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九龙江面薄雾迷蒙，鸥鹭翩跹。玉枕渡口，马达突突，人声鼎沸，上船下船来回奔忙，水产网箱装载着岛民的希望。放眼望去，对岸小岛就是玉枕岛，也叫“漏仔洲”，是滔滔九龙江长年累月冲积而成，形似一块玉石枕头铺陈江面，又如一艘巨型航空母舰横亘江口。
乘船上岸，渡口两侧是环岛堤岸，白色条石垒成，绵延十几公里。蜿蜒海堤挡住了波涛淼淼的九龙江，堤下一路方形鱼塘，连片成田，水面如镜，蓝天白云倒映其中，颇有“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之感。轻巧白鹭上下翻飞，虾钳草、蟛蜞菊黄白相间，夹道丛生，晨风拂过，点头欢迎……如此美景，恍若置身于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
海堤尽头，一间四方房子白墙黑瓦，默默守望两个鱼塘。那个站在小鱼塘边的就是阿姊。高挑身子向前探着，长发扎成马尾紧贴后背，双手紧握长竹篙，钩住长闸板，一条条用力挑上来，小鱼塘里的水顿时哗啦啦涌了出来，汇入旁边的河道。
我挥手叫了声“阿姊——”
她抬起头，笑脸灿烂，眉眼弯弯，一如年轻时的模样：“燕，你来了，快进来喝茶！”
她将竹篙放在塘边，急急向我迎来。鱼塘垄沟又窄又长，平整干净，不似别人家的坑坑洼洼，凹凸难走，再加上野花点缀小径两侧，镶了花边似的。阿姊走在上面，背景是广阔无垠的蓝天，水面映着宝石蓝和棉花云，映着她的轻盈身影。江风习习，衣袖飞卷，笑意溶溶，款款而来，人和自然的完美融合大抵是这样的吧？
“昨晚让蛏子们吃饱了，今天得把废水排出去，再放新鲜的水进来。这得有半天时间，我们先去喝茶吧！”阿姊牵起我的手，朝小房子走去。
小时候，阿姊就是这样牵着我去放牛、割水草、砍甘蔗、编草绳，带着我去坐船、捉泥鳅、逮螃蟹。年轻时的阿姊，是我见过的模样最端庄秀气的姑娘：光滑丰盈的鹅蛋脸，大而亮的眼好似两汪清澈的湖水，如瀑长发黑亮而富有光泽。作为二舅家的长女，她早早辍学帮衬家里，长年海边辛勤劳作，依然皮肤白皙，光彩照人。
她心地善良，待人说话谦逊优雅，眼神柔和，如春风拂面。记忆中，没有见过她和谁红过脸，没听过她说一句重话。她做事踏实而坚定，吃苦耐劳从不抱怨。乡亲们提起她，无不称赞。
后来，阿姊嫁给了同村的小伙子，机灵能干又帅气，我虽不舍，但也欣慰。婚后，姐夫承包鱼塘养虾，阿姊成了贤内助，上敬公婆，下疼小姑子、小叔子，夫妻恩爱，勤劳和睦，又添了个大胖儿子，小日子越过越好，村中人都很羡慕，我也默默祝愿勤劳善良美丽的阿姊幸福一辈子。
然而，命运不公，造化弄人。在小外甥10岁时，姐夫不小心摔伤了，脖子以下不能动弹，医生说重新站起来的可能性很小。当年的阿姊正值青春年华，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在走廊悄悄流过泪，回到丈夫跟前还是强打精神，没有一句抱怨，仍是细心照料。出院后，她干脆将家搬到了鱼塘，每天帮丈夫做康复训练，一边养虾养家，照顾孩子。
黎明时分，她穿着胶靴，一步步走进虾池中，观察着虾群的状态；天刚破晓，她就要划着船，将调配好的饲料抛撒；午后，观察水质变化，时刻注意疾病防控。除此之外，也要定期给鱼塘增氧、消毒、换水、筑堤。台风肆虐，暴雨侵袭，还得穿上雨衣打着灯，巡堤护塘。寒冬酷暑，里外粗细活都落在她肩上，阿姊柔弱的身躯撑起了一个家！
时光荏苒，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风霜。双手开裂、粗糙，失去了当年的细嫩，一头秀发已花白干枯，丰盈光滑的脸颊已经起皱，变得瘦削……我不忍细看，生怕眼睛流露出心疼与伤感，但我还是喜欢看她说话的样子，她依旧微笑而热忱，时常关心我的身体和工作，给我一种温暖坚定和积极的力量。
可是，老天并没有垂怜阿姊的艰辛和美德。日日辛劳，年年亏损，加上之前所花的医疗费，家庭越是困难。亲戚朋友要资助，她都婉言谢绝；送给她的衣物，她都珍藏起来。为免丈夫疑虑，也无心打扮。她省吃俭用，屡次因体力不支晕倒在鱼塘边！
每当夜幕降临，她都会站在鱼塘边，望着那一片沉静的水面，心中充满了坚定与期望。经过深思熟虑，她决定改养蛏子。这个转变更是艰难。她开始改造鱼塘，挑土垒石排水，大池养藻，小池养蛏。每天晚上引藻水进塘，让蛏子们吃个饱；每天早上开闸换水，细心照料蛏苗，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她重新学习养蛏知识，掌握新的技巧，虚心向养殖大户请教，不畏艰难，不断尝试。数九寒冬，海风刺骨，人们窝在温暖的被里，她在鱼塘边；夏阳酷暑，烈日炙烤，人们躲进清凉的空调房，她还在鱼塘边。秋去春来，历时十个月，潮起潮落，蛏子在她的精心培育下茁壮成长。
阿姊养的蛏子个大、壳薄、肉质肥厚鲜美，深受商家欢迎，再加上玉枕岛海鲜远近闻名，市场需求量巨大，几年积累下来，家庭经济扭亏为盈。更可喜的是，丈夫在她的长期悉心照料下，出现了奇迹，不仅恢复了生活自理能力，还能在鱼塘搭把手了。我的外甥也长大成人，高大帅气，能力品行出众，事业有成，村子里属于他们的一幢三层小洋房也拔地而起。
人生如船。二十年来，不管顺流逆流，阿姊始终以勤劳质朴的美德，坚韧不拔的意志，坚守初心的忠贞，努力扼住命运之喉，牢牢把住生命之舵，让人生的航船驶向幸福的港湾。这是她的一部励志剧，也是海岛妇女的奋斗史，就像那生生不息的海浪，一次次冲刷着过去的贫穷与困苦，展现出一幅幅崭新的画卷，开拓出一片广阔的天地。
青春美貌终会消逝，美好品行永驻心间。那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绽放着笑容，如海岛阳光般灿烂；一双双粗糙有力的手编织生活的网，捕捉着幸福。她们用不竭的勤劳和满溢的乐观，守望鱼塘，守望家庭，守望海岛，改变自己的命运，推动整个岛屿的经济发展，改善岛民的生活。她们不再是依附于男人的弱势群体，而是独立自主、自尊自强的生活主角，是家庭的支柱、家族的荣耀、社会的骄傲！
江风习习，江涛阵阵。和阿姊坐在堤岸上品着茶，听着她的故事。
“阿姊，最苦的日子熬过去了，以后会越来越好！”
“是呀，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你外甥找到如意姑娘，早日完成终身大事！”
“会的，一定会的！”
极目远眺，西天正上演一场绚丽壮美的谢幕，硕圆通红的夕阳为玉枕洲镀上了一层金色。成群白鹭自由掠过水面，长脚灰鹭悠闲踱步觅食，水边芦花轻轻摇曳，成片的鱼塘霞光万道，闪烁着粼粼波光。
作者简介：黄海燕，80后，龙海作协理事，漳州作协会员。漳州市龙海区教师进修学校教研员，热爱教育事业，喜欢用文字讲述真善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