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期)
水生菜是蔬菜中的一大类别,南京地产的水生菜有一个很响亮的名称叫“水八鲜”,但“八鲜”具体指哪八种蔬菜,说法不尽一致,按《南京蔬菜志》所说,是指莲藕、菱角、芋苗、茨菇、芡实、荸荠、茭白、水芹八种,或将茭白分为茭瓜、茭儿菜两种,而略去芋苗,亦为八种。有人说“水八鲜”应作“水八仙”,八种水生菜中没有茭儿菜,也没有芋苗,而有莼菜,莼菜主要产于苏、杭一带,南京很少见,可见此“水八仙”非南京之“水八鲜”也。旧时南京城内外有很多水塘,有玄武湖、莫愁湖、南湖等湖泊,城西南沙洲圩(今河西地区中南部)一带更是水网密布,盛产水生蔬菜。
莲藕,简称“藕”,是水生蔬菜的大宗,中国是莲藕的原产地之一,食用和栽培莲藕有悠久的历史。莲藕可分“塘藕”和“田藕”两类,从品质上讲“塘藕”优于“田藕”,南京所产基本都是“塘藕”,而且品质优良,宋代已出现“绣莲藕”之名,之后又有“花香藕”名闻遐迩。其实“花香藕”乃“花下藕”之讹,据明代《正德江宁县志》记载:“藕,花有红、白二种,白花者佳,花开时藕极嫩,谓之花下藕”。明代南京学者顾起元在《客座赘语》一书中盛赞南京莲藕“巨如壮夫之臂而甘脆无渣滓,即江南所出,形味尽居其下”。清代袁枚编簒的《乾隆江宁县新志》说南京的莲藕“以上元后湖者为最,而江宁莫愁湖所产亦佳”。“花下藕”就是说要在开花时将其采摘,此时的藕极为脆嫩、香甜,且无渣滓,是藕中珍品。后来“花下藕”讹乃“花香藕”,我觉得“花香藕”这个名称也很雅致,让人感觉这一定是好藕。但现在有多少藕是在开花时采摘的呢?所以真正的“花香藕”已很难见到了。藕可生吃,可煮食、可炒菜、可做汤,亦可炸“藕饼”,南京人称之为“藕圆子”,“藕粉”更是滋补佳品。在南京“秦淮小吃”中还有一道美味:“糖粥藕”,用藕、糯米、红糖熬制,小时候常能看到有人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地叫卖。“粥”,南京话念“zu入声”,如果按普通话唸“zhou”,这个小吃就没有南京味了。
菱角,南京人称之为老菱,原产自中国和印度。旧时南京城郊盛产菱角,明代《客座赘语》说南京有“大板红菱”,其“入口如冰雪,不待咀嚼而化。”清末张通之在《白门食谱》中列“南湖菱角”为名品,他在该书中写道:“此湖在莫愁湖之南,故曰南湖,其内产菱,色鲜红,他处所产者,无此色也,西城内有菱角市者,相传即此菱角销售处,其味极鲜美”。菱角主要有两角菱和四角菱两种,秋天上市,嫩者可生吃,老者宜煮食,故称“老菱”,亦可做菜,或加工成“菱粉”,是上好的芡粉原料。现在市场上卖的“生粉”,主要原料是玉米、土豆、红薯等,未曾见有“菱粉”,我估计主要是因为菱角种植面积减少,鲜菱角还不够卖,哪有多余的用来加工“菱粉”呢?
茭白,古称菰,原产于我国和东南亚。古代我国曾将菰的种子作为粮食,称为“菰米”,大约到汉代,才以食用花茎为主,演变为蔬菜,称为“菰笋”或“笋茭”。六朝时沈约有《咏菰》诗:“结根布洲渚,垂叶满皋泽,匹彼露葵羹,可以留上客。”到了北宋时开始出现“茭白”之名,南宋《景定建康志》就记作“茭白”,元代《至正金陵新志》则记作“笋茭”,明代《客座赘语》云:“茭白之出秋中,白菜之冬初,为尤美”。人工栽培的茭白也有不同的品种,又有单季茭、双季茭之别。南京本地品种名为“箭杆白”,属单季茭,秋天上市,肉质肥嫩洁白,南京人习称其为“茭瓜”。
茭儿菜,南京地区的一种野生茭白。《乾隆江宁县新志》云:“茭儿菜,即菰也,水中生,三月后笋老,以此继之,至秋中更肥嫩。”《冶城蔬谱》云:“茭儿菜,生洲渚中,《尔雅疏》谓如芹菜可食,然洲渚之民,无有连叶卖者,惟剥去外裹之叶,取嫩心可二三寸,沿街唤卖,粗如小指,肥白若不胜齿牙。”《白门食谱》所说的“后湖茭白”,应该也属于这种野生茭白:“后湖之茭白,肥而嫩,易烂而味鲜,他处所产,多不能及,用以作面饺,或炒猪肉丝,皆可口。至老时,其根部长大,名曰茭瓜。”茭儿菜一般4月份上市,味微甜清香,鲜嫩爽口,南京人用它与鸭蛋混合作汤,其味鲜美清凉,春天的一道美食也。旧时夫子庙的茶馆中,奇芳阁、奎光阁两家的烫面饺最好,尤其是用茭儿菜制作的烫面饺,香甜淡雅,风味独特。可惜这种野生茭白现在已很难见到。
茨菇,又作茨菰,原产于我国,西晋时的著作《南方草木状》中已有记载,梁朝时,南京人陶弘景号“山中宰相”,他在《名医别录》一书中说茨菇“生水田中”“其根黄,似芋而小,煮之可啖。”宋代以后开始人工栽培,现在长江以南地区均有种植,尤以太湖地区和珠江流域所产最好,北方地区极少种植,据说以前有北方人不识此物,称其为荸荠。旧时南京沙洲圩一带种植茨菇较多,“秋冬应市,细腻香滑,粉糯可口,用来蒸鸭煮肉,味殊隽别。”
荸荠,原产于我国和印度,《尔雅》中称其为“芍”,其时尚为野生,由于和荸荠一同生活在水中的“凫”(即野鸭)很喜欢吃荸荠,于是荸荠又得名“凫茈”,后“凫茈”逐步音变为“荸荠”,“荠”在“荠菜”一词中读“jì”,在“荸荠”一词中读“qí”。闽粤方言中常用“马”表示果子,“蹄”有“地下”之义,荸荠乃生于地下之果,故此得名“马蹄”。荸荠可作为水果生吃,但因其生长于水下泥土之中,可能附着较多的细菌甚至寄生虫,故以熟食为好。用荸荠做菜,脆甜爽口,别有风味。历史上南京郊区种植面积较多,后随着水域面积减少,地产荸荠已很少见。
芡实,原产于亚洲东南部,我国早在先秦时期已有栽培,现在芡实的主要产地在太湖地区,旧时南京亦盛产芡实,南宋时的《景定建康志》在“物产”中所记的水生菜除藕、菱、茭白外,还有芡实,民国时的《中国经济志》称南京芡实“产于玄武湖、莫愁湖”。芡实又名“鸡头”、“鸡头果”,南京话说成了“鸡得果”,系“鸡头果”之音变也,南京人形容某物小而圆,会说“像鸡得果一样”。
水芹,南京人多称其为“水芹菜”,原产于我国和东南亚地区。上古先民很早就开始采集和食用野生水芹,《诗经》中有“思乐泮水,薄采其芹”、“觱沸槛泉,言采其芹”等句,《吕氏春秋》记载说“云梦之芹”为“菜之美者”,云梦即云梦泽,在今湖北省,古代的超大湖泊。我国的旱芹(包括白芹、蒲芹等)很可能是野生水芹经长期驯化培育出来的。水芹多生长在湖畔、池塘或河边,茎圆而中空,叶柄细长,有特别的香味。旧时南京湖泊池塘众多,多有野生水芹孳生,亦有人工栽培的水芹在早春应市。明代《正德江宁县志》记载:“芹,生水泽旁,洁白有节,其气芳芬,安德等乡皆有之,岁充贡。”清《同治上江两县志》和民国《新京备乘》皆云“惟早春之水芹……为时蔬之尤美者。”
我看到有的书上说水芹又称蒲芹,但在南京,蒲芹属于旱芹的一种,现在人们多称其为“芹菜”或“香芹”。记得以前南京近郊菜区种植蒲芹,大多采取培土的方法进行软化栽培,称为“上土蒲芹”,经培土后的蒲芹叶柄呈白色,更为脆嫩,品质比不上土的要好很多,计划经济时期,上土蒲芹比不上土的价格要高不少。《至正金陵新志》等志书中所称之“白芹”,可能就是这种上土蒲芹,《乾隆江宁县新志》云:“白芹菜,以灰土壅之,十月出至二三月皆有,肥泽香嫩,他处绝无。”现在市场上卖的芹菜,叶柄上下都呈绿色,且叶柄较长,当年的“上土蒲芹”已很少见。旱芹中还有一种白芹,无须培土其叶柄即为白色,南京人称其为“自来白”,与蒲芹不同,属于另外一种芹菜,清末《冶城蔬谱》有记载:“白芹,种法如早韭,茎叶较长,嫩亦倍之,触手即折。……另有青芹、蒲芹两种,亦香美可口。”白芹、青芹与水芹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其茎或叶柄是空心的,蒲芹则是实心的。原来南京近郊菜区还有一种“白韭菜”,与上土蒲芹的栽培方法类似,不过是用荷叶或其他材料将韭菜下半部分裹住以褪绿,在夏秋之交上市,亦属南京地方特产,现在也不多见了。
芋,原产于中国和南亚热带沼泽地区,春秋时期的《管子》一书已有关于种植芋的记载,到汉代,《史记》中称之为“蹲鸱”,唐代有人将“蹲鸱”解释成“着毛萝卜”,一时传为笑谈。芋有水芋和旱芋两种,按其皮色又分白芋和紫芋。旧时南京城西南沙洲圩一带种植面积较大,所种多为水芋,故被列入“水八鲜”中,品种以紫芋为主。《乾隆江宁县新志》:“芋,大为芋头,小为芋子,卓王孙所谓蹲鸱也。”南京人通常称芋之大者为芋头,小者为芋苗。实际上芋头是直接连在主茎上的,故又称“母芋”,芋苗是长在母芋上面的,故称“子芋”或“芋子”,相对于“芋头”,芋苗更加鲜嫩香软。南京人用芋苗与藕粉、桂花、糖等煮制的“糖芋苗”,是南京小吃中的一道美味。
有“水八鲜”,自然就引申出“旱八鲜”来,所谓“旱八鲜”是指在春天上市的时鲜菜,所以又叫“春八样”,因其多产自洲滩,又称“洲八鲜”,由于这些菜原多为野生,还有人称其为“八野”,但具体指哪八种菜,说法不一,有人归纳为“七头一脑”,即荠菜头、马兰头、枸杞头、苜蓿头、豌豆头、香椿头、芦蒿头和菊花脑,但在南京话里“荠菜”和“芦蒿”是不加“头”字的,故此说有拼凑之嫌。不过所举八种蔬菜确实是春季人们喜爱尝鲜的品种。
爱吃野菜被称为是南京人的一大怪,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习俗,有一个说法是;太平天国末期,清军围困南京,城内粮食殆尽,居民只能挖野菜充饥,从而形成春天采集野菜的习俗,后来人们发现其中有些野菜风味独特,于是加以驯化,引入人工栽培。但有史料证明,上述几种野菜的采食远远早于太平天国时期,如芦蒿、荠菜在《诗经》中已出现,枸杞头、马兰头在古代文献中也有记载,不过对这些野菜的驯化、栽培相对较迟,荠菜大约在明末清初开始有人工栽培,菊花脑可能在清朝末年实施人工栽培,上世纪80年代后,芦蒿、马兰头、枸杞头等也相继采用人工栽培,真正的野菜在市场上已寥寥无几。
菊花脑,又名菊花叶,南京人称之为“菊花láo”,“láo”音“劳”,有的直接写作“菊花涝”。南京“秦淮小吃”中有一道“豆腐脑”,这个“脑”字,南京人也念作“láo(劳)”。在南京话里“脑”字应该念“lǎo”,但在说“菊花脑”或“豆腐脑”时却念作“láo(劳)”,不知何故,或许本应念“láo(劳)”,但写作“劳”似不通,故以音近义亦可通的“脑”字代之?
“菊花脑”作为野菜采食始于何时何地现已无从查考,北宋时,有位著名的僧人叫释道潜,居杭州智果寺,与苏轼兄弟、曾巩、秦观等名流多有交往,他在《次韵子瞻饭别》一诗中有“葵心菊脑厌甘凉”的句子,其中“菊脑”可能就是“菊花脑”,由此可见,宋朝人已知“菊花脑”可供食用。明代后期南京人盛时泰在他撰写的《牛首山志》中说:“(牛首)山多甘菊,春时生满岩谷,僧采以饷客。”此“甘菊”也可能是“菊花脑”。甘熙《白下琐言》著于清代道光年间,其时太平天国尚未起事,在该书中就出现了“菊花苗”,应该就是“菊花脑”无疑。清末龚乃保在《冶城蔬谱》里写作“菊花叶”,可见此名由来已久,他说:“野菊与九月菊同时,开小黄花,有香,其嫩苔中蔬科,丛生菜畦旁,春夏尤佳,带露采撷,指甲皆香。凉晕齿颊,自成馨逸。”
菊花脑作为野菜并不只在南京地区有,但采集食用此菜,并将其引入人工栽培的肯定是南京人,经过南京菜农的驯化,此菜已成为南京地区独有的蔬菜品种,所以“菊花脑”植物学名称的拉丁文“种加词”nankingnse,就表明这个植物的原产地在南京。记得当年到农村插队时,有的知青朋友就带了“菊花脑”种子下乡,种在房前屋后,当地农民皆不识其为何物。1989年春天,全国十大城市蔬菜工作会议在南京召开,当时市领导要求承接会议的玄武饭店,在菜肴安排上体现南京特色,于是大厨们就安排了一道“菊叶蛋汤”,与会的外地代表对此菜大加赞赏。“菊花脑”在南京蔬菜市场上很受欢迎,春天刚上市时价格昂贵。此菜较之其他叶菜更不易储藏,所以出了南京,要想品尝此菜几无可能。大约20年前,有一次我到苏州出差,打电话问在该地工作的亲友需要带些什么东西给他,他说就带一点“菊花láo”吧,其他东西都能买到,唯独此菜没有!
芦蒿,即“蒌蒿”,古称“蒌”,原产于我国、日本及朝鲜半岛,采食历史悠久,在《诗经》、《楚辞》、《神农本草经》等古代文献中都有记载。北宋初年的文人陶谷在《清异录》中记载:“钟谟以蒌蒿、莱菔、菠薐为三无比。”钟谟是南唐时的户部侍郎,所以他是居住在南京的,他非常喜爱蒌蒿、萝卜、菠菜三种蔬菜,称它们是“三无比”,就是说其他蔬菜无法与之相比。北宋大诗人苏轼有著名诗句云“蒌蒿满地芦芽短”,南宋《景定建康志》在“菜之品”中记有“蒌蒿”。明太祖朱元璋对芦蒿特别钟爱,规定每年二月宫廷举行“荐新”仪式时,在祭祀祖先的贡品中,都必须有“芦蒿”,这在《正德江宁县志》的记载中可以得到印证:“蒌蒿,出安德乡,岁荐新,叶如艾而茎圆,丛生水侧,性凉,春时采撷苗食之,或中盐为干,可供茗盌。”据说这个惯例后来一直沿袭到清朝。
清末《白门食谱》列“江心洲芦笋与嫩蒿”为佳品,需要说明的是,这里所说的“芦笋”与今日市场上的“芦笋”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植物,今所称之“芦笋”,名为“石刁柏”,原产于地中海东岸,20世纪初由欧洲传入我国,开始只在沿海少数地区种植,上世纪80年代后逐步推广到全国大部分地区。《白门食谱》所说的“芦笋”是与苏轼诗中的“芦芽”为同一物种,即春天刚刚出土的芦苇之嫩茎。该书称“芦笋与嫩蒿”:“一白而嫩,一肥而香,土人于方出尖于土时,采取赠人,以为土礼,予曾得若干,以笋煮汤,拌肉食之,味大佳,惟汤稍苦,然能清内热。以嫩蒿炒丝,食之味亦佳,且咀嚼时,齿牙有清香,与笋皆无渣滓,亦能清心火。”野生芦蒿与芦苇相伴而生,芦蒿原来一直都称作蒌蒿,为什么后来改称芦蒿?可能与野生芦蒿多生长在芦苇滩有关。现在芦苇之笋因芦苇面积大为减少,已极为罕见,野生芦蒿也日趋减少。上世纪80年代以来,对芦蒿实施“野菜家种”,并采用保护地栽培,上市提早到春节之前,深受消费者欢迎。人工栽培芦蒿是从南京发展起来的,“八卦洲芦蒿”现已成为芦蒿的一个品牌。
芦蒿主要有青梗和红梗两个品种,人工栽培主要是品质较好的青梗芦蒿,红梗者则多为野生。芦蒿富含多种营养成分,具有良好的保健功能,据《白门食谱》记载说:“昔有一人病痴呆者,一日失踪,越多日自归,病痊愈,问食何物,答曰:居洲上日日食此嫩蒿耳。”不过此乃传闻,不足信也。
荠菜,原产于我国,在《诗经》中已有关于采食野生荠菜的描写,南朝宋时谢灵运在《山居赋》中提到荠菜,北宋时王安石有“熏风洲渚荠花繁”的诗句。旧时野生荠菜在南京城郊野地多有生长,南京人采食荠菜已有很长的历史,明代曾为贡品运往北京。南京的民谣中有一首《打铁歌》,其中提到荠菜:“打铁打到三月三,荠菜花,赛牡丹。”可见荠菜在南京人的生活中的地位。荠菜的人工栽培始于何时,《南京蔬菜志》说始于上世纪50年代初,后来我看到有专家考证说,早在明末清初,包括南京在内的江南地区已有关于人工栽培荠菜的记载。我认为这是完全有可能的,但采集野生荠菜并没有被取代,清末陈作霖在《上元江宁乡土合志》中有一段描写当年采集野菜的情景可以说明:“荠菜、苜蓿、马兰、雷菌、蒌蒿诸物类,皆不种而生,村娃、稚子相率成群,远望如蚍蜉蚁子蠕蠕浮动,挈筐提笼,不绝于途。”有“不种而生”的野菜,对其采取家种的措施似无必要,故让人误以为荠菜的人工栽培是现代才有的。
荠菜营养丰富,并有独特的香味,北方人喜用荠菜包饺子,南京的习俗,过年时要炒“什景菜”,因“荠菜”谐音“聚财”,所以在“什景菜”中不可或缺。
豌豆头,又名豌豆叶,南京也有人称其为“安豆头”。豌豆原产于地中海沿岸及中亚地区,汉代以前即传入中国,东汉时期已有关于种植豌豆的记载,古代种豌豆都是以干豌豆或鲜豌豆为食,大约到清代才开始以豌豆的幼苗或嫩茎叶作为蔬菜食用,称作豌豆头或豌豆叶。《冶城蔬谱》称豌豆叶“肥嫩尤甚,味微甜,别有风韵,荤素酒肆,皆备此品,以佐杯勺。”豌豆头以人工栽培为主,野生豌豆头已很少见,南京人过年炒“什景菜”,豌豆头是必选品种之一。
马兰头,即马兰,原产于亚洲东部和南部,早在西汉时期已有著录,唐代医书列为药草,明代《野菜谱》列为野菜,清代袁枚在《随园食单》中记载:“马兰头摘取嫩者,醋和笋拌食”,马兰头焯水去除苦味后有特殊的清香,可凉拌,炒食,亦可烧汤,作馅,是南京早春佳蔬之一。旧时以野生为主,上世纪80年代开始进行人工栽培,现在市场上供应的马兰头基本都是人工种植的,其味较野生者为淡。
枸杞头,南京人一般称作“枸荠头”,乃叶用枸杞之嫩茎叶或嫩芽。枸杞古称杞,原产于我国,在《诗经》、《尔雅》、《山海经》中均有记载。《冶城蔬谱》说枸杞之嫩芽:“其供风人盘飧久矣,春初嫩薹,怒发长二三寸,炒食,凉气沁喉舌间。”旧时皆为野生,上世纪90年代开始实施人工栽培,但不多见。
苜蓿头,南京人称之为“母鸡头”,苜蓿之嫩叶也。苜蓿有黄花和紫花两种,分别起源于印度和地中海沿岸,西汉时期经南亚和中亚传入我国。《史记》云:“(大宛国)马嗜苜蓿,汉使取其实,于是天子始种苜蓿。”可见苜蓿的人工栽培很早,所种苜蓿主要用作饲料或绿肥,南京有地名“苜蓿园”,即明代种植苜蓿之地。南京人采食的“母鸡头”主要是野生苜蓿的嫩叶,近年来已很少见。
香椿头,又称香椿芽,香椿树上之嫩芽或嫩叶。香椿树原产于我国,属于落叶乔木,关于利用椿树的史料最早见于《左传》,采食香椿嫩芽之举在唐宋以来的文献中多有记载。香椿头含有多种营养成分,并具有独特的香气,深受消费者青睐,刚上市时售价不菲。
上述八种蔬菜即今日所称之“旱八鲜”,旧时还有一些野菜也常采集和食用,在南京地方文献中亦有记载,如诸葛菜、地皮菜、野蒜、雷菌、灰条菜、马齿苋等,相对来说这些野菜的口味略逊一筹,现在市场上已难见到,这里略为介绍两种。
诸葛菜,古称“菲”,原产于我国。《诗经》云:“采葑采菲,无以下体”,“葑”指“芜菁”(南京俗称其为“大头菜”,主要用作酱菜原料),“菲”就是“诸葛菜”,可见人们采食此菜至少有两千多年历史。由于诸葛菜的花瓣近似“兰花”,在农历二三月开放,故被誉之为“二月兰”。《冶城蔬谱》说诸葛菜“殆野蔬之一种”,“自生荒园废庙中,嫩丛弱叶,雪压经旬,迎日冰开,青葱无恙,绿甲登盘,如诗家郊岛别有风味,正二月起薹着花,状类菘芥,色青似牵牛。”并考证诸葛菜不是芜菁。据说三国时诸葛亮把中原地区栽种芜菁的技术传播到西南地区,因此“芜菁”别名“诸葛菜”,但与上述古称菲的“诸葛菜”不是一种植物,由于古人误将此菜与芜菁相混,最后却将芜菁的别名变成了此菜的正名。诸葛菜主要采摘其嫩茎叶食用,因其含有苦味,须焯水后再烹调。旧时较常见,早期的“十样菜”中此或为其中之一,现在市场上已很难见到。
地皮菜,南京有人称其为“地大皮”,属藻类蔬菜,因其外观与黑木耳相似,又名地耳、地木耳、地衣等,原产于我国,梁朝陶弘景在《名医别录》中已有著录。传说晋代著名学者葛洪隐居山林,常采食此菜,后人便称此菜为“葛仙米”。现此菜亦可人工栽培,但市场上很少见。
南京人有过年时炒制“十样菜”的习俗,“十样菜”又名“什锦菜”、“素什锦”,或简称“素菜”,就是选用十种以上蔬菜,分别炒熟后烩在一起,是一种蔬菜大杂烩,风味独特,雅俗共赏。据我所知,这是南京独有的饮食习俗,也是南京菜的一个特色菜肴。然而却不知源于何时,有何故事,在南京历代方志中亦未见到与之相关的记载。在甘熙所著的《白下琐言》中有一段文字说:“诸葛菜、枸杞头、菊花苗、豌豆藤、马兰头、苜蓿头等类,风味各别,周幔亭先生尝集十种烹调,若盛馔以馈当道,名人韵事,固自不同。”周幔亭即周榘,清乾隆年间的南京名士,他选用十种野菜烹调出一种盛馔,馈赠当时的名流,一时传为美谈。我认为南京人过年炒“十样菜”或许就是从这个典故演变而来。周幔亭的十种野菜中,菊花苗在春节时还没有上市,可见他不是在春节炒制的。后来人们对其进行了改良,在保留部分野菜的同时,加入一些家种蔬菜、干菜、腌菜及豆制品等,品种也不局限于十种(一般都超过十种),并以此作为过年时的一道必备菜,逐渐形成习俗。
现在炒制“十样菜”,野菜中的荠菜、豌豆头、马兰头、枸杞头等大多是人工栽培了,菠菜、芹菜、胡萝卜等家种蔬菜已成为“十样菜”中的主打品种,腌制的蔬菜有腌菜(即高桩青菜)、雪里蕻、生姜瓜(或作生酱瓜,即酱制的生姜和菜瓜)等,还有茨菇、藕(有人给藕起了个外号叫“路路通”)等水生菜,干菜主要是金针菜(南京人多称其为“针金菜”,即晒干的黄花菜),菌类主要有黑木耳(旧时也有人家用地皮菜代替),鲜香菇,黄豆芽形似如意,人称如意菜,为讨彩头,一般都会选用,还有冬笋(有人雅称其为“玉兰片”),豆制品有千张(或用干子,南京话“干”唸儿化音“ger”,略去“子”)、豆腐果等,还有人加入芝麻、花生米等,可供选择的品种达20种以上,不一定全都选用,但一般至少十二三种,多则十七八种。因此现在很多人都不称其为“十样菜”了,多以“素菜”名之,其中新鲜蔬菜至少五六种,金针、木耳也是不可少的,计划经济时期,食品供应匮乏,政府部门为照顾南京人的这个习俗,春节时每户定量供应一点金针菜和黑木耳。过去春节前两三天,家家户户都要“炒素菜”,炒好后邻居之间相互馈赠,无形中产生一种比较,看哪家的样数多,味道好,所以各家对“炒素菜”都很讲究。现在人们生活节奏加快,而“炒素菜”确实费事,十几个品种从购买到择、洗、切,一样一样地炒熟,再烩在一起,很累人。所以现在坚持这个传统的人家日趋减少。一些商家从中看到了商机,春节前推出这一菜肴进行外卖,据我所知,现在炒制“什锦菜”最著名的当属绿柳居菜馆,每年春节前几天,该店外卖窗口都排起长龙,可见很多南京人虽然自己不想炒制,但过年时还是要吃的。也有人家在春节前精心炒制素菜,以此作为礼品馈赠亲友,较之买食品礼盒送人更受欢迎。
说到“十样菜”,我还想起小时候大人喊我们回家吃饭,有时候我们会问今天有什么菜吃,大人神秘的告诉我们说,今天吃“十五样”,第一次听说的时候感到奇怪,后来知道这其实是一个戏谑语,所谓“十五样”就是韭菜炒绿豆芽,韭菜的“韭”谐音“九”,绿豆芽的“绿”,南京话读“lu入声”,数字“六”南京话也读“lu入声”,因此谐音,九加六等于十五,一道普通的家常菜就此获得“十五样”的绰号。那时候大部分人家生活都很拮据,食物供应也短缺,每顿饭能有一两样菜就很不错了,当听说能吃到十五样菜的时候一定会感到惊喜吧?这或许是那个特定的年代才会有的一种幽默。
说明:
1、封面照片“十样菜”,由柏一民先生提供
2、本期图片得到柏一民、柴晓明等好友的大力支持,特此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