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吉大利，今晚吃鸡。”
这句话曾因游戏《绝地求生》的风靡而爆红网络。伴随着以《绝地求生》为代表的众多游戏的火爆，不少电子竞技俱乐部也如雨后春笋般涌现。
然而，电竞作为一个新兴行业，在蓬勃发展的同时也难免产生一些冲突和纠纷。作为一名平日生活与电竞行业相去甚远的执行法官，我没想到有一天会离这一领域如此之近，更没想到通过我的努力能帮上一位昔日的电竞世界冠军……
冠军选手以教练身份重返俱乐部
“请法院帮帮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在执行谈话室里，申请人陈先生神情明显沮丧。
“先不要着急，和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吧。”我一边安慰他一边翻阅着卷宗。
随着陈先生的讲述，时间回到了2018年。彼时，身为A电子竞技俱乐部绝地求生战队选手之一的陈先生在绝地求生全球邀请赛总决赛的舞台上捧起了冠军奖杯。场下观众山呼海啸，战队一时风光无限。然而夺冠之后，队员们各奔东西，后继选手远未能展现夺得较好比赛名次的实力。为给战队带来新气象，两年后，俱乐部管理层研究决定邀请陈先生回到俱乐部担任教练一职。
“放心，当年我能拿下冠军，现在我也一定能带队拿下冠军。”在俱乐部的会议室里，陈先生自信地对俱乐部经理说道。
“只要你能帮队伍拿下一个冠军，俱乐部奖励你额外15万元奖金。”俱乐部经理承诺道。
出于对自身实力的自信，也为了能以教练的身份报效曾经在其选手时期给予自己帮助的俱乐部，陈先生略一思索便表示同意。
双方随即签订《电子竞技服务合同书》，合同除了约定服务期限一年以及基础服务费之外，还列明：如乙方（陈先生）带领战队获得大型杯赛冠军或者在全国联赛中获得参加国际赛事名额，甲方（俱乐部）即向乙方支付奖金15万元，支付期限为确定成绩达标后三个月内。
“卸磨杀驴”后走向强制执行
2020年12月，A电子竞技俱乐部线上比赛室。
随着游戏中最后一声枪响，由“企鹅电竞”举办的“绝地求生挑战赛S3”决赛落下帷幕，A电子竞技俱乐部绝地求生战队背水一战，在中途比分落后的情况下成功逆转，在陈先生执教仅数月过后便夺得冠军。
本以为这是和俱乐部携手并进的开始，却未曾想喜悦只是“昙花一现”。
根据双方合同约定，俱乐部应当在夺冠后三个月内支付奖金。然而五个月后，仍未得到任何反馈的陈先生忍不住询问俱乐部，却被俱乐部以赛事含金量不够为由拒绝支付奖金。更加让陈先生没想到的是，随后不久俱乐部竟直接解散了绝地求生分部。
“后来，我多次与俱乐部沟通，但都没有结果，无奈之下我只能起诉俱乐部运营方，法院也支持了我的诉请。”随着陈先生的讲述接近尾声，在我努力理解“俱乐部”“战队”“杯赛”等名词后，我意识到这个案子的执行或许将并不容易。
尽管第一时间对被执行人的财产进行查询，但却发现被执行人名下除显示有一辆大型客车外，没有其他可供执行的财产。由于只知道车辆的类型，不知道车辆在哪，我只能暂时先将该车查封。
“陈先生所谓的‘豪门’俱乐部，为什么会‘穷’到这个地步？”看到这个查询结果，我心生疑惑。
经进一步查询，我发现被执行人在上海其他法院还有不少案件正在进行中，足以说明被执行人与其他当事人纠纷不断，心中暗道：难怪。
“不可能！这么老牌的俱乐部，怎么可能一分钱没有。”当得知财产查询结果时，陈先生难以相信，“正是因为相信俱乐部的实力，起诉时我都没有申请财产保全。”
“你放心，只要被执行人有钱，我们肯定会帮你兑现胜诉权益的。”尽管这样安抚陈先生，但我清楚，当务之急是要尽可能找出可供执行的财产。
根据陈先生提供的线索，虽然A电子竞技俱乐部解散了绝地求生分部，但还有其他分部正在运营中。为了进一步调查案件，我决定前往俱乐部训练基地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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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执行人“金蝉脱壳”
2023年5月的一个雨天，A电子竞技俱乐部训练基地。
“我们这里早就不是A电子竞技俱乐部了，他们早就转让给我们了，我们这里是新的公司。”刚到现场没多久，基地负责人孙女士在了解法官来意后说道。
孙女士的话让我们一行人瞬间呆愣了一阵子，难道扑空了？室外风雨交加，似乎预示着此行不会太顺利。
“和你们有没有关系我们法院会依法进行判断，你先让我们进去看看。”一进基地大厅，大大的“A电子竞技俱乐部”的标识挂在了进门一看就很显眼的墙壁上，在其他许多地方，也都有很明显的“A电子竞技俱乐部”的LOGO，此外，在办公场所的展示长廊上，放置了许多A电子竞技俱乐部获得各类电竞赛事的奖杯、奖状、奖牌等物品。
“这不都是A俱乐部嘛，怎么说不是？”我指着一大堆奖杯问孙女士。
“不是不是。”正当我想说孙女士陈述不实的时候，孙女士当即补充道：“俱乐部名称虽然还叫A俱乐部，但是运营公司不是原来那个公司了。”
孙女士随即找来转让合同等材料，以证明其所说属实。看着这些材料，我意识到不妙，因为从法律上来说，如果情况属实，目前A电子竞技俱乐部的运营公司则属于案外人，确实不在本案的执行范围。
“这个地方虽然是叫这个俱乐部，但是承租的主体确实不是之前的公司了。”基地物业单位工作人员的话让我的心逐渐沉入谷底，执行似乎陷入了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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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被“租出去”的大巴车
“真换公司了不至于一模一样吧。”按照正常逻辑来说，如果运营公司确实和先前公司没有任何关系，不会完全沿用之前运营公司所设计的标识，我一边想一边对同行同事说道，“我们分头再仔细看看。”
为了更好地发现线索，我将同行同事分为四路，大家从训练设施到奖牌证书，从固定资产表到工资账单，不放过基地的每个角落，希望能从众多线索中抽丝剥茧，找到解决办法。
随着时间的推移，正当我们觉得要一无所获时，我看见了窗外基地空地上停放的一辆印有A电子竞技俱乐部LOGO的大巴。这不会是那辆已经被查封的车吧？
“那辆车是你们俱乐部的吧，这辆车的行驶证、权属情况等资料请你们提供一下。”我向孙女士说道。
面对我的突然询问，孙女士明显愣了一下，并且再三推脱，表示需要请示上级领导。
“如果你们仍然沿用被执行人的资产且拒不告知，则涉嫌转移财产，且不配合法院的执行工作，法院将依法对你们进行惩戒。”我严厉地说道。
孙女士听到这句话，见无法继续推脱，才拿出了大巴车的行驶证及车辆权属证明材料。一看，车辆果然还是登记在被执行人名下，也就是此前查封到的那辆大型客车。
“车子虽然是原来那家运营公司的，但是已经转租给我们了，这是租赁合同。”孙女士似乎也有所准备。我接过一看，文件抬头为“大巴租赁协议书”，初看似乎这份大巴的租赁合同并无问题，但仔细一看便发现了其中的破绽，“你的这份租赁合同为什么没有租赁价格和租赁的期限，只写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租给你们的？”我指着合同上的条款内容质问道。
“他们是无偿租赁给我们的，所以就没写得那么详细。”孙女士支支吾吾地解释道。
正常的商业经营，如果存在租赁关系，肯定要写明租赁期限、租金等条款。面对孙女士漏洞百出的解释，我们当即决定对该车辆进行查封扣押，并现场直接对车辆张贴封条，扣押大巴车的钥匙及行驶证。
“无拍辅”助力价值最大化
车辆查封扣押后，被执行人似乎“认栽”了，并未提出任何异议，下一步就是进入司法拍卖程序。
按照传统的拍卖方式，有拍卖第三方公司参与整个拍卖过程，对法院来说能够省去很多工作，但对于当事人来说，即便最后拍卖没有成功，仍需财产评估费等费用。
根据初步估算，车辆评估后确定的起拍价大约20万元，而执行款总计21万余元，如果车辆拍卖扣除一些杂项和评估费用，不一定能覆盖全部的执行款，甚至可能有不小的差距。
如何能够进一步保证双方当事人的合法权益，实现拍卖财产的价值利益最大化，“要么试试‘无拍辅’？”执行长祝文龙建议道。
“无拍辅”是“无拍辅自主拍卖”的简称，即不通过任何一家上海法院司法拍卖辅助机构，而是借助有资质的网络询价平台，以大数据分析的方式确定财产处置价进行自主拍卖。
“无拍辅”对当事人来说，好处十分明显：
其一，对于申请人来说，针对一些被执行人财产有限的情况，可以借助“无拍辅”这一模式，尽可能保障被执行人财产价值利益，保证执行款的到位率。
其二，对于被执行人来说，借助“无拍辅”这一模式，也可以最大限度地利用被执行财产的价值偿还更多的执行款，减少财产不够执行的情况发生，如果拍卖后付清执行款还有余款的话，对被执行人来说也是一大利好。
其三，对于执行效率来说，借助辅助拍卖机构对财产进行评估时，其财产价值报告出具时间一般需要2周左右，而借助网络询价的方式，48小时之内就会出评估报告，极大地提升了财产处置的效率。
为了能更快更好地兑现申请人的胜诉权益，在听取各方当事人意见后，我们决定试试“无拍辅”这一模式。
执行到位后的皆大欢喜
2024年6月，宝山区人民法院执行接待室。
“感谢法院，本来以为至少要再等几个月才可能拿到钱，甚至只是部分钱款，但是没想到余法官这么快就帮我全额执行到位了，太感谢您了！”在我通知陈先生执行到位后，陈先生激动地向我说道。看着陈先生开心的表情，我也不禁笑了。
就在此案结案后不久，上海电子竞技运动协会得知此案顺利执结后，主动与我联系，表示对执行工作的感谢。“我们这个行业由于管理等方面，不管是教练、选手还是其他工作人员，欠薪现象较为常见，这个执行结果为规范我们对俱乐部的管理起到了很好的示范效应。”协会负责同志说道。
司法实践需要时刻面对新难题、新考验，社会在发展、行业在变迁，不变的是如何践行“司法为民”的情怀和“如我在诉”的理念。
尽管电竞行业是一个结合了体育、娱乐、科技与互联网等多个领域特点的新兴行业，但参与其中的人却都是每一位普通、平等的个体。当他们遇到矛盾和纠纷求助到法院，作为一名执行干警，对这一行业或许并不了解，但“如果是我来申请执行，我会想什么？”“我遇到的这个法官，态度好不好？”“执行结果，我会满意吗？”这几个问题同样需要时时叩问自己。要以不畏新难题的态度风雨无阻地“走出去”、细致入微地“沉下去”，才能既快又好地帮助申请人及时兑现胜诉权益，如果能为新兴行业的发展贡献一点小力量，那便是更好的了。
（以上人名均为化名）
本期作者
余夏敏
上海市宝山区人民法院执行局法官助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