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关田 | 六三园情结

旅行   2024-11-08 21:40   浙江  
六三园情结
文/朱关田





民国三年甲寅九月初七,即公元1914年10月25日,上海江湾六三园翦淞楼举行缶翁(即吴昌硕)个人书画展,翦淞楼主人特别殷勤,张罗筹措在前,设宴待客在后,缶翁感激有加,有《六三园宴集,是日翦淞楼尽张予书画,游客甚盛》七古志之:
蜾扁之法打草稿,大写忘却身将老。但赏武梁祠画古人古树古飞鸟,不知王维师仝仝师浩。眼寄沧海田已成,心游泰山车既好。敢云握管驱蛟龙,若风遇箫斯为宝。南天纵有嗜痂癖,东友读之却谓笔笔寄怀抱,坡翁书法一例同意造。白石鹿叟开园林(园名六三),酒徒历历坐洲岛。张之素壁聚目观,如一家言诗草草。霞峰道我涉清趣,维濠有鱼山有栲。坐论八法手奇痒,却恨持扇来求欠一媪。无端长风吁海表,胎禽舞雪寒皓皓。此时目中书画徒相嬲,矫首乾坤清气一切齐压倒。
是诗前,缶庐诗尚有《六三园即席》,末句“诗成漫与传佳会,容得长风语塔铃”云,盖出之席间。
是日,海上名流,尤其缶翁友人来游览者甚多,郑孝胥便在园中遇到李拔可、诸贞长、徐仲可、哈少甫等人。
上诗所谓“白石鹿叟开园林(园名六三)”,白石鹿叟即书画展主持人白石六三郎(1868—1934),鹿叟是其号,日本长崎人,原姓武藤,出身贫寒,初为海轮洗碗工,而立之年来沪,先在虹口文监师路开六三庵日式面馆,后改六三亭经营日本料理,光绪三十四年(1908)发展至江湾,设置分店号六三园,为日式庭园,花草之外还蓄养猴、狐,遂成为租界外著名的日本料理店。
诗又称“霞峰道我涉清趣”,“霞峰”即鹿叟同乡友永传次郎,霞峰为其号,于宣统二年(1910)来沪,在长宁路长源里254号设虚明轩经营古玩书画生意。民国二年(1913)适值永和九年兰亭修禊后三十六癸丑,长尾雨山与哈少甫筹措发起日本来华文学士与吴沪名流续兰亭故事,临行哈少甫爽约,由霞峰继之。先于三月初三上巳日赴绍兴修禊,越二日展上巳在杭州孤山雅集并合影。缶翁预约在先,后因病未克此行,三月朔即有《兰亭诗》告假于长尾雨山、哈少甫两氏,又因上巳有预沪上淞社而不赴武林印社,作《癸丑上巳,西泠印社兰亭祓除不祥会,予未及躬逢其盛,作此请同社君子正之》致歉社中同人如长尾雨山、吴石潜诸君。按西泠印社筹建于光绪三十年(1904),至是年三月十二日,经八年遂批复创立于孤山,公推缶翁为社长,霞峰虽非印社中人,但其襄助长尾雨山修禊之事,缶翁例当知悉。按是行日本人士如大阪小栗秋堂、京都高濑星轩、东京纪成柯庭及驻上海记者岸田雨辰与缶翁结识,大都始之于是时。主事之霞峰其周旋接游亦例在其先后,而缘起于兰亭、西泠印社之行。至癸丑(1913)十一月,缶翁有《双鹤图》写予霞峰,其款“霞峰先生以为然否”云,已见熟稔矣。“霞峰道我涉清趣”,盖亦一知音。或曰长尾雨山、永友霞峰为此展之推进人,洵不虚言矣。此展不仅为缶翁之首展(国内生前唯一一展),亦开中国书画家个人作品公示之先例,霞峰其“持扇来求”,促之圆满,厥功至伟。
六年后即民国九年(1920)七月下旬,缶翁的书画篆刻作品首渡东瀛展示于日本长崎县立图书馆之“吴昌硕先生书画展览会”(双树园主人林源吉辑成《吴昌硕先生画帖》),先壬戌(1922)立春日本高岛屋美术部大阪之展近二年。顾其前列《安吉吴缶翁生圹志》全拓片、缶翁七十七小像与其是年处暑所题“一狐之白”篆书四字镜片及王震庚申七夕小叙。内有缶翁书画廿九幅、印蜕五十一种及林源吉附补梅、竹各一幅,提供者皆日本人,其中白石六三郎十幅,杉山吉太郎两幅,安田伊太郎两幅,本多伊久男、萩井陆三郎及林源吉诸人乃其同乡长崎商户,且大都出自缶翁癸丑至戊午年(1913—1918)沪上作品,或以为即翦淞楼“尽张”之海外引申,一介日商,鹿叟之于缶翁可见不遗余力。综览六三园作为,其之垂重、延声、助进、推誉,有胜他人,诚一海外知遇,缶翁之贵人也。
六三园在黄浦之西,吴淞之北,即宝山县界与江湾相近处(今西江湾路230号),为租界外一高雅日本料理店。而当年日本料理店充溢着东瀛文化气息,其中多有置伎侑酒,应酬交际甚见旺热,尤以是园最具规模,所纳校书、艺伎盛时多达六十余人,前者有如淞社第三集长尾雨山邀来之雅志、翁助,后者如茶女臧姬、琴女叶娘。缶翁皆有交集,尤以叶娘之善琴,堪称可心,遂一改常态,自作解人,不伪不饰,而独之钟情,自可见其晚年风情与格调。日本来华政要与居留民常借是园招宴宾客,如著名的日本驻沪总领事船津辰一郎1922年接待孙中山便在此处。沪上名流亦多知名而向往之,如郑孝胥、陈三立、周庆云、鲁迅、郁达夫,皆游历其地,尤其陈三立壬子游园赏菊,留一五古,亟称其盛。刘翰怡虽目为伎馆,“以主人颇好风雅,书画亦极讲究”而数游其园,《日记》壬子五月廿三日记其初历其境,颇感新异,归来追叙,平铺直写,不见夸饰,可见当年概况:
入门怪树离立,绿莎遍地如青毡,屋则甚矮,木质光洁如画片中,然日妇皆席地坐,循板屋行绕入曲径,盆盎环绕,洋枫翠柏,葱苍相映,其中多古柏,横亘小盎中,离奇之壮,可惜可爱。中有一茆亭,坐仅容膝,沿亭渡石梁,池水湓溢,渟蓄沟渠,清浊各半,中有金鲫鱼游行自在,沟上丝笼六十,围中蓄白鹤、天鹅、鸳鸯、㶉之类,飞鸣宿食,天机盎然。又有丝笼畜猢狲、九尾狐,种类各殊,腾跃于竹架树枝,若忘其樊篱之苦。又迤逦行,则小亭翼然,日人供奉神之所。复兜径而东,小池清浅,茭葭杂沓,摇曳于风中而怪木林立,或枯无枝叶,或如刳而未仆,甚古雅也。涉小环桥,望园中全景,徘徊久之,以外草地空阔,骄阳如灸,遂止。
周湘云后筑学圃,盖直仿是园。
日本对于中国书画鉴赏与收藏,自辛亥(1911)以来特重缶翁,期许多多,此中原因,固然出之于日本日清轮船公司上海分公司总代理王一亭之引领,王画吴题,肇起在先,永友霞峰虚明轩之经营推介嗣之于后,长尾雨山又举办书画展并刊行于本土,今六三园主人好风情,喜书画又特嗜于缶翁,不特展示于园中,供人游览,还周旋游人,传递消息,荐引旅客,导其索求,借之人缘,得之地气,园中之德音、沪上之声名,始高天下而远播海外矣。
六三园为来沪日人游息之地,交游缶翁者多肇始于是,富冈铁斋、内藤湖南、中村不折诸人之外,史料可见,招饮茗叙,席间应酬者,有:
甲寅(1914)冬仲,长尾雨山归国,留别六三园,为题陆恢《海滨话别图》,嗣后追记云“回忆六三园中,樱花抒藻,趺坐吟善,阳春知景,其乐何如”。丁巳仲冬初二,日本国民新闻社长德富苏峰来华,三井之藤川设宴,霞峰邀约缶翁、一亭、清道人陪席,席间合作《松竹梅菊图》。
戊午(1918)岁杪,鸣鹤弟子荻野由之(礼卿)由朝鲜历上海归国,日本驻上海总领事有吉明于六三园招饮,缶翁偕康南海、李梅庵、何诗孙、王一亭、姚赋秋陪席,席间合绘《松竹梅石图》为之送行。缶翁绘梅,李梅庵绘松,何诗孙绘枯枝,王一亭绘水仙、石,姚赋秋绘竹,康有为赠诗并题之。缶翁兴犹未尽,复题一绝“深杯野壑寒,长啸天风起。行色古春前,石头点不已”云。荻野氏有《有吉总领事招饮六三园,席上康南海、李梅庵、吴俊卿、何诗孙、王一亭、姚赋秋诸君写诗画送余归国》诗志之。
辛酉(1921)三月,霞峰又约缶翁、一亭、洗钵、雪候及日人山本竟山,席间作书画之会,一亭为山本写照,缶翁、洗钵题之诗。按山本竟山(1863—1934),幼名卯三郎,通称卯兵卫,名由定,竟山乃其号。日本岐阜人,日下部鸣鹤弟子,关西名书家。曾六游中华,松村茂树《日本における吴昌硕の受容——明治篇》(中国近现代文化研究会《中国近现代文化研究》第九号)记其三访缶翁,初访(第二回)在癸卯(1903)花朝先一日。时缶翁奉委上海义渡局委员差,寓严小舫小长芦庐南楼,山本氏持鸣鹤函并诗集及日本漆器趋访之。翌日,招饮于旭馆,同坐九人,索隶书五言联,缶翁题一绝“风光旭馆酒初酣,九友谈谐开一龛。趺坐一声齐脱帽,似随我佛诵和南”志之。将游苏州,缶翁介谒俞曲园、文小坡、顾鹤逸、费圮怀、金心兰诸名流。甲寅(1914)腊八日,山本第五回来沪,二游于缶翁,乞画《白鹤青松图》纪其银婚之喜。此乃第六回,三访缶翁。按山本氏亦一聋聩之人,惺惺相惜,缶翁遂题其肖像云:“十年不见好丰姿,聋耳谁云不入时。听水听风听到老,不闻时事最相宜。”
丙寅(1926)三月十一日,日本友人来沪,借座园中西窗,邀沪上画家缶翁、王一亭、钱瘦铁、诸闻韵、俞寄凡、赵子云及吴藏龛诸人宴集,作书画之会。席间一亭应友人之请,为之一写照,缶翁有题“龙蛇斗战气槎枒,破碎山河梦亦赊。画里有诗烦写出,南洲云月满洲花”一绝句,不日(十三日)《时报》刊发《六三园觞咏记》,有称是诗“忧时伤国之心溢于言表,此老口吻,毕竟不凡”。是年缶翁八十三岁,为六三园最晚游。奉读是诗,参阅《闸北兵乱,移居西摩路李氏瀛在庐,途中得句》《避兵超山和个簃》二诗,《时报》之论,非虚也。
同年九月,日本内阁总理大臣清浦奎吾辞职后来游沪上,日本上海总领事矢田七太郎偕三井银行上海分行经理土屋计左右于六三园接宴,招康有为、王一亭与缶翁陪席。席间王一亭为之造像。康有为有《矢田领事以九月招陪清浦子爵宴于六三园,群贤雅会,即席赋赠奎吾子爵并呈诸公》诗,缶翁和之,曰“谔谔西垣仰华嵩,又陪盘敦坐坡翁。诗谐鲁颂前无古,缶击秦声和不工。浪舞鱼龙喷紫气,图观山海记华风。吾衰甚矣休腾笑,今日神仙厕饮中”云。斯乃缶翁六三园陪宴日本最贵客人。此数人先后皆为缶翁海外知人,推广甚力。
缶翁自书画会后,尤其十月几望为之撰书《六三园记》,铭立园中,成为其标志性文字之后,几为常客,仅赏樱一事,著名的便有乙卯(1915)三月偕朱古微,丁巳(1917)闰二月陪况蕙风,皆有诗。参阅况蕙风《品令》“倦游心眼”序“缶庐来言,六三园荷花其盛”云,丁巳尝有观荷之举。检其诗与画,缘起于游园者,诗有《六三园即席》《饮六三园》《赠叶娘》《六三园和笙伯》《六三园看樱花和彊邨》诸篇。画则有见乙卯(1915)上巳六三园归来写牡丹佛手,庚申(1920)、辛酉(1921)初秋饮六三园二绘梅花诸事。至于有关主人交谊而涉六三园者,得意自适,多写示友人如潘飞声、沈焜、洪尔振辈之如《六三园赠鹿叟》(己未春)诗之外,更有四事,堪可记述。
一、癸丑(1913)最早游,遇风雨,甚窘归来,有《白石招饮六三园,遇大风雨》诗志之:“狂风西吹白日死,海气溟溟飞赤鲤。天大雷电杂以雨,谁捉乖龙割左耳。老且病者畏且缩,天与阅历我独意。何来图画开房山,粗沙人面如见匕。来时花石娟娟美,肴陈盘敦酌以兕。醉者屡舞劳者歌,七十何求还拊髀。东人见惯海东市,悬河之口如翦水。欢声赞叹一指弹,泰卦胡因忽变否。归途竟叹断车马,一无干处见衣履。安用笠屐借向人,况值杂乱郊多垒。列子御风原谩语,仙人狡狯有如彼。嗟我白发来田间,今日无惭在泥滓。”
二、甲子(1924)二月初三晚,六三园春宴,缶翁借王一亭顾之。席间,缶翁先绘樱花一帧,题曰“冠冕群英”。复题王一亭《无量寿佛图》寿其园主人,有“寿无量,佛云然。人不学佛,妄想一登彼岸,难乎难。佛说如是世所传,佛不能见,佛在吾肺肝,一心念佛心常端,佛低眸处开笑颜。无以名之一指禅,屠刀放下心乎安。心平安,寿无量,无挂碍处无碍相”云。按缶翁题王一亭画无数,唯长题极少见,且为寿辞,主人知为难得,视为珍宝,遂有谓将至东京本愿寺勒石永传之云。
三、乙丑(1925)四月廿七日,画家池上秀亩来沪,同饮于六三园,有赠插花美瓶,缶翁赋诗谢之,“袖拂长髯笔悬肘,美不老与老不丑。千岩万壑填心胸,西湖一图见八九。诗才唐宋靡不有,结交剩我缶无咎。世事离奇乌足论,人亦如瓶同守口”。是诗入集,目《秀亩赠花瓶答谢》。席间一亭为之写照,缶翁题一绝称之:“一笠烟云两屐苔,颇如仙子下蓬莱。纪游诗稿长春树,疑是东坡食破来。”按秀亩乃池上国三郎(1874—1944)之号,长野人。
 四、丙寅(1926)二月园中种梅,缶翁有二诗,首诗二绝句《为鹿叟种梅》:
梳泉掬土舞婆娑,垂老难夸郭橐驼。
解语有花吾借问,汉阴风格比如何。

盘盂席地酒留宾,蛟走虬飞迥绝尘。
偕隐他年传鼎足,孤山晴雪岭南春。

(按:首绝入集)
后诗一律《老梅腾跃如蛟龙然,鹿叟自龙华移至园中。丙寅二月,缶翁择地栽之。今春花盛开,叟招饮梅下,诗以张之》,其云:
梅树有涯生,山移抱月明。
杈枒劳手植,风格避颜赪。
春懒蛟扶起,苔枯鹤踏平。
宛如张一帖,快雪表新晴。
另,缶翁应园主人所索,又有甲寅(1914)五月《燕飞图》,六月《崩流激石图》,九月《松朝阳》《秋亭读易》题旧作,《竹林》三画。乙卯(1915)元旦《雪景山水》、惊蛰《牡丹》以及《竹林七贤图》《临八大白鹿图》诸作,皆未署六三园款,其之酬应是否出自园中,抑或因游园而起后补之,不可得知,然乙卯(1915)岁末之《篮桃》,有题“千年桃实大如斗,盛名以箧寿鹿叟。鹿叟坐处梧榆柳,野鹤共栖苔半亩。有时食桃仙掣肘,天上摘来向谁手,叟不回头骑鹿走”云,显然为主人颂寿,出之园中寿宴席上。
联想到丁巳(1917)夏日,缶翁与日本驻上海总领事有吉明园中之宴,叶德辉有《上海日本领事馆有吉明招饮六三园,即席赋赠,并呈林出贤次郎、吴昌硕、王一亭诸子》诗志其盛事,有云:
客中盛暑苦奔走,海上仙人忽招手。
相招剧饮六三园,楼台金碧无纤垢。
疏篁古柳夹溪桥,细草幽花杂弓亩。
纸窗竹屋画图开,主宾迭坐携尊酒。
主人者谁有吉明,年少狎主牛耳盟。
王郎画笔健扛鼎,补景却待唐吴生。
诗人坐对林和靖,愧我百艺无一成。
掀帏姹女跪进食,远听橐橐停履声。
一姝妖冶一肥泽,照眼却似桃李荣。
桃李独占春光早,人亦如花长不老。
神山本是王母部,时有飞琼出瑶岛。
庖有麟脯脍鸾膏,饭熟胡麻果仙枣。
主人饕餮客忘归,相逢可惜吾衰老。
吾生衰老奚足悲,饮酒且和渊明诗。
园中晚景留夕照,况有皓月临清池。
四时佳境别朝暮,暮气总被旁人嗤。
此间夜市如白昼,返舍不羡挥戈迟。
轰雷掣电天又晓,赫赫初日扶桑枝。
我歌试念众佳客,中外禔福今何时。
会看天河洗净甲兵气,瀛海如镜腾朝曦。
其奢华如是,园主人又一风雅之士,其之寿宴,概有胜之,例当益丰且隆也。
至于叶娘故事,已有另文记述。
缶翁之六三园情结,不可谓不深且远矣,沪上名流即使如王一亭亦无有此殊缘也。
附:《六三园记》
黄浦之西,吴淞之北,飞甍连宇无隙地;其能因地以为池沼,种树以安亭榭,是为白石鹿叟所筑之六三园。鹿叟,日本人也,园之制一如其邦俗;游者未履其□,初不知其为园,盖建筑以朴胜,诚有异于世俗所谓园林者也。
园之四周,缭以短垣,其纡曲则篱落补之。入门有丛木、园膀在焉。循径折而西,为园之南隅,低阁小簃,错落其中。屋多以木制,或斫竹以代瓦,无待陶埴。一扉一椽,具有古致,盖即以竹木为之,未尝加以雕饰耳。唯中有一屋,涂漆以朱,则本其邦俗也。曰“翏阁”,曰□□□□,曰“听鹤轩”,曰□□,此楹桷可榜者。循园之西,由南趋北,竹树尤蔚然。聚水作泽,中有所谓“濠梁”、所谓“流觞曲水”者,则多摹袭我国之胜区。笼水以铁网,蓄水禽甚多;有二鹤,亦建樊以栖之。游者无机心,鹤渐近人。旁有亭,吾书榜曰“枯笠”;又有二亭,则所谓□□□□也。园中辟神祠,盖其邦俗祠祭之所在。扬幡竿于林表,境极萧寂,过者咸敬礼焉。越神祠导径往而东,逾一桥,桥以水泥治之,坚洁若石,傍水有壤,杂莳卉木,置铜鹤其中。再折而北,有楼翼然,揽全园之胜;吾友长尾雨山所题为“翦淞楼”也。
今年秋九月,鹿叟与友好为余开书画会,即在是。楼之胜,不仅在园,朝烟夕雨,风景百变,市声虽挟风而至,不足阻游者之观听也。
楼东为广场,草色碧,可聚千人。环场多佳木。场之东为菊畦,有松有枫,植以盆盎,位置咸得当。出菊畦不数十步,则园扉在焉。
余以鹿叟之招,数数游斯园,辄徘徊竟日不忍去。余亦有园,曰“芜园”,在吾里。丛篁古梅,不修治者久矣。以视斯园,广狭虽殊,然一丘一壑,皆在天壤,余魂梦亦思芜园也。
余念鹿叟勤于斯园,故乐为记之。余之文,造语以朴,亦以写园之真趣云尔。
甲寅十月既望,吴昌硕记。

选自|《西泠艺丛》2024年第8期总第116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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