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永浩留下背影，俞敏洪留下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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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6-21 09:03
陕西
他们都曾是时代进程中的追风者，又在时代的裹挟下，离场和转场。1993年11月16日，北京海淀区街头，狂风席卷，落叶飞舞，一个31岁的瘦汉子，骑着自行车，艰难前行。但他的心已飞起来。这一天，他终于拿到了区教育局的办学许可证，可以拥有自己的英语培训学校了。学校的名字叫新东方，汉子的名字叫俞敏洪。三年前，他为了挣出国留学的学费，在自己的单位北大开了英语培训班，抢了学校的生意，受到处分。感到公职之路前途渺茫，他干脆辞职单干。一开始没有办学许可证，他把培训班挂靠到有资格的“东方大学”，但需要上缴25%的收入。离开单位，没了北大这个光环，招生很难，小广告贴了满街的电线杆，也没引人注意。危机之中，他决定先搞免费讲课活动，吸引学生。讲课的时候，他常拿自己的经历举例——出身农村，三次参加高考，第一次英语只有33分，后来竟成为北大英语老师。这样的故事很能激励人，俞敏洪的名气逐渐打响，靠个人的魅力，拯救了培训班。一个人的命运啊，当然要靠自我奋斗，但是也要考虑到历史的行程。1992年，总设计师南巡，东方风来满眼春，中国掀起两个热潮：一个是下海，一个是出国。俞敏洪做的事情，恰好把两者结合了起来：自己下海，挣出国人的钱。要出国，首先需要解决语言问题，学英语成为刚需。那时，占领广场和公园的不是跳舞大妈，而是大声朗诵英语的人。情景喜剧《我爱我家》中有个情节，贾志新去公园钓鱼，和宣传环保的小孩发生冲突，掉进了河里。但回家后，他说他是在公园学英语，“A、B、C、D，正背得高兴，忽然……”导演郑晓龙感知到这股热潮，贷款150万美元，前往美国，拍摄了反映异国生活的电视剧《北京人在纽约》，1993年9月开播，收视率高达61%。片头题词：“如果你爱他，就把他送到纽约去，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他，就把他送到纽约去，因为那里是地狱。”原本想让大家正确看待美国，没想到更激起了对美国的幻想。在此背景下，英语培训机构如潮涌起，英语老师很难面对诱惑。比如，杭州电子工业学院教英文的小马老师，白天在学校上课，晚上就到一个夜校的英语班去赚外快。因为英语好，1994年，杭州桐庐县政府委托他去美国办一件事。小马去了美国，接触到了互联网，并带了一台电脑回来，不久辞职创业。多年后，小马变成了“马爸爸”。同一年，22岁的吉林延边青年罗永浩，高中辍学后，无所事事，在家里蹲了多年，姐姐帮他弄了一张劳务证，他去了韩国，在车间当工人，13个月赚了10万块。回国时，他花3万块买了两三百张CD。即使如此，剩下的钱，也足以让他再躺平几年。新东方的业务发展很快，甚至有外地人周五坐车来京，学两天，再坐车回去。那时，如果你路过中关村礼堂，会看到排长队的人群，他们不是做核酸，而是到新东方报名。到了1994年，新东方的收入已经超过千万元。此时，俞敏洪曾联系过的美国学校给他发来录取通知书，说给他全额奖学金，但他已经没有兴趣了。当初离开北大时，他的内心曾掠过一阵凄凉。成功后，他感慨：树挪死，人挪活。改革开放之初，中国是“摸着石头过河”，到了九十年代就是远渡大洋，快步融入世界。中美关系也步入一段蜜月期。1997年10月，国家元首访问美国，在致辞中引用了一句王安石的诗句，表达对发展双边关系的愿景：来年，时任美国总统克林顿访华。自小对中国历史感兴趣的他，把首站选在了西安，并指明想看兵马俑。兵马俑管委会给了他一个VIP待遇——可以进坑去玩。此时，距离不远的陕西渭南潼关县，一个5岁的农村男孩，表现出比同龄人更多的敏感，常失眠。别人家孩子玩一天，倒头就睡，他躺在床上，面无表情，脑海里波澜壮阔。但他绝对不会想到，自己长大后，有一天会因为说英语走红全国，成为拯救新东方的英雄。因为脸部轮廓硬朗，有秦人风范，大家叫他“兵马俑”。他真名董宇辉，出生于1993年3月4日，恰好和新东方同岁。新东方创业过程中，俞敏洪明白一个道理：在教育培训行业，优秀的老师等于一切。培训班上课与学校上课不一样，目的性非常明确，就是教学生怎么答题、怎么背单词，一切都服务于考试。这种学习非常枯燥，要调动学生，一需要幽默，二需要励志。2000年，一个曾在新东方上过课的朋友，告诉罗永浩，他适合去新东方工作：口才好，善于扯淡；好为人师，爱教育别人。罗永浩一听气炸了：我一生最讨厌两件事，英语和老师，你让我当英语老师？罗永浩窝在家里背了几个月单词，然后买了张去北京的车票，又在新东方学习了几个月。想放弃的时候，他就翻一翻从摊边买回来的励志书，给精神注入鸦片。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在新东方的讲台上，他的口才得到充分发挥。他会事先准备好段子，讲课时装作在无意中说出来，引来大笑，很快成为新东方最受欢迎的的名师。2001年，中国加入世贸组织，被世界大盘接纳。效果立竿见影，2001年，中国对外贸易额是5100亿美元，到了2015年，变成了4万亿美元，成为世界第一大贸易国。国人学英语，不只是为了留学，还用于和世界客户做生意、出国旅游……英语培训机构的业务随之扩大。早期的作坊式经营已经不适应事业发展，俞敏洪请来金融专家王明夫入驻新东方，帮助理清混乱的组织关系，制定发展规划。当时新东方年收入两三个亿，利润一个亿，而王明夫为其估值50个亿，俞敏洪大吃一惊，原来财富还可以这样获得，比收学费快多了。新东方教育科技集团成立，开始上市之旅。2002年，《民办教育促进法》颁布，民办学校与公办学校具有同等的法律地位，公司可以作为出资人办学校，对于新东方这种培训机构来说是重大利好。各地分校开始大规模成立。有的城市欢迎他们去，因为可以帮助提高当地学生的英语水平。也有的城市不欢迎，因为当地的培训机构是领导的亲戚办的，害怕抢了生意。从2001年到2006年，新东方保持着每年30%以上的增长率。2006年9月7日，新东方教育科技集团在纽交所上市，是中国大陆在美国上市的第一家教育机构。股票代号EDU，即education的缩写。第二天，一份国家文件开始实施：所有到美国上市的中国公司，必须要经过六部委的联合签批。俞敏洪亲自为媒体报道定了一个标题：新东方到美国上市就是拿美国人的钱办中国人的教育！而在新东方上市之前，罗永浩辞职了，理由是：当初加入新东方，看中的是公司的理想主义气氛，但后来公司运作上市，往商业化方向走，很多东西变味了。当初罗永浩到新东方试讲，前两次没成功，俞敏洪告诉他：我看人很准，你不适合干这个。后来罗永浩成名，俞敏洪逢人便说：这个年轻人一进办公室，我就觉得他行。离开新东方后，他曾创办牛博网、开办老罗英语，之后又瞄上了新的赛道。2010年，苹果推出划时代的iPhone4。苹果公司的代工厂富士康，开始大举内迁，老总郭台铭的私人飞机降落到哪个城市，当地领导必然在机场笑脸迎接。工厂开在哪里，GDP的增长就会到达哪里。以河南为例，富士康来之前，全省一年的进出口总值不到两百亿人民币，富士康来了后，一个公司就贡献了五百亿美元。把乔布斯奉为偶像的罗永浩，决定做出“东半球最好的手机”，2012年成立锤子科技。他在新东方锻炼的口才也帮了他，让每一场锤子的手机发布会都变成理想主义的演讲。十年的发展，中国除了为世界造货，向全球卖货，也吸引他们来中国花钱。2011年，全国接待入境旅游人次突破一亿。这一年，潼关青年董宇辉考入西安外国语大学。他初中时才开始学英语，第一次考试全班倒数第一，敏感的神经受到刺激，自此发奋背单词、背试题，成功逆袭。上学期间，老师推荐他去当导游兼职，有一年他去了17次兵马俑。他说，长得像兵马俑就是因为去多了那里。因善于表达，热情自信，毕业前，他拿到西安新东方学校的offer，做了一名英语老师。第二年，成为新东方最年轻的教研主管。这样的经历和他的老板俞敏洪一样，鸡血味很浓，用于教学非常管用。2019年，俞敏洪出了一本书《我曾走在崩溃的边缘》，回顾了新东方成长过程中的坎坷和危机。在那时看，最大的一次危机是2012年，美国浑水公司指责新东方财务造假、学校造假、学生人数造假。两天内，新东方股价从20多美元降到9美元，市值缩水60%。俞敏洪清楚公司并没有造假账，但也必须把股价稳住。他召集了一批企业家朋友吃饭，有杭州的马老板、联想的柳老板等，大家听了俞敏洪的一句话承诺，就没再多问，开始喝酒。当天晚上，几家企业开始买入新东方的股票，股价从9美元上涨到12美元，稳住了局势。如果这件事推迟几年发生，能帮助俞敏洪的朋友可能就不多了。时代的变化很少像近五年这么迅疾，难以预料，措手不及。2017年，罗永浩的锤子手机开始盈利，亢奋之下，他计划2018年做四款手机。但来年，全行业销量下跌20%，锤子新手机销量未达预期，资金出现问题，公司被迫卖掉。罗永浩总结最大的失败原因是“入场晚了”。早也好，晚也好，意思一样：都不是好时候。同样是2018年，中国与世界关系的风向标——中美关系，因为贸易摩擦，遭遇新世纪以来的最大挑战。出口作为中国经济的三驾马车，受阻减速，直接影响到经济势头。互联的世界出现裂痕，“经济内循环”概念诞生，企图拉动国内消费，减少对国际贸易的依赖。一种新的购物形式电商直播，席卷而来，买买买的声音里面，含着悲切。2020年4月1日，创业受挫的罗永浩，开始直播卖货。看似急功近利的行为，和“为了还债”联系一起，再次被赋予了理想主义的意义。而写完《我曾走在崩溃的边缘》刚两年的俞敏洪，才意识到真正的崩溃是什么。2021年7月，双减政策开启，要求学科类培训机构一律不得上市融资，严禁资本化运作。中概教育股遭受重创，新东方市值暴跌90%，营收下降80%。俞敏洪在朋友圈宣布“教培时代结束”，并将公司崭新的课桌椅，捐给乡村学校。12月28日，新东方旗下直播电商平台“东方甄选”开播，结合讲课的老手艺，既介绍产品，也传授知识。但起势并不好，开播两个月，共播26场，销售额仅为450多万元。董宇辉是主播之一。有人拿他的长相和口音说事，骂他长得“歪瓜裂枣”。一开始不舒服，但“骂一次你难受，连骂100次，就皮实了”。转折点发生在今年6月9日，他的一段双语卖货视频，在社交平台传播，火了。媒体报道铺天盖地，有人问他：怎么突然想到用双语直播带货这一招呀？他说：兄弟，我都双语直播六个月了，你也没来看过我呀。把直播间当课堂，换地方不换秘方，这是新东方带给直播行业的营养。罗永浩曾批评俞敏洪太商业，而他后来做锤子失败，恰恰因为忽略了商业。而追求商业的俞敏洪，带新东方走出低谷，靠的却是对知识的理想情怀。罗永浩直播带货期间，铁粉们一直期待着他还完债后，能从头再来，继续做锤子手机。6月13日，罗永浩宣布推出社交平台，自己下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创业项目是AR，不会再做手机了。“东半球最好用的手机”成为未实现的历史。AR是否能成功，答案只能交给时间。俞敏洪曾规划，等自己60多岁了，不做事业了，还是要去完成留学的梦想，去国外某个大学，坐在教室听教授们上课，那是一种享受。今年，他整60岁，从目前状况来看，不可能退场。新东方的新征程还需要他引领，他还得沿着这条路走下去。董宇辉大学期间找工作时，因难以抉择，曾回家请教父亲。当农民的父亲告诉他，能影响人的工作，就是有价值的。从俞敏洪到罗永浩，他们都曾是时代进程中的追风者，以强大的人格魅力影响了一代人，又在时代的裹挟下，不得不离场和转场。烟尘弥漫中，有的留下背影，有的留下足迹，它们都是有价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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