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歌”漫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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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
2023-01-08 23:03
德国
“九九歌”漫谈
每年到冬至,就开始“进九”了,“九”有两种数法,一是从冬至次日算起,如宋代周遵道所撰《豹隐纪谈》即持此说;一是从冬至当天开始算起,现在人们就是这么算的。从“一九”(也叫“头九”)、“二九”、直到“九九”,历时八十一天,所谓“数九寒天,九尽寒尽”,其中“三九”在一月中旬,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节,故有“冷在三九”之说。谚语中有不少是涉及“九”的,如“雨雪年年有,不在三九在四九”,“春打五九尾,家家活见鬼,春打六九头,家家买黄牛”等等,但最著名的还是“九九歌”,也叫“数九歌”、“数九谚”、“九九词”等。记得小时候听长辈们说的“九九歌”是:“一九二九,伸不出手;三九四九,冻得发抖;五九六九,河边看柳;七九六十三,行人把衣单;八九到九九,耕牛遍地走。”后来又听到一些不同的说法,甚至还有人为不同的说法争辩,其实“九九歌”是从古代流传下来的民谚,在流传过程中经过不断的修改,出现不同的版本很正常,本文就来谈谈这个话题。古籍中记载的“冬至九九歌”
据我所知,记载“九九歌”的古代著作,最早当为南宋时周遵道所撰《豹隐纪谈》,之后有元代娄元礼所撰《田家五行》、明代杨慎《丹铅录》、王世贞《委宛余编》、冯应京《月令广义》、刘侗、于奕正《帝京景物略》、田汝成《西湖游览志余》、陆泳《吴下田家志》、徐光启《农政全书》、张岱《夜航船》等,清代有褚人获的《坚瓠集》、翟灏《通俗编》、顾禄《清嘉录》、潘荣陛《帝京岁时纪胜》、梁章鉅《农候杂占》等,所载“九九歌”虽在文字上多有不同之处,但总体上还是“大同小异”。下面我主要以宋代的《豹隐纪谈》为底本,参照其他各本的文字,综合起来作一个介绍。“一九与二九”一作“一九至二九”,或简略作“一九二九”,“相逢”有的作“相唤”、“相叫”,也有的作“行人”,有的直接将两句并为一句作“一九二九不出手”。此二句的意思是,在“一九”到“二九”这段时间,人们都把手筒在衣袖里,或插在衣兜里,遇到熟人打招呼,也不敢伸出来,说明天气非常寒冷。此句各书大体相同,“篱头”个别书作“行人”,也有的作“笆头”,“筚篥”或作“觱栗”,音义相同,是古代的一种乐器。此句是说,“三九”时寒风凛冽,吹动篱笆的声音像吹觱栗一样。明代杨慎在《升庵诗话》中说:“谚语云:‘三九二十七,篱头吹觱栗’,言冬至后寒风吹篱落,有声如觱栗也。”这种情形现在我们也能感受到,寒冬腊月,北风呼啸,风声如同吹哨子的声音一样,古人比喻为吹觱栗,形象之极。形容“四九”时的寒冷,夜晚睡觉如同在露天一样。“露宿”一作“鹭宿”,我曾怀疑是同音讹误,后来看到有的书上解释说,天气寒冷,人们像白鹭一样蜷曲着身体睡觉,也能说得通。“蜷”在南京话里读“kuáng”,这种睡姿,用南京俗话讲,叫“两头蜷一头”。此句在个别书中作“方才冻得熟”,以喻“四九”时寒冷至极,但我觉得不如“夜眠如露宿”形象。另外从这两句的读音看,“六”应读作“lu”入声,也就是“六”字的古音,今南京方言中“六”字仍读“lu”入声,“宿”或“熟”在南京方言中韵母都是“u”,声调都是入声,因此完全押韵,如果用普通话读,“六”读“liu”去声,“宿”与“熟”的韵母与“六”各不相同,因此都不押韵。此句的意思可能是到了五九,白昼渐长,早晨开门时,太阳已出来。宋代《豹隐纪谈》即作此语,但后来的书多作“穷汉街头舞”,“街头”也有作“街前”的,意思是到了“五九”,“数九”天已过半,春天即将来临,穷人高兴得在街头跳起舞来,于是有的“九九歌”就在后面加了几句:“不要舞,不要舞,还有春寒四十五”,意思是说,不要高兴得太早,后面还有四十五天春寒呢。“贫儿”一作“乞儿”,“意气”一作“志气”,“六九”已进入立春节气,一年之计在于春,“贫儿”们要有志气,在新的一年努力干出一番成就。“六九”之时,天气渐暖,已经能看到苍蝇的踪迹,所以有的“九九歌”,此句作“苍蝇垛屋栨”,还有的“九九歌”作“树头青渍渍”或“笆头抽嫩刺”,意思是树枝或篱笆上已开始抽嫩芽,看上去已是“青渍渍”的了。各本此句意思相同,但文字差异较大。“破衲”有的作“布衲”、有的作“破絮”,泛指破衣烂衫,“衲”是缝补之意,“破衲”指有很多补丁的破衣裳,“衲”也指僧人穿的衣服,故和尚自称“老衲”,因此“破衲”也可能是指行脚僧穿的破衣裳。“足头担”一作“担头担”、“两肩担”、“两头滩”,意思差不多,都是说行人在路上热了,脱了“破衲”,放在肩头或担子上。后来的“九九歌”多将此句改成“行人把衣担”,与“破衲足头担” 等句意思相同,但文字通俗,明白如话。古书中记载的“九九歌”,大部分语句今天已不流行,唯独“七九六十三,行人把衣担”一语深入人心,流传甚广。“行人把衣担”也作“行人把衣单”,意思是路上的行人在“七九”时已穿单衣了,但有人认为应该是“把衣担”而不是“把衣单”,我认为二者皆能说得通,明代刘侗、于奕正编撰的《帝京景物略》就作“行人把衣单”,清代潘荣陛的《帝京岁时纪胜》则作“七九六十三,路上行人着衣单”,说得就更明白了。“猫狗”又作“猫儿”、“寻阴地”又作“眠窨地”、“躺渹地”,文字虽不同,意思差不多,到了“八九”,天气更加暖和了,猫狗都躲到阴凉地里去了。“一起”又作“一齐”,九九艳阳天,春耕生产到了关键时节,各种农具一齐出现在田地里。多数“九九歌”都以此语作结,但也有一些“九九歌”,此句作“穷汉受罪毕”,意思是寒冷天气终于结束,缺衣少穿的穷人,受罪的日子告一段落。但是天气暖和了也有烦恼,所以有的“九九歌”在“穷汉受罪毕”后面又加了两句:“刚要伸脚眠,蚊虫獦蚤出”,“獦蚤”又作“虼蚤”,即跳蚤,天暖之后,蚊子、跳蚤纷纷出笼,穷人受罪没有了时啊!
古籍中记载的“夏至九九歌”
现在我们都知道的“九九歌”是“冬至九九歌”,古代民俗有两个“九九”,夏至后“八十一天”称“夏九九”,冬至后“八十一天”称“冬九九”,与“冬九九”一样,“夏九九”也有“九九歌”,只不过到清代后期就不再流行了,故今天很多人都不知道有此一说。清代乾隆年间杭州人翟灏所撰《通俗编》云:“陆泳《吴下田家志》、周遵道《豹隐纪谈》数九谚,并有二首,一从冬至,一从夏至,杨慎《丹铅录》、王世贞《委宛余编》、冯应京《月令广义》、田汝成《游览志余》,所载皆然”,并说:“今俗亦两歌之”,可知其时仍流行“夏至九九歌”。到清代道光年间,苏州人顾禄在所撰的《清嘉录》中说:“旧俗有夏九九,今已不传”, 可知此时“夏至九九歌”不再流行。现据宋代周遵道《豹隐纪谈》、明代冯应京《月令广义》、陆泳《吴下田家志》、张岱《夜航船》,清代褚人获《坚瓠集》、翟灏《通俗编》等书中所载的“夏至九九歌”,综述如下:各书所载相同,形容夏至后的天气炎热,人们离不开扇子了。“吃茶”一作“吃水”、“饮水”、“冰水”,“如蜜汁”一作“甜如蜜”。天热流汗多,感觉喝的水如蜜汁一样甜美。江淮方言及吴语等多把“喝水”说成“吃水”或“吃茶”,有人认为“九九歌”主要流行于长江流域,这应该是有力的证据。“路头”一作“露天”,上世纪80年代之前,大部分人家都没有电风扇,更没有空调,室内闷热不通风,晚上洗浴之后都是在“露天”乘凉,那时候,大街小巷摆满了凉床、躺椅之类,先是大家闲聊一通,然后就有人在“露天”进入梦乡,80年代后,随着电风扇的普及,这种现象才逐步消失,现在50岁以上的人可能还有记忆。从古书中的这个记载可以看出,盛夏时节在街头乘凉露宿,由来已久。不过也有的书上此句作“拭汗如出浴”或“汗出如洗浴”,是说其时天气炎热,汗流浃背,如同刚出浴一般,浑身水淋淋的,可见酷热的程度。“树头”一作“头带”,“秋叶舞”一作“黄叶舞”,夏至后一个半月,已到立秋时分,所谓“一叶知秋”是也。“乘凉不入寺”一作“乘凉入佛寺”,意思完全相反。虽然立秋了,但还在“伏天”,酷暑并未消散,南京有谚语云“秋后十八盆”,是说立秋之后还有十八盆地火。所以晚上还是需要乘凉的,不过“露宿”的现象很少了。这跟“入寺”或“不入寺”有什么关系不得而知。也许古时候,人们到佛寺乘凉是一种习俗,因为佛寺与稠密的民居相比是比较凉爽的,而到此时,就不用去佛寺乘凉了,如此说来,应该是“乘凉不入寺”。“夜眠”一作“床头”,立秋之后早晚温差逐渐拉大,尤其到下半夜,睡觉要盖上被单之类,否则会着凉的。“夜眠”一作“被单”,或作“思量”,“添夹被”一作“盖夹被”。此时已近白露,谚云“白露秋风夜,一夜冷一夜”,所以,夜眠时被单要换成夹被了。“炭墼”应该是古人用木炭等物制作的燃料,主要用来烤火取暖。记得三四十年前,城市居民所用燃料主要是用煤炭与黄泥混合打成圆柱状,中间有12个圆孔,北方人称之为“蜂窝煤”,南京人称之为“煤墼”,制作“煤墼”和“煤球”的作坊称作“煤墼店”,我想,此名很可能就出自古代的“炭墼”。夏至后历九九八十一天,秋凉已至,该为寒冬做好准备,所以家家都在打“炭墼”了。大部分古书中记载的“夏至九九歌”均作此语,惟清代褚人获《坚瓠集》作“九九八十一,阶前鸣促织”,“促织”即“蟋蟀”,南京人称之为“蛐蛐”,是说此时在台阶前可以听到促织的叫声,喜欢“斗蛐蛐”的人,逮蛐蛐正当其时。
南京民谚“九九歌”
从古书的记载可知,“九九歌”早在宋代开始流行,至今已近千载,现代仍然是家喻户晓的“民谚”,不过现代流传的主要是“冬至九九歌”,“夏至九九歌”已少为人知。现代流行的“九九歌”版本更多,《中国谚语大全》(上海辞书出版社2004年5月出版)收录的“九九歌”多达三十多首,既有与古书记载一脉相承的,也有各地民间流传的。南京地区很早就开始流传“九九歌”,宋代有一部佛教典籍叫《五灯会元》,其中记载金陵保宁寺和尚仁勇的一段偈语,结句云:“哪呜咿,一九与二九,相逢不出手。”可见南京地区的“九九歌”源远流长。除古籍中记载的“九九歌”外,民间也流传多种版本的“九九歌”,江苏古籍出版社1990年3月出版的《南京歌谣谚语》(姚鸣凤、陈秉坤主编),搜集南京地区的“九九歌”有三首,现照抄如下:“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插杨柳,七九河冻开,八九燕子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一九和二九,相唤不出手;三九二十七,檐前倒挂笔;四九中心腊,河里冻死鸭;五九并六九,沿河插杨柳;七九六十三,行人脱衣衫;八九到九九,耕牛遍地走。”“一九二九,怀中插手;三九四九,冻死猪狗;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六十三,行人把衣担;九九八十一,庄稼汉子田中立。”三首“九九歌”的“一九二九”都是沿用传统“九九歌”的内容,其中第二首“相唤不出手”与古籍中记载的完全相同。“三九四九”是最寒冷的一段时间,河水结冰,房檐挂着冰凌,即“檐前倒挂笔”,记得早年冬季常能见到这样的情景,现在气候变暖,这种现象已非常少见。“中心腊”可能是“腊月中”的意思,“冻死鸭”或“冻死猪狗”都是形容极其寒冷的夸张之语。“五九六九”时值立春前后,“插柳”或“看柳”都表示春天即将来临。“七九河冻开”与“八九燕子来”押韵成对,结冰的河流化冻了,“燕子来”或当作“雁飞来”,秋天向南飞去的大雁又飞回来了。我曾看到有人辑录的“九九歌”把“七九河冻开”写成“七九荷花开”,荷花要到夏天才开,不可能在“七九”开,“荷花开”应该是“河冻开”之讹。“七九”时“行人脱衣衫”或“行人把衣担”是一个意思,与传统“九九歌”一脉相承,前文说过,“七九六十三,行人把衣担”是“九九歌”中流传最广几乎尽人皆知的一句话,南京的“九九歌”也不例外。记得小时候常听人说“七九六十三,行人把衣单”,于是好奇地问:“那八九七十二呢?”有人回应说:“八九七十二,行人要带芭蕉扇”,并将“扇”读作儿化音“sher”,以便和“二”字押韵,“八九”时还在三月上旬,虽说“二八月,乱穿衣”,但行人还不至于热到要带芭蕉扇的地步,后来我看过很多版本的“九九歌”都没有这一句,我怀疑是当年某位故老杜撰的。“八九到九九,耕牛遍地走”、“九九八十一,庄稼汉子田中立”都是对“春耕”的形象描绘,应该是从传统“九九歌”中“犁耙一齐出”脱胎而来。从传统的“九九歌”到现代还在流行的“九九歌”,都属于民间的创作,经过历代文人的搜集记录,使生活在现代的我们还能从中感受到古人的生活场景,在文化史上有一定的价值。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气候的变化,传统“九九歌”中的部分内容已和现代事物不太吻合,将来会不会有与时俱进的新“九九歌”出现呢?我想应该会有的。2023年1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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