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喜欢是永久的,除了喜欢本身,以及喜欢所带来的连锁效应。
——题记
童还喜欢甜甜的巧克力牛奶,凉凉的草莓冰淇淋,这些可没法住进箱子,因为它们都住在童的肚子里。
童刚满八岁,喜欢的东西又多了一样——带着猫咪图案的明信片。
八岁生日那天,童收到一张明信片,正面是圆滚滚的猫咪,背面是方方正正的汉字。这几天童反复把玩着这张光滑的硬纸片,捻过来倒过去,一会儿摸摸猫咪的脸,一会儿看看彩色的字。
童的目光落在寄信人的位置上,一个方方正正的“寻”卧在纸上。
童不认识叫寻的人,爸爸妈妈也不知道,兴许是谁寄错了,但童还是忍不住发挥她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寻,寻是个怎样的人呢?是男孩还是女孩?几岁了?是不是也喜欢巧克力牛奶和草莓冰淇淋?
寻应该很喜欢猫。
童也喜欢猫,还把喜欢猫的心情一并带给寻了。
原来喜欢上一个人这么简单,只需要一张猫咪明信片。
怀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童给寻回了一张明信片,还特意在上面画了一只蓝色的叮当猫。
第一封明信片寄出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童还不到三年级,很多字都不会写,所以她寄出的明信片上满是拼音和图画,但全是用彩色的水笔精心设计过的。童每次写完一张,都要拿给爸爸或者妈妈看,看她有没有写错字,或者注错拼音。童可不想被寻笑话了去。
童的妈妈也很喜欢和童一起读寻的来信,原来寻也是女孩,比童大三岁,寻住在另一个城市,寻不喜欢吃辣椒,寻的妈妈很温柔,但爸爸不爱笑,寻还说,很喜欢童寄过来的猫咪。
童开始攒明信片了,每天放学都要拉着爸爸去文具店逛逛。五花八门的明信片摞成一小堆,各种各样的猫咪摞成一小堆。
童嫌她的宝箱太小了。
明信片不像信,没有应有尽有的长篇抒情,只寥寥几句,感情便染进一片小小的方纸,图片的寓意则是两人的暗号,是藏起来的小心思,知道密码的只有对方。
童开心的时候,猫咪便也是快活的;童伤心的时候,猫咪看上去也闷闷不乐。寻总能敏锐地感知到童的悲喜,寄过来的猫咪也同样承载了不同的心绪。
明信片被童一张张送出去,又从寻那里一张张收回来,箱子里的猫咪只增不减。所谓收藏癖,无非就是这样吧。
虽然明信片的收集,最终都是为了送走。
童收集的猫咪已经住不下她的小箱子了,可是童的猫咪再也没机会寄出去了。
因为寻突然不再回信了。
童在等待了漫长的数月后,在寄出了大大小小十几只猫咪后,终于放弃了。新学期开始的那天,童抱着一堆猫咪哭了。
童后悔死了,为什么没有留下寻的其他联系方式,让自己白白丢失了最喜欢的伙伴。
童的猫咪邮差找不到寻,那童和寻就只是陌生人了。
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当一种惯性被打破,维持关系就会变得很艰难,更糟的是你能感受到这种变化并且难过。
童已经小学四年级了。寻,已经是初中生了。
童的猫咪渐渐被封在箱子里了,连同那些亮晶晶的宝贝一同睡去。粉色的箱子上积了灰,连带童的喜欢一起失了颜色。
偶尔童会想起寻,想知道寻是不是也在想她,但是很快她就不纠结了。童身边有了新朋友,猫咪明信片好像不能再让她那么欢喜了,就像寻似乎也不再那么重要。
这让童感到不安。是不是有一天她会彻底忘了寻,忘了猫咪明信片,忘了她的宝贝箱子,忘了有那么一段时光她曾因为拥有它们而那么快活。
童在长大,寻也在长大,那些时光却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慢悠悠的挪动,任前方脚步急促,直到彼此互不能见。
童快忘记寻了,不是类似失忆后的空白,是没有理由和动力再去想起。
箱子已沉沉睡去。
童开始看书了。漫画书和故事书。想看的时候就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再捧上一堆零食,然后整个人扑到床上,惬意的晃着腿,咯咯的笑。
横七竖八的故事书歪在书柜里,把书柜占得满满当当。
妈妈总是一边摆弄书一边教训童:就不能把书放整齐么。童背着手,笑嘻嘻地看着妈妈让书立正,过一段时间又让它们东倒西歪。
那么严肃干嘛呢。故事书就像小朋友,随意最好。
童把书看了一遍又一遍,仍乐此不疲。皱皱的书旧的像一个个小老头,但是书里的每个字上都有童闪闪发亮的目光,每一页里都夹着童光怪陆离的幻想。
可是有人说,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童话没有骗童,骗了童的是妈妈。
童的故事书在某一天全没了。它们被妈妈扔了。准确说,是卖了。
书柜上,横七竖八的小朋友呆过的位置,现在是一群端端正正的儿童文学和中外名著。
童又难过了好几天,即便是后来接受了妈妈的道歉,一看见那些板着脸的“士兵”,鼻子还忍不住酸一下。
童不再把书弄乱了,就让它们严肃的站军姿。童只希望卖废纸的人对她的书好点儿。那些漫画书和故事书在被扔进麻袋时应该像她一样委屈。
趴在床上边吃零食边咯咯笑的四季也变成了长不大的小孩儿,磨磨蹭蹭的耍赖不肯跟上,任童无数次恋恋不舍的回首,还是不得不将它们丢下。
是不是一开始所有的得到,都会以失去而告终?
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干干净净的遗忘。这种模式,所有人都会经历,所有人都会适应,童早晚也会习惯,虽然她现在还不能。她只觉得,忘记是一件很悲伤的事情。
童十二岁了。十二岁的童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原来忘记,是为了迎接更大的欢喜。
十二岁生日那天,童拿着一张明信片,忽地就哭了。
依旧是圆滚滚的猫咪,方方正正的字,只不过字体从彩色变成了黑色。
那是寻寄来的猫咪明信片。
八岁那年,寻说,很高兴认识你呀。
十二岁这年,寻说,有没有忘记我呀。
童哭的眼睛都红了,她以为丢失的回忆,只需要一张明信片就能找到。
甚至不需要这张明信片。当她路过文具店时,当她看到路边的猫咪时,当她突然和身边的人提起一个从未见过的好友时。
时隔四年,寻的礼物,仍是童最喜欢的。
童握着寻的明信片,眼前一片模糊,怎么都看不清猫咪的脸。巧克力牛奶的香味儿飘散开来,舌尖上弥漫着草莓冰淇淋的凉爽。一段段透明的记忆撒上了雾,慢慢变成朦胧的清晰,那是童遗失的欢喜。
童的欢喜,装在箱子里。
童找了很久,翻箱倒柜,最后把床底下的东西都掏空后,才拖出她的小箱子。
灰蒙蒙的木箱静静躺在地上,像被施了什么禁锢的诅咒,死气沉沉地沦陷在泛黄的时光里。
一根蛛丝挂在上面,无声地反光。
童端详它许久,拿来毛巾轻拭它的身子,暗色的粉挣扎着若隐若现,童的衣服沾了灰。
木箱终于不再是一副脏兮兮的模样,它本就不脏,只是旧了。
童把手洗干净,然后捧着箱子端坐到床上。生了锈的小开关努力了好几次,终于欢快的弹开。
锁在箱子里的喜欢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一摞猫咪伸着懒腰,连着打了几个哈欠,在童手里不满的嘀咕;怎么现在才来。
安安静静的小玩意儿们温柔的望着童,明亮的颜色已经暗淡。
童搂着它们,猫咪的脸又模糊了。
差点儿,它们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不知为什么,童忽然想起了她的书,那些被卖了的故事书。童笑了,即将就是初中生的她,在语文课上写的最好的作文,都是童话。
粉色的宝贝箱子,一摞摞的猫咪明信片,横七竖八的故事书,童给了它们最高等的喜欢,而它们送给童一个那么好的自己。
寻的猫咪又来送信了,童从床上蹦了起来,心砰砰跳。
她要见到她了。
申时小雪落地,枝头灰羽麻雀,十二月份的天空明净,童在父母的催促下拎着背包出门,迈出家门的同时,她回头,面对沙发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我走啦,明信片!”
沙发上那个肥嘟嘟的毛球懒洋洋的回了一声,喵。
作者简介: 刘相男,1999年出生于黑龙江省,现任漳州开发区南滨学校小学英语教师、少先队大队辅导员。MBTI是快乐小狗,永远崇尚自由。喜爱文学,偏爱小说,享受笔下人物逐渐拥有灵魂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