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迪云 | 飞为快雨到西湖--倪元璐杭州诗游
旅行
2024-10-23 22:38
浙江
在倪元璐的书法作品中看到“西湖”二字,还是有点小激动的。他从绍兴出发入仕或回来探亲,必然要经过杭州的,应该有诗有书法,为西湖留下点文痕墨迹的。目前所见,有两件墨迹,一是立轴,一是扇面,都是他自作的诗,书以赠送朋友。先说立轴,书作为《题画赠王葱岳中丞》两诗中的第二首:显然,倪元璐身在山东地面,不知是自画自题,还是题他人画作;也不知是在登临泰山,还是仅仅在书房里作纸上登高。面对画作,他居然想到了西湖,想到了不久就可以到达杭州,欣喜雀跃之情不禁荡漾于笔端,泰山涌动起美好的云气,原来是为了快速飞到西湖啊!而他的心,早已随着云气快雨飞翔了……诗见《倪文贞集》诗集卷,题作《题画赠王葱岳中丞》。诗题中“王葱岳”与书作上款之“毖轩”均未详何人,俟考。从“父母”的称呼推断,毖轩当为某地方长官。此幅书法用笔生涩朴厚,跳荡却遒劲,结字紧结绵密,字内讲究疏密变化,空间感明显,形势欹斜而奇正,左偏旁左抛取势的意识已经显现。结合其经历行踪,似是从北京返回家乡途径山东会晤朋友的可能性比较大,如此,则为崇祯九年所书,已是倪元璐书法趋于个性成熟之中期风格。另一首诗为:“山法雄深水意奇,秋林霜皎月明时。令公多是张防御,每得江南草木知。”两诗都写到了山,则所画必是山水画矣。文正公善书法外,当时确也是以善画奇石而享有时誉的,表现全面的山水画也是有的,比如《赠王思任山水扇面》《赠平远诗画册》等。但这幅题诗的画是否文正公所画呢?从诗意看,显然是夸赞的,他不可能不谦虚地自赞吧?笔者偶尔也涂鸦山水,这个体验还是有的。再来看看那扇面。书写的也是文正公自作的诗,《丙寅春日湖上偶成》(天启六年,1626):诗亦见《倪文贞集》诗集卷,“怨”“欲”是书作中字,与诗集小异。书作中照例不写时间,所幸此诗在诗名上明确了“丙寅春日”,总算不需要再费思量。那是公元1626年,他34岁,应该是出仕后第一次告假回家。文正公是30岁那年中进士,32岁以清誉而留任翰林院,充经筵展书官、纂修记注。33岁又为殿试充掌卷官,均是清闲文职,在官场属于培养时望阶段。许是想念母亲了,同时缘于无法理解朝廷内外许多不合礼法的怪事,他需要静静思考,梳理儒士为官的初宗。1626年春天,他告假探亲,直到次年春天的四月,回京销假。如此,按通常行程,他是回家时途径杭州,游览了西湖,以诗纪行。《中国书法家全集》倪元璐卷作者李廷华所整理的年表中,1626年条即持此说:“春,往杭州,作《丙寅春日湖上偶成》七律。”回京后,即刻被“典试江西”,在秋天的乡试题目中出了一道讽刺魏忠贤的诗题,勇气之嘉,人尽咋舌,差一点招来一场惊天大祸。这是另一个主题,且按下不表。诗的大意是说,暂时摆脱了官场的羁绊,回到老家,心情欢喜到飞起来;又可以沉湎于玩耍、与朋友尽情喝酒,感受到了神仙一样自由任性的奇妙;沐浴着西湖的和风细雨,真想就这么隐居了,仿效张志和,与鱼鸟相亲,扁舟任平生。多年的求学、中举、进士及第,好不容易的呵,做了几年官,就如此厌烦了,想想也是蛮有趣的现象。这绝不是个例,中国历史上的读书人经常在上演这样的剧情,读书时想着入仕是立志为国家服务建功立业,在仕途则又是百般的不顺心不称意,官小嫌言轻,位高怕跌落,向往无官一身轻的潇洒悠闲。所谓在儒想道,在野望朝,总归是难得专心啊。现实总是如此惊醒着理想的梦。倪元璐也无法例外,他暂时从理想的家国梦里惊醒,现实不是那么顺遂有趣,那么,先请个假回家躺平,做几天田园梦修仙梦吧。或许是第一次这么悠闲地游赏西湖吧,这个千古一湖的魅力引发他“志和船”的隐逸之思,是情理中的事情。没有几个人能经得住西湖山水的风情诱惑的。相比于《题画赠王葱岳中丞》,这件扇面的书法要稚嫩得多,属于其早期风格,宋朝第一文人苏东坡的才情和气质深深地影响着他的心灵和笔墨,但显然,运用苏字元素已经巧妙灵活,并倔强地生发出自己的笔墨个性。这一年他34岁,经过了严格的台阁体训练,经过了自己选择的人格楷模颜真卿、苏轼书法的熏陶浸淫,他的自性已经萌发,属于个人的笔墨语言正通过每一个笔画、每一个字,向我们展示他的生动新奇、文雅有趣的风姿,左右摇曳、轻松飘拂的笔画运动流露出悠远冲容的情致,是西湖水、苏堤柳的样子。我更感觉到他对书法的敏感和灵性,那是天赋异禀者才能拥有的,令人羡慕。十年后的1636年十二月,倪元璐再一次来到杭州,那是一次真正的长假——长达6年多。他刚从京城赶回,因为要陪母亲游览杭州的寺庙,所以就住下了,一住两个多月,还过了春节。心情放松,诗也多写些,《倪文贞集》里就收录了七首相关的诗:关于飞来峰的3首,灵鹫寺的3首,湘湖的1首。其中《再至飞来》诗有书法墨迹传世,个别字句有些差异(括号里是书法件文句):此件书法作品的名称,李廷华《中国书法家全集》倪元璐卷里为《诗画合册》,1638年书写;《中国书法》2019年10A月刊则是《行书五言律诗四首册》,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藏。经比对,二名所对应的当是同一件作品,所表示的尺寸也接近,一为“29*21cm*5”,一是“纵29.2cm.横20.7cm*5”。所书写的四首诗创作于不同时间,第一首《鸡鸣山》,《倪文贞集》里称《游鸡鸣山寺》,下注“公时为南司业”,即是1629年。第二首即《再至飞来》;第三首《雪后》,不见《倪文贞集》;第四首《郊行》,《倪文贞集》诗题为《郊外》。将这四首创作于不同时间的诗作书写为一个卷子里,其间的内在关系,除了都是游赏山水所感而作之外,看不出其他的信息。倪元璐的书作不落时间款,李廷华将之定为1638年所书,不知依据何在,但在这个年头左右,大致是符合倪元璐行迹的。这件作品的书法风格与《古盘吟》十分接近,但一改沉郁之气,意态悠闲之极,禁不住笔墨翻飞,精神振动,时誉其书法“笔奇、字奇、格奇”之三奇,于此可以尽情品味的。他是善于用渴笔的,但这件作品用墨无论浓淡,都是墨华润泽,精神焕发,也可见书写时的心情是十分放松从容的,正是归养生活两三年后的心态写照。想起赵之谦访碑时有一语“此碑不到眼,碑自不幸,非我等罪”,可见名碑与知音,遇之双幸悦,不遇两伤情。倪元璐之与杭州、西湖,也是奇人与奇景的相遇,赖有诗书留存,幸何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