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仪这个东西很神奇，它不是大家想象中的那样，很快就变成了一条直线。而是先降得很厉害。然后它会有个反弹，给你一点希望，让你期待指标可能会再上去，觉得人可能还在，它也许还会再往上涨。”不知道等了多久，直到确定心电监护仪的指标不再起伏波动，耳边隐约传来弟弟的声音，“说要找车把我爸拉回县里的家”，久久不能回过神来的大气才猛然意识到，“父亲好像真的走了。”回忆起3年前刚确诊时的场景，大气的大部分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被一通电话匆匆叫来医院后的自己，还未来得及消化医院医生所说的“肠癌”“肿瘤”等字眼，妈妈便催促着自己把医院的报告给改了。“我就记得当时我妈妈让医生把增强CT的报告拿给我看，但当时我根本都不懂，我以为又是肠癌，又是肝癌，那我觉得这个人，在我眼中就完了，就没法治了。”因为担心病人情绪受影响，妈妈决定先将病情隐瞒下来，“所以她当时就交给我了一个任务，让我去外面用PS把医院的报告给改了，改成炎症。”手里攥着医院的纸质报告单，恍惚的大气却迟迟无法回过神来。“坐在出租车上的时候，我就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了，就没有方向。最后是到了我闺蜜的单位，我给她打了电话让她下楼。我见到她的那一刻，我就哭出来了。”身旁是人来人往的大街，情绪崩溃的大气却无暇顾及路人的眼光，一下子瘫软在地上：“那一刻我感觉，我爸爸得的是癌症，他的癌症还很不好，已经全身都扩散了，我从来没看过身边人有得这么严重的病。”在大气看来，自己的崩溃不仅源于病情的严重，还源于对未知的恐惧，“我对这个病，对这些知识一点都不了解。”虽然在朋友面前情绪崩溃，但回到家面对爸妈，大气还是习惯性地摆出一副理性淡然的样子。“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可能因为一个小事，眼泪就掉下来了，甚至吃个饭或者看到一个东西，然后就会不自觉地流眼泪，但是我在我爸妈面前，我一次都没有哭过。”确诊时的父亲只有53岁。面对当地医生所说的“可能治得最好也就两年生存期”的结果，每天焦虑地只能睡着四五个小时的大气还是决定去大城市拼一拼，“当时是听了我领导的建议，我就决定不去沈阳了，直接去北京看看。”21年的夏天，大气带着父亲毅然决然地踏上了从锦州去北京的火车。在301医院的医生看来，大气父亲的病情并不复杂，“肝上只有3个转移灶，而且是初始可切除的状态”。考虑到不完全梗阻的情况，医生先对肠进行了切除，并给了以奥沙利铂的为主的一线化疗方案，建议他们4次化疗之后进行肝手术。情况的峰回路转，让大气短暂地松了口气，只是眼前即将要进行的化疗，则意味着“炎症”的说辞将无法继续隐瞒，“只能将情况和他说了。”在大气看来，知道自己得了癌症后的父亲表面上并没有什么波澜，“只是妈妈和我说，他会经常用手机偷偷地百度搜索。”回到老家的父亲很快便开始了术后的第一次化疗。“我当时也不是很明白进口药和国产药的区别，想着得给他用最好的，就很执着地给我爸买进口的药。”为了用上进口的奥沙利铂，彼时的大气需要提前一个月，接连辗转找到主治医生、科室主任、分管院长签字，再联系药局做临时采购。“而且一次只能申请当次的用量，也就是说每跑一遍流程，就只能申请四支。”大雪纷飞的东北时常寸步难行，申请、运输皆不易的奥沙利铂却几乎总能按时抵达。“化疗打完了之后，当地的医生听说我们想做肝手术，就建议我们去北京找邢主任。”检索了很多资料，对比了一些数据，大气便拍板转院去了北京大学肿瘤医院。“肝手术也挺顺利，切下来3个病灶，2个没有活性，1个剩1%活性。”父亲对化疗敏感，也让大气对治疗有了更多的信心，“也是在这个时候我加入了熊猫群，开始活跃起来。”两次复查的顺利通过，也让父亲迎来了结疗，“我领导给他买了一束花，上面有很多刮刮乐彩票，我也买了一束蝴蝶兰送给他，当时彩票也中了一个挺吉利的数字，那时候的他还是挺高兴的。”然而，生活的重击却总是猝然而至。22年10月，复查的CT报告显示肝、肺、盆腔淋巴结、锁骨淋巴结复发转移可能，“医生当下就给我们开了pet-ct排查。”来不及难过，满脑子都在盘算后续治疗方案的大气却不知道怎么和父亲开口，“我爸爸超级讨厌pet-ct，在他的印象中，有不好的东西才会让做pet-ct，所以他就很抗拒。”无奈之下，大气只能又搬出人情那一套，“我就只能和他说，这个是拜托了医生特意给安排的，因为我爸很在乎欠人人情，他就不得已去做了。”邢主任看着pet的报告，勾了7处提示可能复发转移的地方，大气的心也随之一凉，转而思考新的治疗思路，“虽然对肿瘤复发一直都有预期，但当时的落差还是比较大的，咨询了小韩群主之后，大气便迅速约好了内科参与的多学科会诊。“一直以来，我爸妈几乎都是做完检查当天就回去，我自己来完成后续的看诊。”在查出复发的一周内，大气便安排好了后续的诊疗方案，“会诊结果建议先全身治疗，给的方案是用伊立替康化疗，然后邢主任建议我们再联用PD-1一起治疗。”复发后的治疗也很快步入正轨，考虑到父亲的体感，大气偶尔也会在咨询医生后，将两周的方案调整为三周执行：“当时治疗效果也不错，甚至去掉了伊立替康之后也能达到稳定。”在邢主任的建议下，父亲接受了肝病灶的消融，并决定进行盆腔淋巴结的放疗。“转折大概就是从放疗开始的。”令大气没想到的是，在局部的放疗之后，父亲开始频繁地出现疼痛、腹泻的症状，“但我当时以为，我爸就是上厕所的频率增加了，我以为这就是放疗的副作用。”父亲的腹痛愈发频繁、剧烈，放弃了社交，整天呆在家里。“可惜我没有注意到他的情况是越来越不好的，哪怕后来他痛到要用止疼药来止痛，我都没有太意识到他的情况已经很糟糕了。”23年12月9日，大气像往常一样回到家里吃晚饭，“我记得那天晚上我们吃的煎牛肉，他吃了一块之后就大量的便血，而且他特别疼。我知道一般疼他都不会说的，但是他疼得已经就是在喊了。”病情的恶化让大气一瞬间措手不及，“我和他说第二天我一定要带你去医院，他原本还想去县里的医院，我说不行，一定得去市里的。”第二天一早，天还蒙蒙亮，顶着零下十几度的气温，大气一家赶去了位于市区的医院。“甚至当天我都以为，只要把出血控制住就好了，应该不会很严重。”那天的场景如走马灯般闪过，“我还记得，因为护士处理的速度有一些慢，我还和她闹了点矛盾；那时候我爸还在怪我，说我脾气不好，让我别那么急。”大气从未设想过，就是这样普通的一天，却在不经意间成了永别。“那天，我们吃了什么药，打了什么针，排泄是什么情况，各项血检结果，我都有很认真地记录在手机上，然后轮番问了好多很多医生。”“但自从在病房打了一针止疼药后，他就一直昏迷着，只说了一句，上不来气，我们就赶快就把氧气就开到了最大，但他却再没有醒过来了。”“我们所有的化疗药都没有耐药，奥沙没有耐药，伊立替康没有耐药，三线药没有试过。我学了很多新的知识，准备了各种各样的，带他抗癌的新的手段、新的方法，但是已经用不上了。”随着心电监护仪的各项指标迅速掉落，父亲就这样离开了。“监护仪这个东西很神奇，它不是大家想象中的那样，很快就变成了一条直线。而是先降得很厉害。然后它会有个反弹，给你一点希望，让你期待指标可能会再上去，觉得人可能还在，它也许还会再往上涨。”不知道等了多久，直到确定心电监护仪的指标不再起伏波动，耳边隐约传来弟弟的声音，“说要找车把我爸拉回县里的家”，久久不能回过神来的大气才猛然意识到，“爸爸好像真的走了。”“我唯一记得的就是，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掉。”面对父亲的猝然离世，大气觉得自己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但当时的我又好像不能停止思考，我想之后还需要我来处理他的后事，很多人、很多事情都在等着我去做决定。我妈妈已经很崩溃了，我必须要站在那，我必须要扛起来。我家就我一个孩子，然后我还有爷爷奶奶，还有外公外婆要去考虑、要去照顾。”“没有在病房前伺候过一天”成为她至今无法消解的遗憾，“化疗是妈妈陪着去的，手术因为只能一个人陪护，也都是妈妈陪着他做。我想要是我能陪哪怕一个星期，或者是几天也好，但就是一天都没有，这是我这辈子的遗憾。”在大气看来，父亲对自己的感情很含蓄，却很厚重。“他知道我喜欢吃虾，就会每次都给我煮一盆，足足有两斤。”过去的场景历历在目，不善言辞却心疼女儿的父亲，甚至连做完肠镜排气都要避开自己，“所以我觉得就是我爸爸特别心疼我，他不想让我在病床面前伺候一天，不想在我面前展露他脆弱的一面。”至亲的突然离去，成为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对于我来说，就只能有特别想他的时刻和不那么想他的时刻。我经常会拿着他的照片，看看就睡着了，哭了也不知道，或者是醒了之后，照片还在手里。”只是，每每想到家里还有需要照顾的家人，大气还是会控制自己不再沉溺在悲伤的情绪里：我给我妈妈发了这样一句话，我说妈妈，从此我们天上有了守护神。”在大气心里，爸爸一直就像守护神一样。每每涉及到人生大事，她都会问一问父亲的意见。“所以他走之后，遇到一些人生选择，比如工作的调动，或者是说谈恋爱这种选不选择这个人。这样的事情。我觉得他在就好了。”“像是之前，我也会和他说我最近做了哪些事，有了哪些成绩，然后他就会和我说一些人生的道理，比如让我有一颗平常心之类的。”时至今日，大气已经从2年前的熊猫群“新群友”，成为了核心管理员之一，在帮助许多病友寻医问诊的同时，也助力熊猫群稳步发展，“我正在照着他的话去做，然后我变成更好的人，这大概也是他存在过的证明，我觉得是这样的。”“所以即使是现在，我每到一个新的地方，或者是说我的人生取得了一点小小的成就的时候，我都会在心里跟他念叨，你看见了吗？我现在又进步了。”大气幻想着父亲回复自己的场景，“他可能会给我发一个可爱的表情包，他们那个年代人喜欢的那种表情，像是一个小孩子顶个西瓜皮笑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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