边山顶,休息片刻又飞回来,比刘翔跨栏还简单。
在这样的山底下生长,见个好太阳是比较难的。刮风下雨是云里雾里,看不清天上的东西。就是天晴了,太阳从东边的山顶升起,院子有了阳光的时候,也会是早上九点左右,下午三以后,太阳又转躲到了西山后边。最好的盛夏时光,我家的院子也只能嗮几个小时的太阳。山里的太阳光,仿佛被谁过滤了一样,没杂质,也没有热度,嗮在身上的感觉,就像温和的手在抚摸,无燥热。
山里有云就是雨。东边飘来了云,会有雨点下来,西边吹来了云,也会有雨点下来。上河下来的云,和水一样噼里啪啦带响,雨水来得特干脆,最怕从下河弯道爬上来的云,如果有雨,就是连阴。我喜欢如羊群一样在天上跑的云,所有带重颜色的,特别是乌黑的,就很讨厌。
山里下雨是很冷的。就是暑假在家,天上下起雨了,我们也得穿秋衣秋裤,如果连阴雨起来了,老人家必须烧炕,只有躺在烧得红红的石板炕上,腰背才会舒服。再顽皮的孩子,也不会在雨地里赤足乱跑,去上树掏鸟窝,下河逮鱼。只能坐在自己的屋檐下,看着外边的天空,期待天晴。
在雨里想晴,就是纯粹简单地向阳而生。喜欢晴空的感觉,尽管不知道山的那边的那边,是否万里无云。天晴的时候,从由山组成的“方井”里往上看,天是蓝的。碧空如洗的感觉真好,就像母亲的那件蓝色的衬衣,浸泡在清亮的水里,那种蓝沁人心脾,那种蓝里有温度。其实母亲的挂衫是土布做的,手感不好特粗糙,但是融进水里,就瞬间温柔。喜欢小时候坐在场院,看山路上飘来的那团蓝,也喜欢屋子里母亲酿造的那缕缕炊烟,蓝得像雾,袅袅升腾,和蓝的天成为一色。


山里孩子所有的淘气,到了我这里都会休止。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有一个很厉害的奶奶,在家里是霸主地位,无人能侵犯她的权威。我父亲不行,我妈母亲更不行。我生下来就是多余的,是被抛弃于乱石岗等死的人,母亲的懦弱在奶奶的强势下溃为泪水,也不敢抱回属于自己的孩子。命不该绝的娃娃,在凄冷的冬天顽强地啼哭着,引来了姑姑,是她抱回了自己的侄儿,也就有了以后会教学会写文字的白先生。
在贫穷和棍棒下生长的娃娃,是不敢越雷池一步的,比如去爬山上树掏鸟,比如下河涉水游泳。清楚地记得,有一次下河了,没游泳,回到家里,奶奶猛地在我的腿上实施九阴白骨爪,几道白色的印痕和平常的肤色形成反差,就被认定不听话下河打江水了,于是就有一通狂风暴雨式的拳脚落下。于是,男娃成了女孩子的样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奢侈的是在完成自己的劳动定量后,一个人坐在场院的石头上看太阳,看星星,再听风听雨。小时候,没想过童年是否不幸福,吃不饱肚子是常态,挨打受骂也是家常饭,直到十二岁的时奶奶离世。在送葬的队伍里,我是唯一用唾沫往眼睑下抹的人,因为在山里,自己的亲人死了,你不哭,就是最大的不孝。有一群人专门在观察那些哭丧的孝子,如同现在评课的老师一样,在分析谁是真哭,谁是假号,还有谁哭得有水准有内涵。
小孩子的性格成型是在儿童时代,不敢违抗,不敢抱怨,只能自我内化,于是乎,一个心事重重的人,一个内心坚强行动迟缓的人,一个孤独敏感的人,就重叠在一起了。就是最后出外求学,也是一个不说话的人。走上社会,那个状态显然不能生存下去,就物极必反,用相反的方式掩盖自身的缺陷,有意大声说话,有意行动敏捷,大胆地走入人群去推销自己影响他人,实际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个孤独的魂魄就会回归,夜里的自己依然孤独。


孤独是冰凉的,不会热烈,也不会有色彩。能做到孤独不抑郁,就是最大的福报了。有一群抑郁的朋友,他们在好了后给我诉说的时候,我听了都害怕。我得感谢在山里生长,看不到外边的山,看不到山顶之外的天,看不到人情世故和光怪陆离,也就没有其他的心思,知道自己遇到的一切是那样的自然,那样的顺理成章,就像解放前藏区的农奴一样,自觉接受。
人的心是被惯大的。就是怂人,没被娇惯,但也有喝酒后的爆发失常。十几年的山里生活,没有走出过大山一步,也就没有了奇思怪想,不会给心安装翅膀。上学后,老师是认得字的工分教师,除过教写字啥也不会。学堂在火神庙里,尽管神像被搬走,墙壁被刷白,但那个奇怪的气氛还在,一个人是不敢待在教室的。其他孩子出去玩耍了,自己不敢胡跑,就趴在墙上用指甲刻画,竟然发现白色之下有图案,是彩色的那种,慢慢连成了片,成了活生生的画,困了睡着了,墙上画里的人就会走下来和你玩,这时竟然不怕,在梦里比现实中幸福多了。于是,就爱去学堂,爱去观察那些被遮盖的东西,也爱做梦,喜欢在梦里没人打骂有人陪着说话。
挨打有时不是你的错,而在于打人者想不想打你。强势的人,有权的人,想发泄情绪的时候总得有对象吧,他们不会笨笨拙地找比他更强大的人试试身手。他们会选择手无寸铁毫无反抗能力的人。在当时,我在奶奶面前,是否能吃饱饭,是否不挨打,完全取决于她老人家的心情。到现在都弄不明白,一般爷爷奶奶是爱孙子的,可是如此对我原因何在?
山里的冬天很冷,常常令人战栗。山里的夏天很凉,有时也是手足无温度。可是奶奶的脚步声,说话声,甚至呼吸声,传进我的耳朵,就会震颤到心里。那已经不是凉,不是冷,而是恐惧。十二岁那年,奶奶过世了,尽管还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但已经走过了梦魇,不再挨打了。父亲也可以大声说话,母亲也可以公开爱我,我感受了家的温暖。不得不说的是,奶奶溺爱宠爱我哥,我哥没有因此张狂,总是在我哭泣的时候,将奶奶给他的所谓的好东西,偷偷给我一些,替我做定量的工作。有人可能不知道,小孩子有什么工作定量,在当时情况下,我和哥哥放学回来,每天必须每人打一笼猪草,刮一盆洋芋(去皮),烧一个火炕。周日要去打柴,弄更多的猪草,或者去挖药材。


小学四年级就离开家,去汤二学校上学,五里路,靠步行。中午如果要回来吃饭,必须以竞走的姿势,或者慢跑,才能做到不迟到。而回到家,也不一定有饭吃,母亲上工去了,奶奶做啥就是啥,(其实也没啥好做的,那就是缺衣少食的年代)。在学校里住校,常年不断一日三餐都是苞谷糊汤,没馍,也不会干稠,有时看到老师从教师灶房出来,端一碗长面,挑起来,再送进嘴里,发出呲呲声响,就肚子里饿得慌,口水就砸在地上,想象这辈子如果有一天能吃一碗臊子面,就是神仙了。晚上几十个学生在戏楼上打地铺,光席没褥子,就是光身子和光席做摩擦,夏天还可,冬天就得几个娃娃合铺,挤在一起取暖。如果一个娃娃尿床了,其他的人只能夜里坐在地铺上等天明。那个时间,除过冷,没觉得有多苦,贫穷有贫穷的活法,那时的快乐并不见得比现在的孩子少。
由于孤独成性,所以不爱和其他孩子玩儿,我的哥哥就陪我关怀我。我哥小时候因为发烧,影响了脑子,学习没有我好,老师常常用我的成绩羞辱他,说他笨,这时我就很气愤,故意在做题或者考试的时候做错,让我的成绩和哥哥缩小差距,让哥哥有尊严。这时段,我没有和其他孩子去野,自己将凡是有文字的书都借来看,心里的丰富远远超出了生活的贫瘠。如果说后来博闻强记过目不忘,如果谁说自己有作家的素养,也是那时候铺垫的结果。
有时候回忆起山里的生活,特别是青少年,竟然忘却了贫穷,忘却了挨打,记忆里是火神庙的壁画,是煤油灯下的读书,还有坐在场院看山看水听风听雨样子。想起父亲的旱烟袋、母亲的蓝挂衫,还有哥哥偷偷给我的种种美好。曾经恐惧结成的冰在慢慢融化,那种寒转化为凉,给我一生受用。在山外受委屈的日子,就会想到山里的日月,顿时凉风习习,不觉得燥热苦闷。在最艰难的时候,在有病的日子,闭上眼,父母哥哥的样子就开始清晰,聊斋中的人物就会走出来和我说话,一个动作几句话,就能让我忘记病痛,天朗气清。
山里的凉,已经刻骨铭心,沉淀在我的血液里,伴随着跳动的心音,愈走愈远,愈来愈浓郁。我不能忘却自己是山里人。走到哪里,看任何人和事,就会想象成山里的画面,好像没有山解释不了的事。一个人是山,一群人也是山,走路是山,说话是山,就连撕扯勾连也是山。笑脸是山花,愁眉是石崖,情话是山泉,恶语是泥石流,侠肝义胆是清流淙淙,阴谋诡计是潜河暗桩,挺立是松树,弯曲是崖柏。每一个人都能挺立或者曲折成山的模样。
睡不着就会胡想,胡想就会让思绪飘回山里,顿时,一阵凉爽会破空而来,滋润身心,恍惚入梦时,便是俗世神仙。


(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

白玉稳,陕西蓝田汤峪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陕西中青年作家高级研修班学员,陕西省散文学会教育文学委员会主任,西安市教育学会教育文学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已出版散文集《白云深处》《百味》《不跪的山羊》。《百味》获第三届丝路散文奖。



《秦岭》专刊文选


流量为妃,我为王







三秦散文家,散文名家的家、散文作家的家。

流量时代,散文家不乏真诚,但更需虔诚:从心出发,虔诚的写我。流量为妃,我为王。

在王和妃的帝国里:

做人,上善若水,天人合一;

写文,上散若水,天我合一。

这里,是散文的家园,心灵的帝国。来,握屏筑巢,抵御浮躁,澄澈灵魂。期待心灵的核辐射,辐射三秦,辐射中国  

 

      ——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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