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市,简称“宁”,古称“金陵”。
这一生,我有幸在生活在南京。确实,除去上大学在外地的那几年,一直住在南京。
南京是我的出生地。在这里,无论是繁华的市中心,还是僻静的小巷,都透露出一种宁静致远的气息。这里的人们,不急不躁,过着悠闲自在的生活。他们懂得如何在忙碌与闲适中找到平衡,如何在繁华与宁静中寻求心灵的慰藉。
南京地处长江以南,常落雨。但南京的雨很少狂风暴雨,没有尘土味道,南京的雨是从钟山的翠山叠嶂间飘落下来的,有落到湖里,有落到长江里。
南京的气候和环境对人的滋养作用明显,尤其是对女性而言,可能会让皮肤变得更加细腻美丽。
雨中有打着伞匆匆的姑娘走过,却少有脂粉气的。别以为南京的丫头都是金陵十二钗的传人,那可能得去夫子庙秦淮河边才能找到十二钗的印记。南京还有一处叫随园的地方,是纯纯的以女子的才情而闻名。
随园的金黄色。
清朝,那位叫袁枚先生在南京随园地区有一大片宅邸和私家园林。袁枚自称“随园主人”,在这里居住近50载,广收诗弟子,其中女弟子尤众。
袁枚是当时大力倡导女教的代表人物之一,而且是最高调的。他向女弟子们传授性灵诗说,刻印女弟子们创作的诗词,不仅推介这些女弟子的文艺才华,还在《随园诗话》中记录了她们的故事,并将她们的作品编纂成《随园女弟子诗》,对当时女性文学的发展带来不小的促进作用。
袁枚曾自述:“以诗受业随园者,方外淄流,青衣红粉,无所不备。”可谓才女尽为诗弟子,名流多是老门生。
随园的“随”字有“随意之义”,是袁枚在南京的住所。袁枚自述中提到:“枚也思逃海内之名,购得随园小住...”后成为袁枚经常与文人弟子诗歌交流的场所。
随园面积很大。袁枚在《随园诗话》中写道:“随园四面无墙,以山势高低,难加砖石故也。每至春秋佳日,士女如云,主人亦听其往来,全无遮拦。惟绿净轩环房二十三间,非相识者,不能蘧到。因摘晚唐人诗句作对联云:‘放鹤去寻三岛客,任人来看四时花’。”
袁枚的后人袁祖志记载说,随园一年四季游人不断,“既来白下,必到随园”,最盛时年游人量达十万,门槛年年被踏破,每年都要更换一两次。堪称当年的5A级景区。
尽管曾是清代江南三大园林之一的江南名园的随园早已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如今并没有一个独立的“随园”存在,但人们又都记得“随园”。不仅仅是地名,某种意义上,南京人的概念里,南师大随园校区里的民国建筑群是随园“余脉”。
民国初年的1913年,美国教会美北长老会、美以美会、监理会、美北浸礼会和基督会决定在长江流域联合创办一所女子大学,选定南京为校址所在地,著名的金陵女子大学由此诞生。1923年,随园矗立起一组由美国建筑师亨利·墨菲及中国建筑师吕彦直设计的漂亮的中国古典宫殿式建筑群成为金陵女子大学的随园永久校址。
金陵女子大学建在这样一块有底蕴的土地上,是历史的巧合,更是一种文化的知遇和默契。参与者设计的第一代中国杰出的建筑师吕彦直也是中山陵的设计者。建于金陵女子大学时期的有7栋建筑楼,楼外观是典型的中国宫殿式风格,黄色墙体、红色梁柱、绿色飞檐,建筑材料则采用了当时先进的钢筋混凝土,结构坚固。主楼居中,其余的6栋面对面呈东西对称分布,每栋楼之间有外廊连接,形成一体。
如今的随园,位于南京师范大学内,以其丰富的历史文化和美丽的自然景观著称。而银杏树是随园的一大特色,银杏与随园的古建筑交相辉映,历史与自然奇妙结合,创造出迷人的共生氛围。尤其是入秋后,银杏树叶变成金黄色,阳光穿过巍巍银杏,洒下斑驳倒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令师生们进入梦幻的黄金时空,沉醉于诗情画意的浪漫之境。
钟山的绿色。
南京被称为“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南京的雨是翠绿色的。南京的风,或者可以说是淡蓝色的。都是一种很俏丽的颜色。冷,但即使冷,也是艳艳的那种冷法。
翠绿的雨和淡蓝色的风,让钟山翠岚有了仙气。
去过雨中的“金陵毓秀”的钟山,那是一个绿色仙境。
我喜欢面积不大的城市。适中面积,可以缓慢,不慌张,想去哪儿去哪儿。雨小,撑着伞,徒步去,非常惬意。过了太平门,穿过那条长长的有梧桐树的茂密的林道,像民国时期。路边的景物、石刻也仿佛是在民国及明清的。百年来没有变化,或者修旧如旧。
雨中登山,只要雨不大,不冲动去走野道,拾阶而上,并没有什么不安全。
经“十里桐荫”到茅峰南麓,是钟山森林公园最佳处。灵谷寺不只是名字好听。十月之后,灵谷寺内的金陵桂花王是值得看的。位于无梁殿后大草坪,孤植于景区中轴线上。百年树龄,被列为古树名木。一树成景,枝繁叶茂,小金栗挂满枝头。香味浓郁。灿黄靓丽。一展王者风范。据说这朱元璋赐名灵谷寺的香很灵。
找个微有青苔的废弃石础坐下,在离松风阁附近坐一坐,发了一会儿呆。
“露峰寺阁倚松风,风细松高阁更空。何处流泉生石上,有人鸣玉下云中。花飘雾露春香满,影动龙蛇晓日融。安得身如列御寇,翩翩高举出冥鸿。”这是元末明初刘基创作的《灵峰寺松风阁》。
松风阁位于灵谷景区的中轴线上,桂树环抱,馨香四溢,气氛幽静温馨,是明代灵谷寺律堂的旧址。在民国时期,这里改建为“阵亡将士纪念馆”,由蒋介石亲题馆名。1937年南京沦陷后,烈士的遗物遭到破坏,尽管后来无法完全恢复,松风阁依然保留了下来,成为游客驻足休憩的场所。每年秋天的灵谷桂花节的主会场就在这里。
松风阁的建筑风格古朴典雅,整体建筑建于台基之上,未设须弥座,其上不设勾栏,重檐庑殿顶,内部为走马楼形式,外部保存完好,具有清幽的气氛,是灵谷景区的经典建筑。此处因为染了太多故事,空气中的草木花香更显得意味深长。有意味的东西总是让人凭吊的。
在钟山南麓的明孝陵景区内,还有一个植被茂密的山岗,三四万株三百余个品种的梅花遍布其上。每逢花期,粉色、红色、白色、黄色、绿色……各色梅花汇成一片五光十色的海洋。此处就是梅花山。南京种植梅花的历史已逾一千五百年,至晚在六朝时期便已开始,且素有“金陵梅花甲天下”之称。
梅花山南侧的神道——石象路气势雄伟,通往“四方城”碑亭,神道上共立有石兽6种12对,依次是:狮、獬豸、麒麟、马、骆驼、象,每种两对,一卧一立;石象路尽头立有墓表一对。
秋天的梅花山最是浓墨重彩,在燕雀湖边,高耸入云的落羽杉在深秋就换上了彩袍,焦黄、橘红、褐黄……各种色系交织一起,色彩斑斓,倒映在湖水中又是一番景象。
山林的绿色在多彩点缀下更显深邃。
秦淮河的蔷薇色。
下雨天,还可以选择去秦淮河边坐画舫。
秦淮画舫是秦淮河上游船的通称。秦淮河画舫的大致线路为游船码头——白鹭洲公园——七彩水街——东水关——中华门——返回码头,整个行程大约是50分钟。坐着画舫里,外面雨声、水声共潺潺,雨也听得到雨也明了,秦淮河必然着这一帘绵绵雨色才更风情——是那一低头的风情,是那不张扬的、低调的姿态。有雨才是更有这个意味。
《康熙南巡图》(局部),
展现了清初夫子庙秦淮河画舫凌波的市井繁华。
用什么来颜色来概括桨声灯影的秦淮河更准确?
著名作家朱自清写了关键的一句话:“领略那晃荡的蔷薇色的历史的秦淮河的味道。”他把秦淮河的底色确定为蔷薇色,真是极准确、极形象。且看为什么。
据说东晋时期。在冬去春来的上巳节这天,青年男女来到秦淮水边、青溪河畔,执兰招魂,载歌载舞,后来又成为官民同乐的形式。东晋之初,北方南渡士族经常参与民间优游,推动了上巳节的踏歌活动。随着民俗活动的演变,乘画舫、赏美景逐渐取代了秦淮河边祭祀色彩的游乐。
南唐灭亡后,身为阶下囚的李煜回想在南京时的快乐光景,写下了词作《望忆南》,也提到了画舫游秦淮,有句曰:闲梦远,南国正芳春。船上管弦江面渌,满城飞絮辊轻尘,忙杀看花人。
在清代文人捧花生的《秦淮画舫录》自序中写道:游秦淮者,必资画舫,在六朝时已然,今更益其华靡。颇黎之灯,水晶之盏,往来如织,照耀逾于白昼。两岸珠帘印水,画栋飞云,衣香水香,鼓棹而过者,罔不目迷心醉……
吴敬梓在《儒林外史》里,描写了大明朝传下来的画舫休闲之风:
话说南京城里每年四月半后,秦淮景致渐渐好了……船舱中间,放一张小方金漆桌子,桌上摆着宜兴沙壶,极细的成窑、宣窑的杯子,烹的上好的雨水毛尖茶。那游船的都备了酒和肴馔及果碟到这河里来游,就是走路的人,也买几个钱的毛尖茶,在船上煨了吃,慢慢而行。到了天色晚了,每船两盏明角灯,一来一往,映着河里,上下明亮。自文德桥至利涉桥、东水关,夜夜笙歌不绝。
明末清初大画家樊圻描绘的秦淮河
吴敬梓住在夫子庙东边的东关头,河上画舫日夜从他家的水亭下来来往往,耳边时时飘过丝竹之声。所以在他的笔下,才会有细致、生动的画舫风情:那时的人游画舫,很讲究生活情调,“金漆桌子”“宜兴沙壶”“成窑宣窑的杯子”“雨水毛尖茶”“酒和肴馔及果碟”,一边游览,一边小啜,而且还是“慢慢而行”,漂泊在迷蒙的月色灯影里。如此的慢生活,怎不令人销魂呢?
秦淮画舫的风俗一直沿袭了下来。文学家余怀在《板桥杂记》里评品道:“秦淮灯船之盛,天下所无”。余怀家居秦淮,是跨越明清两个朝代的人,对秦淮河上的风光、风物、风情和风俗,见得多,记得全,认得清,他的记述堪为信史。
《清稗类钞》写道:乾隆末叶,江宁大家闺秀,亦乘秦淮画舫,以作清游。惟四围障以湘帘,龙媪雅姬,当马门侧坐,衣香鬓影,絮语微闻,抑或召名妓一二,以佐宴侑觞。
看来,画舫不只是官僚、文人、商贾们贪恋秦淮风雅的专享之物;江宁(南京)的大家闺秀,也可以来秦淮河玩赏,感受这山温水软的美好意境。
到了现代,著名作家、堪称秦淮河知音的朱自清的散文《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是家喻户晓的名篇。1923年,25岁的朱自清和好友俞平伯,一同游览秦淮河。两人相约,写了同题散文,同时发表,轰动了文坛。
朱自清对秦淮河游船十分厚爱,他认为,在中国只有秦淮河的画舫最有情境。他写道:
秦淮河里的船,比北京万生园,颐和园的船好,比西湖的船好,比扬州瘦西湖的船也好。这几处的船不是觉着笨,就是觉着简陋,局促;都不能引起乘客们的情韵,如秦淮河的船一样。
秦淮河的船约略可分为两种:一是大船;一是小船,就是所谓“七板子”。大船舱口阔大,可容二三十人。里面陈设着字画和光洁的红木家具,桌上一律嵌着冰凉的大理石面。窗格雕镂颇细,使人起柔腻之感。窗格里映着红色蓝色的玻璃;玻璃上有精致的花纹,也颇悦人目。“七板子”规模虽不及大船,但那淡蓝色的栏杆,空敝的舱,也足系人情思。而最出色处却在它的舱前。舱前是甲板上的一部,上面有弧形的顶,两边用疏疏的栏杆支着。里面通常放着两张藤的躺椅。躺下,可以谈天,可以望远,可以顾盼两岸的河房。大船上也有这个,便在小船上更觉清隽罢了。
舱前的顶下,一律悬着灯彩;灯的多少,明暗,彩苏的精粗,艳晦,是不一的,但好歹总还你一个灯彩。这灯彩实在是最能勾人的东西。夜幕垂垂地下来时,大小船上都点起灯火。从两重玻璃里映出那辐射着的黄黄的散光,反晕出一片朦胧的烟霭;透过这烟霭,在黯黯的水波里,又逗起缕缕的明漪。在这薄霭和微漪里,听着那悠然的间歇的桨声,谁能不被引入他的美梦去呢?只愁梦太多了,这些大小船儿如何载得起呀?
我们这时模模糊糊的谈着明末的秦淮河的艳迹,如《桃花扇》及《板桥杂记》里所载的。我们真神往了。我们仿佛亲见那时华灯映水,画舫凌波的光景了。于是我们的船便成了历史的重载了。我们终于恍然秦淮河的船所以雅丽过于他处,而又有奇异的吸引力的,实在是许多历史的影象使然了。
读了上述文字,随着朱自清先生所乘的船从现实摇进历史,虚虚实实,朦朦胧胧,令人陶醉。可见,蔷薇色的历史,是秦淮河在夕阳已去、皎月方来之时,展现出的一种历史与自然美景交织的景象。
天空的晶莹剔透。
南京是一座古老而充满韵味的城市,若说它是一幅可以流动的水墨画,那么这幅画的每一笔都饱含文化的灵性,每一划都透露着古都的历史沉淀。
在这里,雨是常客,它不分季节地造访,为这座城披上一层湿润的轻纱。南京的气象,因了雨,也格外缠绵起来。哪管隔了3100年,连绵着,下呀下,下呀下。
水是万物生长的命脉,雨是水的母亲,因此凡是适合人居住的地方必然有雨,差别的只是雨量的充沛与否。而从雨量的多少,雨落的缓急,雨势的轻重,雨下的季节地域区分,也间接地烘托出城市的风格与地域特征的差异。
水是灵性的根本,不仅仅是因为水是生命的源泉,也因为水的流动是灵性特征最佳的表达。南京的雨如同南京的历史与人文,因了雨,让这座城生生不息,永运充满生命力,并让所以与它联系在一起的人、万物,如梅花、银杏树、梧桐树……与这永远让人湿润的雨不可分离。
南京,这座古老而年轻的城市,以它独有的方式的,讲述属于自己的故事,在每一滴雨中仿佛都溶入了历史的呢喃与文化的低语。生于斯,长于斯的我,对南京的深情厚谊,如同这不断缠绵的细雨,永无止境。
薛小华
2024.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