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粟庵是
“南朝四百八十寺”之一吗?
近日我看到某公众号上推出的一篇文章,题为《有历史典故的南京地名1》,作者俞思义,2022年8月20日发布,编号22155。该文第14条说:“金粟庵,位于南京市秦淮区集庆门东侧,为‘南朝四百八十寺’之一。”该文作者在下此断语之前看过《南朝佛寺志》吗?我想一定没看过,否则不会如此草率吧?图1 原文截屏
我们知道,南朝时南京佛教兴盛,寺庙很多,据《南史》记载,南朝都城建康的佛寺有五百馀所,还有的史料说有七百馀所,可惜当时记载南京佛寺情况的书籍已失传,“南朝四百八十寺”具体是哪些佛寺已很难考证。晚清同治年间,南京著名学者、诗人孙文川先生有感于此,花大力气从海量历史文献中爬梳搜求、详加考证,编撰了《金陵六朝古寺考》一书,惜未能刊印,后经南京地方志专家陈作霖先生整理并增补,更名为《南朝佛寺志》,于1900年前后出版。该书共搜得南京六朝佛寺226所,这是南京目前有据可查的所有六朝佛寺,其中并无“金粟庵”之名,可见“金粟庵”不在南朝佛寺之列。如果俞文能举证“金粟庵”确系南朝寺,那倒真是一个新发现,可补《南朝佛寺志》之不足,如果拿不出证据来,那就是妄说。不过现在妄说之人很多,包括一些所谓的“专家”、“教授”,在社会上已见怪不怪,但对于一个有责任心的人来说实难容忍,不吐不快!
金粟庵不仅在《南朝佛寺志》中不见踪影,在宋元时期的方志中也找不到,即便到明代仍然未见记载。明代万历年间,在南京担任礼部祠祭司郎中的葛寅亮,在上元、江宁两县之地(相当于今南京主城区及江宁区)遍访佛寺,在实地考察的基础上编撰了《金陵梵刹志》一书,将当时南京上江两县所有佛寺全部记录在案,在该书所列的佛寺中也没有找到金粟庵。因为金粟庵所在之地明清时期属江宁县,我又查阅了明代的《正德江宁县志》、《万历江宁县志》,清代的《康熙江宁县志》、《乾隆江宁县新志》,均未找到任何一条与金粟庵有关的记载。之后在《同治上江两县志》中,找到了“金粟庵”,但却是以街巷之名出现的,也没有任何说明文字,这可能是目前有关“金粟庵”最早的记载了,在该书所列的佛寺名中还是没有“金粟庵”。
图2 新建的金粟庵外景(郝幼茗 摄)
图3 新建的金粟庵内景(郝幼茗 摄)
1900年前后,南京地方志专家陈作霖编撰的《凤麓小志》出版,该书中有一段关于“金粟庵”的记载:“其前为营门口,迤西有金粟庵,昔杜少陵咏顾长康所画瓦官寺维摩云:‘虎头金粟影,神妙独难忘。’庵近瓦官,故取金粟以为名欤。”说明了该庵名称的来历,因该庵靠近瓦官寺,而历史上瓦官寺以顾恺之所画的维摩居士像和杜甫的诗句最著名,所以取名为金粟庵。《凤麓小志》的这段文字可能是最早关于“金粟庵”得名的表述,2012年出版的《南京地名大全》在诠释金粟庵之名时即引此文为证。
另外,在王付荣、阎文斌主编的《古里秦淮地名源》一书中有关于“金粟庵”修建年代的记载:“金粟庵路,位于集庆门内,仓坡以西,亦称金粟庵、金粟巷。因原金粟庵建此,庵废时门墙尚嵌以基石,上镌‘清同治癸酉年修’字迹,遂以庵名巷。”据此,该庵当建于清同治年间。图4 新建的金粟庵正门(许达立 摄)
瓦官寺始建于东晋,是六朝时的名刹,东晋时该寺有戴安道所制金像、狮子国所贡玉像、顾长康所画维摩图,时称“三绝”。顾长康就是东晋时大画家顾恺之,时号“顾虎头”,他画的维摩居士像曾轰动一时,按佛教的说法,维摩居士的前身为金粟如来,所以杜甫在诗中称维摩图为“金粟影”,可知此画像在盛唐时尚存。南唐时瓦官寺改名为昇元寺,在宋灭南唐时遭到严重破坏,昇元阁(即唐代的瓦官阁)被烧毁。宋代,昇元寺改名为崇胜戒坛院。明初,该寺遭废弃,其土地有一半成为徐达后裔所建的花园,另一半成为骁骑卫的仓库。明嘉靖年间,徐家花园旁的积庆庵改建,更名瓦官寺,但此处并非瓦官寺原址。万历年间,有僧人募捐筹资,将瓦官寺原址的土地赎回,重建瓦官寺,因其地在凤凰台上,故称“上瓦官寺”,原来由积庆庵改建的瓦官寺则改称“下瓦官寺”。明代佛寺实行分级管理,瓦官寺属中刹,归大刹天界寺统领,瓦官寺则统领附近地区的小刹,据《金陵梵刹志》记载,归瓦官寺统领的小刹有7所,分别是华光庵、一苇庵、五云庵、千佛庵、普利寺、封崇寺、正定庵,如果当时有“金粟庵”的话,应该也归瓦官寺统领,但在上述名单中未见其名,可见当时尚无此庵。
图5 新建的瓦官寺(郝幼茗 摄)
图6 新建的瓦官寺(许达立 摄)
综上所述,可以肯定“金粟庵”不是南朝佛寺,比较可信的修建年代是清朝后期,取名“金粟”是因为该庵靠近瓦官寺,借瓦官寺早年“金粟影”的名气而名之,与瓦官寺及顾恺之的维摩图并无渊源可言,至于该庵在五福街的小门门楣上的题额“虎头馀绪”,纯属攀援附会之辞,不足凭信。而俞文不仅说金粟庵是南朝寺,还说金粟庵“相传与顾恺之及瓦官寺渊源颇深,因东晋大画家顾恺之在此绘金粟如来维摩诘示疾壁画而得名。”直接把顾恺之绘画的地点从瓦官寺搬到了清朝后期才修建的金粟庵,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说明:
本文题图“金粟庵”由郝幼茗先生摄,本文插图得到许达立先生、郝幼茗先生的大力支持,在此深表谢意。
2022年8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