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明月的消息一直不太确切,所以对他本人的近况不太好妄加评论。但必须承认,他是一个人生赢家。都说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其实机会更多的是给有创造性的人的,谁能够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谁成功的几率就比别人大很多。
当年明月就是这样的人,他的《明朝那些事儿》开创了用通俗幽默笔法写历史的先河,把对普通人来说本来枯燥的历史写的妙趣横生,让很多对历史毫无兴趣,或者文化层次不高的人都开始接触历史,很多现在知名的历史写手都是在他出版《明朝那些事儿》之后开始通俗化历史创作的,可以说他开创了一个时代,趟出了一条路。而且后面很多写断代史的书籍起名字都很没创意地起个X朝那些事儿,或者XXX那些事儿。所以,他赚得钵满盆满也是应该的,思路值钱。当时我看这本书的时候,开篇写张士诚“想蘸白糖就蘸白糖,想蘸红糖就蘸红糖”,这句话真把我乐喷了。因为这句话看完了整本书,虽然是网上下载的免费的。
而且也是因为这种开创性,他也独一无二地进入体制内,做到副局级,这也是很多从大学毕业就进入体制的人一辈子也达不到的高度。而且看有关报道现在他是一边每年还拿上百万的作品收入,一边还端着铁饭碗,真真羡煞人也。但还是那句话,这也是人家应得的。
但是,注意我要说但是了。正因为当年明月这本《明朝那些事儿》劲儿太大了,而他这本书又是打着写历史的旗号,其实更接近于小说或者古装偶像剧创作,比较跑偏,所以真带偏了不少人。
首先是人物定位,在当年明月笔下,明朝十六位皇帝个个人中龙凤,英明神武。拿朱元璋来说,我记得他写朱元璋这个名字的来历,说的是他要谐音“诛元璋”,说他起这个名字就是立志推倒大元,拯救百姓于水火,这在任何史书当中都没有记载,完全就是小说和古偶剧塑造正面人物的手法。对成祖朱棣,单纯地强调其英明神武,但是朱棣在位时因为花钱地方太多,百姓生活困苦被一笔带过,而且也是通过朱棣发现民间疾苦的方式来说的。包括末帝崇祯,也是用各种事例说明他其实也是天纵英明。至于明朝为什么还是亡了,他给了四个字“气数已尽”,这就已经奔传统评书去了。
其次是当年明月先生喜欢大量杜撰人物心理活动和语言,比如他安排的给于谦报仇的戏码,还设计了历史人物改名字;还有明英宗在大臣建议杀于谦的时候,当年明月让英宗说出一句“于谦有功”,表达的意思是于谦不能杀,这就跟“大秦帝国”里让商鞅说出“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样的话一样,完全颠倒了人设,也就偏离了这个人物在历史上的本来面貌。而且这里面有大段的心理活动描写,这也不是写历史应该有的内容。
还有的描述就已经完全颠倒本来面貌了,比如说关于万历二十年不上朝,有的县长期县官空缺,当年明月先生表示没有大老爷管着,老百姓生活得反而更惬意了。虽然中国有乡村自治的传统,即所谓的皇权不下县,但如果真是完全没有主事的官员,社会秩序要是完全不受影响那真是咄咄怪事,如果真的如此,那无政府主义者的观点就是完全正确的。但是很无奈,现在都没有一个国家敢实行无政府主义。
而且当年明月先生还特别爱脑补很多情节,我印象最深的是他浓墨重彩地描写建文帝和他叔叔朱棣和解的情节。
这些都不是历史著作所应该出现的,可能有人说司马迁先生的《史记》也有很多明显是演义的情节,比如赵高和李斯在沙丘的密谋,鸿门宴的场景还有赵氏孤儿的故事等等。
这我得跟您说,司马迁先生的《史记》确实有的情节看上去真实性存疑,但整体的历史观是严谨的,这些有可能存疑的情节是他行万里路,在事件发生地访问当地人得到的素材,对历史整体走向和人物在历史中的作为整体把握并不跑偏,符合这个人物在历史中的样貌。
而当年明月则是把人物改头换面,跟历史上的本尊形象和事情的本来面貌完全跑偏,很难说是真正的历史了。而且作为现代历史写手,还把明朝的兴衰归结于出了明君贤臣和出了大奸大恶,完全是按照评书的套路来写的。
我曾经写过一篇关于文理科的文章,当时我说都说文科生能做的工作理科生都能做,但就拿历史写作来说,即便是通俗历史,非文史专业出身的写手,虽然也能看史料,但明显缺乏历史思维,不能够在历史故事叙述中摸出脉络,得出相应的结论,从而让历史更多地照进现实。更多地落入单纯地插科打诨,把故事讲一遍的状态。真正能够阐述历史的,还是要经过史学专业的训练,而当年明月就属于非专业写手,而且他还喜欢凭借主观臆想下定义,下结论,结果是培养了大批并不真正了解明朝的所谓明粉,把明朝这样本来是中国开始全面落后于西方的时代,而且是最封闭保守的朝代粉饰得已经不是“治隆唐宋”了。当初姚雪垠先生写《李自成》最后一卷,那里面的人物各个大公无私,英勇奋战,让人已经感觉不忍心看他们的失败了。当年明月写明朝也是这种感觉,只不过姚先生写《李自成》最后一卷时所处的历史环境逼得他不得不如此,而当年明月是主动非要把历史扭过来写作。
所以我说,当年明月的首创精神值得赞赏,也无愧于他的巨额收入,但他写作本身问题不小,打着历史旗号说传统评书,写古装偶像剧,这个还是应该有个清楚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