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好牌被打散，它又逆袭成为“西北电商第一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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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8-30 08:59
陕西
一座城，是一群人的家，一座城也像人一样，有它的命运。踩中了时代的节点，将站上风口，错过了时代的机遇，会历经坎坷。夹馍星球推出系列关注县域历史文化和经济发展的文章，欢迎关注。
这几年，陕西咸阳市的武功县，常常出现在媒体报道中，成了个网红县。武功县面积仅397.8平方千米，是陕西面积最小的县。但在县城，聚集了368家电商企业，40多家物流公司，电商年销售额突破50亿元。你平时在网上买的新疆葡萄干、甘肃苹果、宁夏枸杞……基本都是从武功发出的。“买西北，卖全国”，武功成了西北地区农产品的中转站，被称为“西北电商第一县”。曾经，武功因为教育、交通等优势，是关中西部赫赫有名的县，但在时代的发展中，总是踩不到点上，逐步被掏空，优势尽失，成了个贫困县。武功县位于西安正西部70多公里处，恰是关中平原腹地，渭河从中穿越而过，土地肥沃，是农耕文明的重要发祥地。“五谷之神”后稷，就是在这里栖息，教人种庄稼，储存粮食。至今，在武功还有一个遗址“教稼台”。后稷的后代为周人，早期也在武功生活。周武王伐纣成功，将附近的一座山命名为“武功山”。春秋战国时，此地属于秦国，设郡县，便叫“武功”。这是武功县的来源。![]()
△ 今天武功县在关中的位置，非常小
在此后漫长的历史中，武功县出过最大的人物是李世民，公元598年诞生于武功县城李家别馆。后来，李世民为纪念母亲，把家里改为寺庙，名为“报本寺”。到了清朝时，武功县属于西安府管辖。县城位于西北部的在城镇，后来改名武功镇。这期间的武功县，是个靠天吃饭的农业小县，没有多少突出的地方。到了民国时期，武功县开始崛起，因为出现了两件新事物：1932年，“一·二八事变”发生后，沿海局势紧张，国民政府筹划以长安为陪都，建设西京，以防不测，由此掀起了一个开发和建设大西北的热潮。在此背景下，资源开始向西北倾斜，各行业纷纷派出代表团到西北考察，教育就是其中之一。1932年12月，国民政府教育部成立了“建设国立西北农林专科学校筹备委员会”，讨论在西北建设一所学校，培养农林人才。筹委会中有不少陕西人，比如于右任、杨虎城、焦易堂等。焦易堂就是武功县人，他是同盟会的早期会员，一生忠实追随孙中山，且爱好医学，两人有共同语言，常一起交谈。1932年时，焦易堂任南京国民政府立法院委员，兼考试院考选委员会委员。对于学校的选址，杨虎城建议选在咸阳高堡子（今西安未央区汉建章宫遗址），但经过实地考察后，发现不妥，随后转向关中西部考察。焦易堂力促将学校放在自己的老家武功。1933年，于右任、焦易堂一起到武功县勘察，最后选定在杨陵镇东边2公里处的张家岗。杨陵镇得名于隋文帝杨坚和独孤皇后的陵墓，原名“泰陵”，当地人更喜欢叫“杨陵”。选在此地的理由是：武功县是中国农耕文明发源地，有历史传承意义；规划的陇海铁路将从此经过，交通便利；位于从山地到平原的过渡地段，便于搞农业和林业实验。1934年4月20日，西北农专奠基建设；1936年秋天建成后，开始招生。筹备期的校长为于右任，建成后是辛树帜，他是知名农业学家和生物学家， 毛泽东曾称他“辛辛苦苦，独树一帜”，后来也担任过兰州大学校长。西北农专成立后，是西北地区的最高学府。其实，当时整个西北也就三所高校，另外两个是：省立甘肃学院和省立新疆学院。也是1936年，陇海铁路西安至宝鸡段开通，从武功县南部的四个镇经过——薛固镇（今小村镇）、普集镇、大庄镇和杨陵镇。因里程较长，在武功县设了两个站，一个站在普集镇，叫“普集镇车站”。一个站在杨陵镇，位于西北农专附近，叫“武功车站”。![]()
武功车站建立后，附近也逐渐建起了旅馆、食堂、商店等配套设施，形成一条街，当地人习惯称之为“站上”。 铁路的开通，使得武功的交通优势突显，周边物资在此中转，加上人来人往，带动了经济繁荣。而杨陵镇有西北农专这所学校，人才聚集，引领生活风尚，是武功县最强的镇。抗战时期，蒋介石曾多次在西北农专召开军政会议，西北区的官员也常在此议事，引起敌人注意，遭日寇飞机轰炸。至今，西农老教学楼的墙壁上还能看到累累弹痕。1938年7月，国立西北联合大学的农学院被拆分出来，合并到西北农专，学校改名为“国立西北农学院”。到1949年，西北农学院发展到10个系，是国内高等农业院校中学科门类最为齐备的学校。可以说，西农是武功县最骄傲的一张名片。但这个优势，也在此后造成了武功县的“割裂”。1949年后，关中西部的行政区划发生了一个重大变化：靠近西安的咸阳和陇海铁路的终点站宝鸡，从县升级为专区，奠定了后来地级市的基础。武功县恰好位于咸阳和宝鸡交界处，当时属于宝鸡专区管辖。作为农业县的武功，盛产小麦，且质量高，盛名在外。1955年5月，麦黄时节，农业部专门组织六省代表团，到武功县参观，学习种植经验。之后，在苏联老大哥援建的“156工程”和1960年代的“三线建设”浪潮中，武功县也借助时代红利，迎来了工业的发展。1959年，武功县薛固镇创建了一座“空军维修厂”，代号5702厂，主要负责飞机和航空发动机维修，是当时中国唯一能进行发动机和飞机综合维修能力的国家级军工厂。厂子建筑面积近2000亩，设有两大厂房和工人生活区，设施齐全。很多当地人有个回忆：上学时，曾去5702厂洗过澡。1967年6月，陕西省又在武功县武功镇创建了红卫工具厂，主要生产配件和精密铸件，代号9929厂，因为信箱为10号，又叫“10号信箱”。这些军工厂，集结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工人、毕业生，生活于此，一定程度上带动了当地经济的发展。1959年，普集镇上又建了一所“武功师范学校”，招收附近兴平、扶风、眉县、岐山和周至等县的初中毕业学生，学制三年，毕业后去村镇中小学教书。校训取自陶行知的名言：“学高为师，身正为范。”这是对“师范”两字的最好解释。这也是唯一设在乡镇的师范学校，得益于普集镇的交通便利和附近西农的影响。因为南边条件好，1961年，武功县城从西北位置的武功镇迁到了普集镇。左边是西农，右边是5702厂，身边是武功师范，武功县有了一把不错的牌。但是当改革开放到来，武功县准备要出牌时，却发现牌没了。多年来，杨陵镇以西农为核，逐渐裂变出“农科院”“水保所”“农校”等多个单位，人称杨陵“八大单位”。为了发展好这块资源，1979年，杨陵镇设立杨陵特区，成为县级行政单位，直接归宝鸡管，和武功县平起平坐。1983年，中国地方行政区划整体改革，武功县从宝鸡市划到了咸阳市。同时，杨凌特区改为杨陵区，也归属咸阳市管。原来杨陵镇上的火车站叫“武功站”，现在杨陵不属于武功县了，那就得变，改名“杨陵站”。而原“普集镇车站”改名“武功站”。还有一个问题：杨陵镇虽然因“杨坚陵墓”而得名，但墓地实际上位于旁边扶风县的五泉镇，扶风县又有意见了，你拿咱的东西给自己贴近？怎么办？并。扶风县的五泉镇从此划给了杨陵区，杨陵区的面积扩大，也“名正言顺”了。武功县失去了杨陵，也就失去了西农这所老牌名校，影响力陡降。据武功人感受，以前在宝鸡还受重视，到了咸阳后，就爱答不理了。武功县的军工企业，在改革开放后，也面临转型，要向民用发展，解决自己的生存问题。红卫工具厂改名为渭原机械厂，淡化政治色彩。1980年，渭原机械厂和其他一些机械厂合组成陕西自行车厂，以上海的凤凰牌自行车为样本，生产“玉兔”牌自行车。但干了两三年，自行车市场衰落，产品滞销，厂子停产。有人说，因为名字没取好：“兔子的尾巴长不了”。1985年，渭原机械厂转型搞文物复制，利用精密铸造的优势，复制生产大型青铜器。比如1987年，厂子受陕西省委托，为人民大会堂陕西厅制作了8面汉唐铜镜。但国营厂的弊病一时也难以去掉。1994年，在国企改革中，渭原机械厂被西安飞机工业公司合并，成为西飞渭原公司。2005年，渭原公司宣布破产，文物复制技术带头人王登飞，接管了厂子，专门搞青铜器铸造业务，改名“渭原工艺品厂”。如今，厂子已改组成咸阳周韵青铜文化公司，注册地就在武功古城渭原厂院内。在杨陵镇分家和军工企业衰落之时，武功县的另一个镇开始崛起——位于北部的苏坊镇。1987年，苏坊镇上一个叫张普成的砖厂老板，投资十多万元建立起了神果奶粉厂。1991年，张普成听说南京医科大学研制出了“生物锌”，能提高人体免疫力，遂把这种元素加入奶粉，调制出“锌维全神果奶粉”，打开了市场。发展到1997年，神果集团年产值达1.5亿元，跻身全国乳制品十强，也是武功县的头号纳税大户。很多陕西人，小时候就喝过神果奶粉。张普成还被评为全国劳动模范，是武功县远近闻名的大人物。而在1994年，住张普成家对门、也是砖厂老板的张泉林，投资400多万元，建立了苏坊面粉厂，将武功县的优质小麦打造成品牌面粉。1997年，他看准保健品的黄金赛道，又投资3000万元兴建了华龙制药厂，发展中药材种植。在两位张老板的带动下，苏坊镇一时兴旺起来，被称为“武功小香港”。1996年，时任副总理李岚清视察陕西，来到杨陵区，发现这样一个小小的地方，居然聚集了这么多的科研院所和科研人才，非常不容易。不久后，国家决定在这里成立“杨凌农业高新技术产业示范区”，这是中国第一个农业高新技术产业示范区。注意，“杨凌”和“杨陵”字不一样，因为觉得“陵”不吉利，所以用“凌”，喻义凌云壮志。民间还有个传说是，领导在题词时写错了字，地方只能将计就计，给圆回来。杨凌示范区为地市级，由省直属，级别很高，而原来的杨陵区，反过来受杨凌示范区管辖。至今在杨凌示范区，有的地方用“杨陵”，有的用“杨凌”，本地有些人都说不清，外地人就更糊涂。比如，从西安去杨凌，但火车票是买到杨陵站。西农也趁着这个历史机遇，在1999年和区里的其它几个单位合并，建成西北农林科技大学，是陕西三所985院校之一。回过头来看武功县，眼看着旁边的邻居都发迹了，有些羡慕，也有些后悔：也是1996年，普集镇上的武功师范学校，东迁合并到了咸阳市教育学院，2001年又合组成今天的咸阳师范学院。原来的武功师范校址，变成了武功职中。那个年代，关中西部很多中小学的老师，是武功师范的毕业生。他们大都来自农村，求学三年后，又分到各个学校教书，继续培养其他来自农村的学生。一所师范学校，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如今网上流传着很多退休老师回忆武功师范的文章，情真意切。虽说有苏坊镇的几家企业支撑，整个武功县的经济还是靠农业，收入不多，2001年被定为“省级贫困县”。2002年，全县财政收入5083万元，而支出是13145万元，财政赤字严重，只能依靠转移支付。武功县面积小，但常住人口达30多万，人口密度大，这么多人，唯一的出路就是外出打工。因外出务工人数众多，武功曾荣获“全国劳务输出示范县”称号。 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后，经济全面腾飞，“招商引资”是各地的主旋律。张泉林的华龙集团，已发展成武功最大的民营企业。2006年，华龙与台湾的帝辰彩印、珠海的华丰方便面分别合资，在武功县城建立了一个工业园区。以此为基础，武功县逐渐形成机械、食品、印刷、制药四大支柱性产业。可惜的是，2009年4月，张泉林夫妇在海南一起车祸中不幸去世，华龙集团顿时群龙无首，走了下坡路，今天已默然无闻。好在武功县工业园区已有了气候，等待的只是一个机会。电商产业能到达武功，是一个有些传奇的故事，首先是与新疆有关。2008年，一位80后安徽小伙子在新疆干工程项目，因为遇上冻土期没法开工，他无所事事，便在网上开了个淘宝店，卖起了当地的葡萄干。没想到生意开门红，下单的人越来越多。他干脆放弃工作，自己创业，组建了团队做电商，并开始打造“西域美农”这个品牌。当地的网速不太稳定、运输成本也高，2011年，他决定把公司往东迁移，来到了西安。2012年，“西域美农”被淘宝大学评为全国最具成长力网商之一，在干果领域做到了全国头部。但是再往前发展时，西安的支持力度不是很大。此时，恰逢一位西北农林科技大学的校友，将要到武功县任职，便向西域美农推荐了武功。2014年，西域美农入驻武功，建造自己的工厂，做加工生产。也正是在西域美农的带动下，武功县的电商经济开始蓬勃发展。武功县本身物产丰富，有名的有小麦面、猕猴桃、清水莲菜等，此前苦于卖不出去，电商兴起后，问题迎刃而解。政府也终于有了抓手，推出“买西北，卖全国”的口号，投资千万元建设武功县电商服务平台，为入驻的电商企业提供多项免费服务。此后，西北商盟、陕西新丝路等多家头部电商企业，来到武功。而电商与快递息息相关，一时间街上跑的都是快递车。在阿里发布的《2015年中国县域电子商务报告》中 ，武功县获评为2015年农产品电商销售额增长贡献最大的五个县之一，增长达到65%。2019年，武功县荣获“陕西省示范县域工业集中区”，农产品电商排名全国第五、西部第一。目前，武功县电商企业有368家、物流公司40多家，它的一大优势就是物流成本低，这得益于便利的交通条件。2014年，连霍高速公路（连云港-霍尔果斯）全线通车；2017年，徐兰高速铁路（徐州-兰州）开通运营。两线都经过武功，可直通东部。2021年，武功县完成地区生产总值171.35亿元，地方财政收入24106万元，，虽然仍有赤字，但相比20年前的情况，已有好转。电商这个发展契机，是西域美农带动的，但发挥了关键作用的，也有那位毕业于西农的领导。这几年，常听到网上传言武功县要并到杨凌示范区，有人赞同，有人反对。合并能带来优势互补，共同发展，但合并也会失去很多传统的东西。其实，当武功县找到了自己的方向，继续做大做强，不管未来走向何方，都是可骄傲的，用不着卑微了。任凭切断多少条路，总想着去修新的路，这才是核心竞争力。【原创文章，禁止抄袭和短视频搬运剪辑，违者追究法律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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