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工作忙,时间比较紧,“清明上河图密码”这部剧一共26集,沥沥拉拉的总算是看完了。整部剧看下来,我觉得它就是在说四个字。
这四个字是“布衣之怒”。
这个词出自《战国策·魏策四》中记载的唐雎对抗秦王的故事,后来收录在《古文观止》中,题目叫做《唐雎不辱使命》。讲的是秦王要强行换取安陵君的土地,安陵君不想拿塌目换喇叭……也就是不想交换。但那是秦王,那是你说不换就不换的?于是唐雎出使秦国解决问题。
到了这一番交流,基本是鸡同鸭讲,一个说要换,一个坚决不换。说着说着秦王没耐性了,直接来一句:“公亦尝闻天子之怒乎?”你知道我生气了是什么样子吗?唐雎说不知道。秦王开始科普“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就是说我一生气,一声令下,那是上百万的人命。
说完了秦王得意洋洋,等着唐雎认怂。没想到唐雎也给来了一句:“大王尝闻布衣之怒乎?”问秦王你知道我一个小老百姓生气了是什么样子吗?秦王没当回事:“布衣之怒,亦免冠徒跣,以头抢地耳。”那意思你个小老百姓生气了不就是气得帽子和鞋都掉了,拿脑袋朝地上撞,玩行为艺术吗?光跳脚有屁用啊。
唐雎说那是庸夫之怒,非士之怒也。“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就是你真把我这样的惹急了,那我直接找你拼命,咱俩离这么近,我先把你干死,一命抵一命,我让天下都给你戴孝,你什么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你命都没了。我看你怎么发号施令,怎么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说着这就站起来了,手就按在剑柄上了。
这一下秦王真怂了,您别激动,您请坐,什么事好商量,不至于的,我不换了还不成吗?唐雎胜利完成任务。
必须承认,《战国策》的故事未见得都是真实的历史,但不妨碍它流传千载,因为这部书体现了先秦士人的精神内核,这个布衣之怒就是个鲜明的例子,“清明上河图密码”也在讲述这个主题。
让我第一次有这个感觉就是第二个关于帽妖的案子,章七娘强行低价买地,还把原来房主打死,把原来房主的女儿抢了许配给自己的管家。其实在宋朝承平之时,还真没有谁敢干得这么离谱,明面上要有个收敛。但毕竟是讲故事,就故事论故事。
章七娘没把要报仇的孙勃这一对儿当回事儿,蝼蚁嘛,就得按照蝼蚁的方式去活,反抗什么的就叫做螳臂当车,从心眼里是瞧不上孙勃他们的。其实章七娘本身也是出身于她所说的蝼蚁,恰恰还就是蝼蚁出身的,混整了之后,对同为蝼蚁的最缺乏同情心,更加要用对其它蝼蚁的欺辱和压榨彰显自己已经不再是蝼蚁的身份。张馨予的表演虽然有点夸张,但这个人物心态是清晰的。
于是她和那些权贵撒着欢的压榨所谓的蝼蚁,要把他们踩在泥里,最后再要了他们的命,也让其他蝼蚁看好了,就心甘情愿地活得像条狗就好了,狗子怎么可能反抗主人呢。
但章七娘们显然想错了,不是每个蝼蚁都甘心做狗的,一旦有机会,那就是伏尸二人,血流五步,你已经把我的尊严和生命踩在地上摩擦,那我只能跟你一命换一命,至少生命上咱们是平等的,谁都只有一次。等章七娘们看到了布衣之怒,再后悔已经晚了。
其它的故事,丁旦的第一次布衣之怒,只伏尸一人,把他的主人杀了,自己侥幸逃过,但他发现想把他当蝼蚁的太多,干脆让你们再见识一下布衣之怒。梅船祥瑞案、雅园的案子,好像都有黑道参与,但是在大人物眼中,黑道又如何不是用完就扔的夜壶,但你认为的夜壶也不想接受被你摆布的命运,一有机会也要砸你个满脸花。
其实很多优秀的影视作品都展示着布衣之怒,比如“漫长的季节”,厂长无法无天,独立王国,最后终于把工人们逼得对他施以老拳。
就总有那么一些高高在上者,以为自己可以对普通人随意拿捏,予取予求,甚至予生予死,无论我对你怎么做,要了你的命,还把你的尊严在脚下搓来磨去,你也只能接受,让你死你就死。蝼蚁嘛,我抓了只蚂蚁,还不是我想怎么弄就怎么弄。不知收敛,把欺人太甚做到极致。他们总是不能意识到,人毕竟不是蝼蚁,你把他逼得走投无路,死都不能有尊严地死去,他就只剩下跟你拼了这条命了。
当然,电视剧里描写的所有“布衣之怒”背后有一个发单人,好像是被人操纵了,但发单人原本也是草根,即所谓的蝼蚁,但行事中开始有了作为大人物的作派,牺牲别人成全自己,属于异类的布衣之怒。
但这部剧的彻底拉胯就从这个发单人,也就是温悦的弟弟亮相开始,这部剧的特点有点像过去天津的一种民居,就是题目上说的三级跳坑,街道比胡同高,胡同比院子高,一下雨,水都流到屋里了,一家人玩命地往外面淘水。这类住房您可以看看二十年前冯巩先生主演的“没事偷着乐”那部电影,展现得很到位。
当然今天不是要说住房的事,说的是我对这部剧的观感,拿这种住房做个比喻,典型的高开低走再低走,走到没法看了。
刚一开篇,第一集节奏极其紧凑,悬念设置和场面营造都是一流水平,而且对清明上河图和宋朝时市井生活也是神还原。当时我觉得如果整部剧都能如此的话,那简直是神剧中的神剧,电影长了节奏都保持不了,那么长的电视剧成吗?
事实证明,我的担心不是多余的,三集之后,节奏整个就松下来了,也就是一基本合格了,倒还能看,不至于弃剧,所以一直坚持往下看。网上一片差评,我倒还没觉得惨到那个份上。
但是结尾部分真到了没法看的水平了,发单人也是个父母被杀,在安济院长大的孩子,然后就混整了,有车有房有仆人。他是怎么混出来的?混出来的过程跟他变得心机深之间有什么联系,怎么就能变成发单人,整个过程完全没有交代,而且这个人物也是没头没尾。
伴随着这个发单人的表演,这部剧迎来了最后一集,也是最胡噙的一集,公审大反派邹勉。
到这我才明白为什么这个角色要用化名而不是历史原型朱缅的名字,因为这个结局完全就在历史中找不到影儿,编导又没有昆汀·塔伦蒂诺的魄力,人家拍“无耻混蛋”,就敢在剧场里把希特勒和纳粹党魁们都拿机关枪扫死。这边干脆用个似是而非的化名。
当然,我说没影儿不是说必须要符合史实,这并不是历史剧,不要求所有情节都是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但这也不是一部古装偶像剧或者玄幻剧,完全脱离历史环境还是会让人产生不适。在东京汴梁的瓦子搭台,直接把开封府尹骗来往那一坐,绑架来邹勉一审,然后就定案了,就把邹勉扳倒了。大宋要能如此司法独立,那下一步就该签大宪章了,皇上能眼睁睁地看着老百姓敢这么折腾当官的?这是给观众做普法教育呢,告诉大家还不能私下仇杀,要相信法律,走正规流程,但稍微知道点历史的就没法看了。
而且为了他能审下去,外面开封府的和皇城司的大打出手,被揍的鼻青脸肿就为了把邹勉审完。我只能说编剧是好莱坞电影看多了,把完全不符合中国历史特点的情节生搬硬套到宋朝,就是那种嗓子眼长痔疮的感觉。
而且这段戏本身也是失败的,邹勉一开始根本不认罪,人证看到邹勉本尊之后直接翻供,物证也被邹勉冠以大义灭亲,赵不尤一方完全没有任何突破。拿出一个邹勉女儿的饰物,邹勉马上就显示出大人物的傲慢,开始玩藐视蝼蚁的作派。前面根本没有被戳穿,怎么突然调门就变了。关键即使调门变了,赵不尤一方还是没有一锤定音的证据,开封府尹怎么就敢收押邹勉,而且之前他们还属于一丘之貉。整个审案的过程主打一个稀里糊涂,完全没有清晰的脉络和过程,转变得异常生硬,感觉就像郭德纲在台上说着相声,刚抖完包袱,突然就改唱白毛女了声泪俱下了,展现的是编导讲故事能力的欠缺。
不过令人无奈的是,这些大娄子都在电视剧的最后几集,反正你是看完了,说不好也没用了。